霍令仪梳妆打扮了一回便去昆仑斋和林老夫人请安。
    玉竹见她过来一面是笑盈盈得迎了她进去,一面是柔声与她说着话:“王妃已经到了,这会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倒是浓厚了几分,自打上回她和祖母说了那番话后,祖母明面上虽然未曾显露什么,可私下待母妃倒也不像旧日那般严苛了。平日请安的时候祖母也会与母妃说上几句话,有时候还会请人过去一道参念佛经,相处得倒也融洽。
    眼瞧着祖母和母妃能这样融洽——
    霍令仪心下自然是开怀的,连带着因为要去柳家而生出的那股子烦闷情绪也少了许多…她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亲自打了布帘走了进去。
    林老夫人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耳听着这一串脚步声便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身华服锦衣走了进来,还是忍不住恍了回神。
    自从家中出了那遭事后,晏晏便鲜少这样正正经经得打扮过了,如今眼瞧着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竖领偏襟长袄搭雀离笼飘带,底下一条牙白色的马面裙上还用金线绣着一副折枝牡丹。
    满头青丝是用一副珍珠头面绾成一个发髻,瞧着清爽却也大气,再配上霍令仪那副明艳的面容,更是越发相得益彰。
    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便又开怀了几分,她一面是朝人招了招手,一面是与人柔声说道:“今儿个倒是打扮得好看,以后也该这样打扮着,咱们霍家的女儿就该这样好看。”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下,她是先朝两人打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都是母妃替我准备的。”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便拧头朝许氏看了一眼:“你做得不错…”
    话虽平淡,倒也是实打实夸了回人。
    许氏闻言面上倒也挂了个笑,口中亦跟着一句:“母亲谬赞了。”
    等又说了会子话,林老夫人便开了口:“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出去了…”只是这话落后,她却又另择了一句是与霍令仪嘱咐道:“冯氏虽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可如今你年岁长了却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肆意随性了,在人跟前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得。”
    与许氏一样…
    林老夫人心中也早就是拿柳家当做亲家来看待的,就是因为如此,有些话她还是要和霍令仪嘱咐清楚。冯氏为人虽好,可再好的人成了婆婆总归也免不得要把人挑出个三五六七分来,晏晏以后要嫁到柳家,这性子却还是得改一改,没得日后吃了亏。
    霍令仪心下明白,面上却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装了几分糊涂娇娇说道:“祖母这话怪是冤枉人的,晏晏哪回没规矩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便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总归离晏晏出嫁还有几年,她心中倒也舍不得如今就拘着她…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才与许氏说道:“好了,你们去吧。”
    许氏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与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才携着霍令仪往外头走去…玉竹亲自打帘送了她们出去,外头的婆子、丫鬟眼瞧着她们皆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声:“恭送王妃,恭送郡主。”
    林氏和霍令德刚过来请安,听见这番声响便止了步子。
    此时日头正好,林氏立于这树荫之下抬眼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许氏和霍令仪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往这处走来,待又见她们二人今日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林氏袖下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自打她出了那桩事后,府中的风向就变了一通…
    原本以为令章中举后会有几分变化,却也不知道那个老虔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头日露了几分笑颜之后便再未说过一句好话,就连昨儿个令章出门也不曾见她说些什么…反倒是待许氏的态度日渐好了。
    如今这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她林氏是真得落魄了,那些以往奉承、巴结她的那些人也早就在暗地里转了风向,容安斋的那些人除了云开都是新送进府中的,平日想差她们做些事也是千难万难的。
    林氏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又压了一回皮肉,等到那痛楚散开,她才终于忍下这口气回过神来…她看着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拉着霍令德屈膝朝两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
    许氏闻言是止了步子,她低垂着一双平静的眉眼看着跟前的林氏,面上没有什么余外的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对待林氏,她早年也是有过几分怨恨的…
    说到底女人啊,总归是希望夫君从头到尾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可经了这须臾岁月,那些怨恨也早就随着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因此眼见林氏如今这幅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挽着霍令仪的胳膊继续往外头走去。
    等到这一行人离开,林氏和霍令德才站起身。
    身旁的霍令德眼瞧着这幅模样,心中自是不忿,口中也免不得轻声说上一句:“母亲,我讨厌她。”
    她讨厌霍令仪,讨厌她永远这样俯视着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傻丫头,你胡说什么!”
    林氏闻言忙握着霍令德的手捏了一捏,眼中也带着几分警告,等霍令德噤了声她才松开手,跟着是半侧了身子朝许氏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她微微半侧的脸颊隐于那树荫之下,恰好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岂止是讨厌?
