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呢,顾望舒推门走了进来。
    “见过四叔。”新明宣极有礼貌地拱手行礼。
    顾望舒点点头,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
    赵渊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笑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不用给我什么谢礼。”
    “只是,把你妹妹放我家住一段可好?我母亲刚好想有个女儿,这样也算遂了她的心愿。”
    “……你家不是也有好几个妹妹吗?”新明宣问他。
    “都是庶出的,胆子小的像鹌鹑似的,哪有你妹妹有趣。”他想起小姑娘闹别扭时金鱼似的鼓鼓脸颊,笑得更畅快了。
    新明宣还要开口,顾望舒打断了他:“胡闹!荷姐儿是新家嫡出的大小姐,怎么能随便去别人家住。让外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再说,长嫂就这一个女儿,离了她,还指着谁承欢膝下?”
    顾望舒难得严肃,俊脸绷得紧紧的,新明宣都被说楞了,他木呆呆地开口:“对啊,四叔说得有道理。”
    赵渊撇了撇嘴,这叔侄俩还真是沆瀣一气。眼看着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走进学堂,他端正坐姿不说话了。
    新荷回到“莲苑”时,怜儿还没有走,听见院里丫头们的请安声,她和云朵一起走了出来、屈身行礼。
    “你是……”新荷看着那个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有些眼生。
    “奴婢怜儿,二太太房里的,奉命来给您送糕点。”
    “哦~回去替我谢过二婶母。”她脚步略顿了顿,进了内室。
    怜儿笑着同云朵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了,改日咱们再聚。”
    云朵拍了拍她的手,亲自把人送出门去。
    云玲把糕点放下,去小厨房端了温热的牛乳粥,递给新荷:“姐儿,喝一点吧,润润喉咙。”
    新荷接过,喝了几口,随手放在小几上。
    “莲苑”的二等丫头慧敏拎着大红的食盒走了进来,说道:“大小姐,这是二太太送来的糕点。”说着话把盒子打开。一股牛乳味扑面而来,奶酥上面还点缀着葡萄干,周边有翘起的面皮,看着很焦酥,卖相也好。
    她抚了抚胸口,有些吃不下。刚吃过核桃酥、又喝了牛乳茶,实在是胃里腻歪,“你们分吃了吧,我这会胃里满。”
    “是。”慧敏答应一声,拎着食盒退出去了。
    云玲给她倒了杯茶:“喝点茶水吧,这个解腻。”
    新荷灌了小半杯下去,才感觉胃里好了些。
    西次间的窗户开着,微风阵阵,惬意悠然。
    “云玲,我好久没去看祖母了,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因为四叔的事情生气?”她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想违逆祖母,可是……这也是没办法。”
    云玲一愣,抬眼去看坐在软塌上的新荷,她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带点不知所措的脆弱。
    她鼻头一酸,这才想起,姐儿还是个孩子呢。她常常不自觉的把姐儿当成同龄人或者大人来看,这种模糊年龄的错觉让她时常觉得矛盾。
    “姐儿纯孝、懂事,老太太不会怪罪你的。她年纪大了,性格反而会像小孩子一样,会赌气,想让人时刻顺从她。”她声音轻柔着继续开口:“等过一段,老太太自己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新荷抿了抿唇,云玲的劝慰恰到好处,她心里平静了许多。
    “让咱们小厨房按照祖母的口味做几样糕点,我明日去「念慈苑」看她,一并带着。”
    云玲答应一声,回道:“放心吧,奴婢会帮你办好的。”
    她点点头,向床边走去,到了午休的时间,瞌睡瘾上来、哈欠连天。
    云朵拿着纱布和药膏从外间进来给她换药后,服侍着睡了。
    约莫着睡熟了,两个大丫头才把帐子放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岁月静謐,阳光温淡。丫头们坐在庑廊下做着针线,小声地谈笑。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美好。
    新荷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风吹开了帷帐,来到她耳边,“呼呼”作响,声音不小,感觉却轻柔。她微笑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了。
    新德泽今日公事处理的很爽利,便想着早些回去。他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歇在“梨香居”了,一想起李姨娘清纯脱俗的小脸,心就一紧。
    出了衙门,他吩咐马车前等候的小厮驾车,就要往回赶。
    “新侍郎,这是要干什么去?”
    来人一身的月牙白襴衫,个子高挑,眉目清俊,风姿过人。身后跟着几位穿程子衣的护卫。距离有些远,新德泽只觉得面生,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刚从军中回来不久的叶瑾瑜。
    他这模样,可不像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极了翩翩风流佳公子。
    “叶将军……”他拱手行礼。这人家世显赫,其父亲叶至胜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异姓将军,听说当年是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人物。一门四位将军,且叶家老二是兵部尚书,掌握实权。
    这种家族,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青年虚扶了一把,笑得爽朗:“新侍郎这般客气,更是让在下起了结交之心。”
    新德泽陪笑道:“辅国将军职位高于在下,礼数周全是应该的。”他抬眼去看叶瑾瑜,左眼皮忍不住便跳了两下,离得远时还不在意,离近了才发现这相貌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到一般。
    “听说新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我想去看一看,新侍郎以为如何?”
    新德泽一愣,新家族学赫赫有名?这是哪门子的说法,自家的那个学堂今年年初才成立,先生也是请的族里的,就连学生也只有五人。
    “赫赫有名”这个成语不应该这么用吧。
    “怎么,德泽兄不愿意?”
