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没跟李文泰客气,是因为丝绸织造的新政,不会有损本地商人的利益,反而会让他们受益,李文泰就理所应当要给他送礼。
    这些原本从事其他生意的商号,将会取代原来的丝绸商,在江都筹建作坊,生产出无数的丝绸,然后再利用已经开通的海运渠道,便能把丝绸带去南洋。
    在这些富商看来,丝绸的价格就算被江南织造署控制,那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只要丝绸织造署把丝绸转卖给他们,他们就能用这些丝绸换回有价无市的红珊瑚,甚至是已经在长安城随处可见的黄花梨,那也同样是让人趋之若鹜的暴利。
    这就是江都富商的生财之道。
    他们根本不在乎丝绸在江都的价格。对他们来说,丝绸是可以在南洋流通的货币。利用丝绸换回来的红珊瑚和黄花梨,在江都进行交易之后,才是他们想要的真金白银。
    毫不夸张的说,少府在江都设立丝绸织造署,将会是难得的机遇。原来的丝绸商处境艰难,没有能力参与作坊的筹建,但江都本地财力雄厚的货商,绝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的道理。
    赵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但还是想不通的地方,便坐在火盆旁边,朝静安公主质疑道:“江都本地的货商想要有更多的丝绸,在海运开通之后,就该自己筹建修建作坊,为何要等到少府设立江南织造署,垄断了整个丝绸市场,才踊跃的参与进来,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地方。”
    静安公主还在坐月子,这段时间不能外出,本就觉得有些无聊,正在床上看着书,见到赵启明脸色难看的进来,便放下书来,饶有兴趣的笑看着他:“夫君当真以为,没有朝中的许可,那些富商敢开作坊?”
    “有何不敢?”赵启明理所当然道:“人家自己生产丝绸,自己再拿到南洋去卖,难道还触犯了汉律不成?”
    “生产丝绸当然不触犯汉律,原来的丝绸商贩去织户家中收购丝绸,也没有谁明令禁止。”静安公主风轻云淡的道:“但如果按照夫君制定的计划,大型丝绸作坊所建房屋与村寨无异,作坊之中还有数以百计的织工听候差遣,就算目的是生产丝绸,但如此聚众从事,地方官完全可以以作乱为由,将其绳之以法。”
    听到这里,赵启明的表情诡异:“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瓷器作坊也触犯了汉律,要是有人说我聚众起事,我还真没办法为自己申辩?”
    静安公主重新拿起书看着,空着的手还轻拍着怀里的蝉儿:“夫君是开国功臣之后,还是陛下加封的乡侯,加之和少府有合作关系,地方官不会去找瓷器作坊的麻烦,那些丝绸商没有这尊贵的身份关系,这江都又是百越杂居之地,地方官以治乱为准则,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赵启明抓耳挠腮,发现静安公主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资本主义在中国古代始终没有发展起来,最大的阻碍除了重农轻商的社会风气之外,还有中央集权对地方上的绝对控制,不能容许这种听命于地方豪强的组织存在,不然以商人的精明,又怎么会想不到集中生产的效率,要强于家庭手工作坊的道理?
    想到这里,赵启明平静下来。
    他开始意识到,少府设立江南织造署,在江都推行丝绸作坊的建设,是政策有所宽松的表现。但朝中的官员不想承认他们鼓励南方的商业活动,和对外的丝绸生意,隶属于少府的江南织造署便应运而生。
    江南织造署的存在就像是块遮羞布,让那些作坊在名义上是为宫里织造丝绸的。既然是为宫里当差,又隶属于少府,自然也就不能说是聚众从事。
    但丝绸织造署这块遮羞布不是白给的。江都的富商想要筹建作坊,就必须接受少府的条件,让丝绸织造署拥有丝绸的定价权,通过赚取差价的方式上缴所得给国库,与此同时部分丝绸转卖给海运的货商,这些筹建丝绸作坊的富商,便能在海外的市场谋取暴利。
    这完全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的事情。
    可怜赵启明还觉得少府的条件太过苛刻,还为当地的丝绸商抱不平,现在看来完全是想多了。甚至他提前去和李文泰商量也是多此一举。有这样的好事,那些商人应该会主动去找丝绸织造署才是。
    “看夫君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是那些丝绸商识相,接受了少府的条件吧?”静安公主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但她有意戏谑赵启明,便欣慰的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妾身就猜对了。”
    “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耍猴呢?”赵启明的脸有点发烧,他觉得静安公主早就猜到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有看出来,这让他很是羞愧,更重要的是静安公主有意不跟他说明,害他在李文泰的面前表现出了智力上的不足,这让他恼羞成怒,便咬牙切齿的看着静安公主,然后突然站起身来。
    “妾身还没出月子,正是调养身体的时候。”静安公主看出赵启明咬牙切齿,是要找她算账,便把怀里的蝉儿当成免死金牌,妩媚的朝赵启明挑衅:“夫君可不能随便跟妾身动手。”
    赵启明停下了脚步,他还真不敢动静安公主,只夺走抢走了静安公主手里的书信,然后残忍的说道:“坐月子要修身养性,不健康的期刊读物要远离,最近你就老实点躺在床上,没经过我的同意不准看书,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数自己的头发玩吧。”
    “妾身有孩子,不觉得无聊。”静安公主再次炫耀自己的免死金牌,但也看了眼被赵启明拿走的书信,然后道:“那是长安来的,有去病的消息,夫君难道不想看看?”
    “奴儿到长安了?”
    “是去病。”
    赵启明最近没看到新的军报,想来是静安公主生产的关系,没有太关注前线的战事,既然现在有了奴儿的消息,那其中必然有前线的军情。
    他没有理会静安公主挑衅的神情,自顾在床边坐了下来,结果发现前线的战事已经结束,这封从长安寄来的书信,主要写的献俘时的情况,和汉武帝对军中的封赏。
    以奴儿在前线的表现,自然在封侯的名单里。
    但是让赵启明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奴儿的封号居然是“冠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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