    她恨不得让这两个人永永远远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林氏想到这,袖下紧攥的手便又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道。
    “母亲?”
    霍令德见林氏迟迟不动身便轻轻唤了她一声:“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总归是回过神来,她松开袖下紧攥着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她收回了眼,面上也敛尽了所有情绪,而后才又平声一句:“走吧,我们也该向你祖母请安去了。”
    …
    柳家位于七远巷,距离乌衣巷还是有段距离。
    好在今儿个街道之上并不拥堵,霍家一行人在路上约莫花了半个时辰便也到了。柳家门前早已候着人,瞧见马车停下便忙迎了过来,等到许氏和霍令仪由人扶着走下,那打首的丫鬟便领着人恭恭敬敬朝她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夫人知晓您二位来早早便让奴在这候着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外头天凉,两位贵人且随奴进屋吧。”
    许氏闻言是笑着点了点头,她由知夏扶着往前走了几步,临来却发现霍令仪并未跟上便又转了身子朝她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副怔楞出神的模样,许氏便又折回了身子,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人回过神才问道:“怎么了?”
    “没事,许是昨儿夜里未曾睡好…”
    霍令仪这话倒也不假,她昨儿夜里的确未曾睡好,只是先前出神却是因为记起了前尘往事罢了。
    柳家于她而言大抵是除了信王府以外,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了…年幼时跟在柳予安的身后满院子乱跑,长大后倒是知晓几分规矩了不再日日跟在人的身后,可这柳家的每一处地方她却都极为熟悉。
    这儿的许多地方,都曾有着她和柳予安的记忆。
    看着这朱红大门,仿佛还能记起当日她一身婚服坐在喜轿之中被人抬进去时的模样…欢声笑语、宾客晏晏,那声声喜乐之下是她未曾遮掩的欢喜。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心下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许氏闻言,紧蹙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问道:“当真没事?”她总觉得晏晏有些不对劲。
    霍令仪看着母妃面上的担忧,终于是敛尽了心底那些思绪,她挽着人的胳膊面上重新化开了一个笑,口中是跟着一句:“当真没事,只是记起了些旧日时的一些事罢了。”
    许氏闻言是又细细看了霍令仪一回,待瞧见她的面色不似先前才松了一口气,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继续迈了步子由丫鬟引着往里头走去…文远侯府约莫是三进院落,大抵是经了年岁这宅子也有了几分岁月的光景,不过其中的布景却极为清雅,隐约还透着几分江南的味道。
    而府中的下人不拘是主子跟前得脸的,还是洒扫的婆子、丫鬟,也都很知规矩。
    许氏终究是出自英国公府,即便近些年不曾出门聚宴,可该有的眼界却还是有的。她瞧着这幅模样心中待柳家和冯氏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连着府中的下人也是这般知礼懂规矩,可见这门第清雅没那些糟乱事。
    晏晏日后嫁过来倒也毋需烦心什么。
    霍令仪自然也瞧见了母妃面上的神色,她心中大抵也是猜到了几分。
    冯氏在打理后宅内院和这些婆子、丫鬟的身上确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因此这文远侯府虽然在燕京城排不上名号,可但凡来过这府上做客的却没有一个是不夸赞的…可即便掩藏得再好、装饰得再得体,这假得终归是假得。
    …
    冯氏是在自己的院落接待得她们,她早先便得了消息,这会便在那廊下候着,眼瞧着她们走近便笑着迎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握了握许氏的手,一面是引着两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柔声与许氏说道:“原本该早请你们过来,只是怕你府中有事这才耽搁了。”
    许氏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其实该是我请姐姐来家中做客,只是家中事务委实忙乱了些,没得怠慢姐姐。”
    “你我相识十余年,哪里需得这般客气…”冯氏这话说完便又朝霍令仪看去,自打上回清平寺一面之后,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霍令仪了,如今眼瞧着她这幅打扮,即便是素来沉稳的冯氏也忍不住晃了回神。
    可也不过这会功夫——
    冯氏便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是道:“我依稀还记得几分你小时候的模样,未曾想到这岁月过得这么快,当初还只是一个小豆丁似的丫头如今竟也出落得这般好看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信芳得等散值了才能回来,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四处去走走?”