    得,称呼又换了。新德泽实在想不通青年的想法,只得摆手道:“请。”
    第38章
    新德泽看叶瑾瑜笑眯眯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有些局促。传闻, 这位青年将军向来行事乖觉、“不拘小节”, 要是哪句话没说好,把他得罪了可就担当不起了。
    叶瑾瑜见他不说话,倒是温和地开口问道:“听说贵府的少爷考中了举人, 小小年纪还真是了不起。”
    “叶将军谬赞了, 犬儿脑子愚笨,读书也不灵活, 勉强挂了乡试的末尾。”新德泽摇头说道。话虽这样说, 他语气里的骄傲却是掩饰不住, 十三、四岁的少年举人, 已经很不错了。在他们这个年纪,考不上回去重读的学子多的很。
    他尽管常常训.诫宣哥儿, 却也是期望他能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 毕竟他是新府的庶长子,大房的责任也是要他来扛的。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新府,新德泽下了马车,请他去书房小坐喝茶。
    叶瑾瑜看了看天色, 太阳还没落山, 便微笑道:“趁着时间还早, 不如先去学堂一观,如何?”
    新德泽一愣,没想到他对新家族学这么执著, 一时间有些感慨。既然这叶瑾瑜那么想去……他就领着去。只是,可千万别太失望才好。
    “有劳德泽兄。”青年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走到一片由竹林包围的房屋前,新德泽停下了脚步。叶瑾瑜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这里很幽静,环境也不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老先生正在讲《中庸》,这是八股文.里必考的题材,他反复强调了考点和要注重的部分。
    新德泽刚想推门进去,却被叶瑾瑜拦了,他透过槅窗看着背影挺直的少年,低声问道:“坐在窗户旁的那位是?看着很是陌生。”
    “……他是家中的四弟,因小时体弱多病,并不常出来见人,所以将军会觉得陌生。”
    “……哦……”青年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不如,先去德泽兄的书房小坐,等授课结束了,再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位四弟……觉得挺有眼缘的。”
    “眼缘?”新德泽反问道,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顾望舒,心里不解,难道眼缘这东西从后背也能看出来。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他一向都是如此,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答案的。
    对于叶瑾瑜主动要求去书房这件事……他求之不得。如果新家能和叶家攀上关系,对自己和宣哥儿的仕途也大有好处。
    新德泽邀请叶瑾瑜留下吃晚膳,说待会让四弟也过来,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说着话还吩咐仆人去告知秦氏及二房,让晚些时候都来“凌雅阁”用晚膳。他这样做,也是有想法的,以彰自己对叶瑾瑜的盛情与重视,也便于以后说话时有措辞。
    天麻麻黑时,新德育领着李氏、秦氏抱着荷姐儿、顾望舒以及新明宣都陆续到了“凌雅阁”。
    大家相互行过礼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新德泽随即安排下去,让仆人上菜。
    新荷看看叶瑾瑜,再望望顾望舒,有些懵,这二人长相如此相似,莫非有什么关联?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前世的今年,顾望舒搬离了新府……也是听说有人把他接走的。不过,她当时在内院待着、又对这些事毫不在意……具体怎么操作的,也是不清不楚。
    心里打突的不只是新荷一人,新德育是个生意人,五法八门的人见得多了,自然比新德泽就精明了几分。他冷眼瞧着和大哥说话的叶瑾瑜,语气虽温和却字字犀利,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再说他和四弟过于相像的容貌……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大哥这个书生,真是!做官做糊涂了,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顾望舒在新德泽给他介绍这是叶将军的时侯,便隐约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冷淡的住口了。
    他注意到对面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要说话又不说话的模样,向她伸了伸手,“过来,荷姐儿。”
    新荷看了眼母亲,她正和李氏坐在一旁说话,也没顾忌到自己,便小心的从圈椅上滑下来,往少年身边走去:“四叔……”
    顾望舒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低声问道:“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少年的侧脸对着她,烛火一照,更是如玉般秀美了。
    新荷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叶瑾瑜虽然一直同新德泽说话,眼神却分外留意顾望舒。此时看他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宠溺,眉眼完全柔和下来,意外地皱了眉。
    “这是我女孩儿,娇惯的很 ……”新德泽看他盯着新荷的方向,便解释道。
    新府人脉单薄,到了孙辈,真正嫡出的也就一个嫡小姐。这些消息在青年准备来新府之前,就打听清楚了。
    叶瑾瑜微笑着回了一句:“看着很可爱。”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袄裙,圆圆的脸蛋粉雕玉琢,脖子上带着长命金锁……
    顾望舒抬手让站着伺候的丫头舀了燕窝粥来,拿勺子亲自喂怀里的小姑娘喝。到这个点了再不吃东西,胃里会难受的。
    新明宣看得有趣,笑道:“荷姐儿每次遇见四叔,最是乖巧,让做什么必不反对。”
    新荷嘴一咧,低下头不说话。她这不是听话好吗?是不敢反抗及有心巴结。大哥的眼神真是有问题。
    秦氏远远地看了女孩儿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女孩儿得她四叔的喜欢,也算是缘分。
    说起来顾望舒能重新在新家立足,荷姐儿是最大的功臣了。
    晚膳吃得十分热闹,新德育巧舌如簧,替大哥拦了不少酒。
    月上中天时,已经是深夜子时了。新明宣想着明日还要进学,便要起身离开。顾望舒看着怀里直打瞌睡的小姑娘,也站了起来。
    “德泽兄,今日这酒,喝的甚是痛快。时候也晚了,我该回了。”青年笑着说道。
    新德泽站了起来,“我送送叶将军。”
    “不必……我看这四弟颇有意思,让他送我便好。”
    新德泽一怔,转身去看顾望舒,交待道:“去吧,好生送叶将军。”
    顾望舒点头称是,把怀里的小姑娘交给秦氏后,才跟着叶瑾瑜出去。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日子离月半还远,所以光线也暗。新府的小厮挑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出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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