    霍令仪闻言倒也轻轻笑了一回:“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去,倒不如陪着母妃和您说话。”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咦”了一声,眉眼带着几分疑惑:“伯父今儿个又不在家中吗?我已许久不曾拜会他了。”
    冯氏听得此话面上的笑却是有一瞬得凝滞,可也不过这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恢复了面色柔声说道:“他近来迷上了字画,这会估摸着是在书房。”她这话说完便又带着几分无奈:“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最喜这些东西,每每寻着一副便欢喜得不行,即便不用饭也得独自好生研究一番。”
    许氏闻言是轻轻笑了下,陪着人说着话:“侯爷既有事也就由他去吧,何况咱们说话,他也不方便。”
    冯氏听得许氏这话,面上便又挂了个笑,口中是道:“正是如此,咱们女人家说话,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反倒让我们拘束了。”
    几人是又说了会子话,丫鬟便奉来刚刚煮开的茶水。冯氏是亲自取了一盏奉于许氏跟前,口中继续说道:“我知你怕冷,这是武夷山那处送来的茶,茶性偏热,吃起来正好可以暖一暖身子。”
    两人这厢说着话…
    霍令仪是捧着一盏茶,不动声色得朝杜若那处看了一眼。
    杜若知意便半弯着腰身与她说了一句。
    霍令仪闻言却是落了手中的茶盏,一双远山眉也紧拧着,连带着声也带着几分斥责:“你这丫头,怎得这般失礼?”
    冯氏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闻声便看了过来,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愠色,又瞧了回她身旁丫鬟那副又羞又臊的模样,她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白。她笑着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而后是与身旁的丫鬟说道:“你领那位姑娘出去吧。”
    杜若闻言忙朝人谢了一声,又打了个礼才跟着人往外退去。
    …
    等到杜若回来的时候——
    霍令仪正握着一盏茶站在窗外看着外头的光景,眼瞧着杜若过来,她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杜若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待至人跟前便又半弯了一段脖颈替人剥着果子,跟着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奴去查过了,文远侯今日的确在府中,不过不是在书房而是在花园…”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您想得不差,这会文远侯正和那位秦氏待在一起。”
    霍令仪闻言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她微微掀了一双眼帘朝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看去,半句话未说,面上却是露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笑来。
    第41章
    屋中冯氏与许氏还在说着体己话,大抵都是些儿女间的趣事, 或是些旧日里的事儿。许氏平素也是个少言寡语的, 可与冯氏待在一道倒也说了不少话, 连带着面上也是一派笑意…一屋子笑语晏晏, 气氛甚是热络。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 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却难免有些不喜。
    冯氏向来是个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 这说得话又都是母妃欢喜的,何况母妃心中本就拿冯氏当未来亲家来看, 与人说起话来自是也要比旁人热络几分。这若是放在平日,霍令仪眼见母妃这般开怀心中自是高兴的,可如今母妃面对得是冯氏、身处得是柳家这个鬼地方,她又哪能高兴起来?
    霍令仪想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搁,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回唇边的茶渍,跟着才抬了脸与许氏说道:“母妃,我想出去走走。”
    她这话刚落, 许氏还未曾开口。
    冯氏便先拧头朝霍令仪看来, 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连带着声音也是一派温和意:“早知你是个待不住的,这回比往日倒是好上不少, 还陪着咱们多坐了几刻。”
    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知你喜鱼,打前几日信芳才从外头寻了不少锦鲤过来,这会正在千碧池里放着呢。”
    冯氏这话一落,便又与侍立在身后的丫鬟说道:“芷湘, 你且领着郡主去那处瞧瞧。”
    霍令仪闻言是把唇边的帕子收拢于手心放于膝上,而后才又轻轻笑着回道,她说话时眉眼弯弯,连带着声音也要比平日多几分娇俏:“我也不过是四处走走,哪里需要旁人伺候了?何况那千碧池我也不知去过不少回了,伯母这却是拿我当外人了。”
    “这…”
    冯氏闻言却是难得有了几分踌躇,她自然知晓霍令仪熟路。
    柳、霍两家素来交好,霍令仪从小也算得上是在柳家长大的,只怕这府里刚进门的丫鬟都没她熟门熟路。可她让丫鬟领着却不是担心霍令仪会迷路,而是…冯氏袖下握着帕子的手收紧了几分,虽说前头丫鬟才来禀言道是“侯爷和那位都在屋子里待着呢”,可她这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担忧。
    那个贱人素来就不是个本分的,若是她怂恿着侯爷出来行些混账事让人撞见了可如何是好?只是往日霍令仪来家中也从来不曾让人领着,若是今儿个强让丫鬟领路难免她们会多心。
    冯氏心下思绪转了几回,一时倒也想不出个什么好办法…
    霍令仪自然察觉出了冯氏面上的踌躇,她心下好笑,面上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半歪着头朝人看去,明艳的面上带着几分疑惑,口中也跟着一句轻问:“伯母,您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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