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后,气温回暖。
    山谷中的积雪开始慢慢开始融化,雪水悄无声息的深入到土壤之中,滋养着即将发芽的枯草,而山谷外的树林里,更多的雪水汇聚起来,流入到了冰凉刺骨的小溪里。
    这天,赵启明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山坡上向远处眺望。
    天空中阳光明媚,但化雪时刺骨的凉意,让人几乎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不仅是赵启明仍然穿着皮裘,那些马师与牧奴们,工作中也包裹得严实。
    倒是山坡下不远的地方,正在训练球员们不畏严寒,许多人甚至赤膊上身,热情高涨的跑步,这让山坡上的赵启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噤,心说这些家伙身体素质可真是好啊。
    “中午有比赛。”厩令大人走到了赵启明身边:“马丞大人是否观看?”
    赵启明行了个礼,然后问:“是马场里的两支球队切磋吧?”
    “虽是切磋,但激烈程度,可不比长安城里的正式比赛。”厩令大人把手藏在袖笼里,因为刚从屋里出来,鼻头有些发红:“李小公子连续败了两场,这次可是卯足了劲要赢呢。”
    赵启明好笑:“厩令大人似乎很喜欢看比赛?”
    厩令老头也笑了:“本是在马场中无聊,与几位马师凑凑热闹而已,没想到真喜欢上了观赛,不仅是在马场里的切磋要看,长安城里的选拔赛,也看过几场。”
    “厩令大人还看过长安城里的选拔赛?”
    “也不是全看。”厩令大人笑眯眯的说:“马场里两支球队参战才会看。”
    赵启明莞尔:“看来厩令大人似乎已经成为了红甲队和灌家军的球迷了。”
    “球迷?”厩令大人显然是初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但至少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此时指了指山坡下说:“若说是球迷,马场里的马师和马丞们,才真是入了迷。”
    赵启明顺着厩令大人所指的地方看去,发现有许多的马师聚集到了观马台附近,正大声跟正在训练的球员们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比赛之前,为心仪的球队打气吧。
    “很快就要开始了。”厩令看向赵启明:“马丞大人也去看看?”
    “看。”赵启明点头:“等会就去。”
    厩令大人笑了笑,把手藏在袖笼里,往山坡上去了。
    赵启明也准备过去,但忽然间他看到了马场外有马车驶来。
    果然,很快就有马师前来禀告,说静安公主来了。
    于是赵启明赶紧翻身上马,来到马场外迎接。
    此时,静安公主正从马场上走下来,随行的有宫女和护卫,相比起老匹夫打家劫舍般的阵仗,自然是要显得低调了许多,但仍然引起了附近的马师们纷纷侧目。
    “长公主。”赵启明翻身下马,并行礼。
    静安公主身穿着白色的斗篷,站在马场旁,笑着朝赵启明点了点头,然后说:“听说三天后有红甲队的比赛,本宫此次前来,是想看看为公主府奋战的球员们。”
    “球员们正在训练,公主请移步观马台。”
    静安公主点了点头。
    “是想我了吧?”走进马场的过程之中,赵启明见宫女和护卫们都远远跟着,于是挤眉弄眼的朝静安公主低声说:“都把你想瘦了,还找出个慰问球队的借口来。”
    “怎么说也是我公主府的球队,临战前特意来表示慰问,怎么能是借口?”静安公主好笑的说:“你才来马场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想的,真以为我离不开你了。”
    赵启明不屑:“我还真不相信,你今天是来看球队的。”
    “倒的确有其他的事情。”静安公主看向赵启明,忽然有些无奈的问:“我听说前几天,灌英带着未央卫来马场,向你请教关于兴办太学的事情,没错吧?”
    赵启明就知道静安公主为这件事而来,于是点头说:“的确有这件事。”
    听到这话,静安公主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赵启明忍不住笑了:“你是当姐还是当娘呢?”
    “都当。”静安公主摇了摇头:“从前遇事总会与我商议,这次居然绕过了我,派人来向你请教,要不是昨天听陛下主动说起,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陛下主动说了?”赵启明有些惊奇。
    “只说派人来向你请教,其他的我倒也不好再问。”静安公主看向赵启明:“这几天倒是很少再提及兴办太学的事情,那些谏言的大臣们也逐渐没有了动静。”
    赵启明更惊奇了:“你是说,陛下放弃兴办太学了?”
    “只是最近这几天不提而已。”
    赵启明好笑,没想到小皇帝居然真的被自己说服了。
    “你跟灌英说了什么?”静安公主有些好奇。
    “也没说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已。”赵启明好笑:“要说陛下真的被说服了,估计最有可能是因为‘烂竹子’不够,没有了拿造纸术说事的借口。”
    “烂竹子?”静安公主不解。
    赵启明于是稍微解释了下。
    “原来纸的原料是烂竹子。”静安公主笑着说:“不过,这恐怕还无法说服陛下。”
    “那难道是灌英添油加醋,转述的效果好?”赵启明也有些不解:“可除了没有烂竹子这件事之外,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到了半年后张骞从西域回来,以及北方战事获得胜利,或许是更好的时机。”
    听到这话,静安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倒有可能说服陛下。”
    “恩?”
    “我与魏其侯等老臣,也是这个意思。”静安公主想了想:“估计陛下是觉得连你这个不参与朝政之人,都觉得半年后是更好的时机,才会暂时将兴办太学的事情压下来。”
    “要这么说的话,陛下也算没有失去理智。”
    静安公主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其实,若半年之后,张骞真的能从西域带回好消息,而北方的战事也能有所起色,兴办太学之事倒也的确是水到渠成。”
    “你是说太皇太后也无力再强行阻止吧?”
    “陛下年幼,若文治武功有所成绩,推行‘新政’自然会少些阻力。”静安公主看了眼赵启明,用这种言辞解释了她家的内部言论,并强调:“仅此而已。”
    赵启明好笑,知道静安公主维持家庭和睦不易,也不好再打趣。
    “真没想到,你的表态居然成功说服了陛下。”静安公主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若知如此,就该让陛下早些派人来向你请教,前些日子真是闹得我心烦意乱。”
    “我也只是表明了立场而已。”赵启明若无其事:“那些达成拿造纸说事,我可不能被人当枪使,何况这是咱们自家的事情,就应该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讨论。”
    “谁跟你自家人了?”静安公主好笑。
    赵启明理所当然的表情:“陛下不是来请教我的,是来寻求我的支持的,要不是考虑到你是我媳妇,我干什么要拒绝支持,冒着得罪了陛下的风险?”
    “倒也不至于得罪。”静安公主摇了摇头:“陛下能分得清好坏。”
    “那是,主要是咱们教得好。”
    “去。”静安公主斜了眼赵启明:“有你什么事。”
    赵启明撇了撇嘴。
    静安公主笑看着他,然后忽然说:“无论如何,陛下暂时放弃了兴办太学,让我和魏其侯等人都松了口气,这件事多亏了你,成功的说服了陛下。”
    赵启明忽然间似笑非笑:“你真的以为,是我‘说服’了陛下?”
    静安公主显然知道赵启明的意思,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继续往观马台而去,但此刻赵启明的心中,却已经将事情梳理清楚。
    在他看来,小皇帝之所以暂时放弃了兴办太学的事,并非是被他说服。准确来说,是他的表态,和静安公主与魏其侯等人完全相同,让小皇帝不得不知难而退。
    这倒不是说他赵启明有多大势力,能让小皇帝忌惮。而是说因为他的表态与静安公主和魏其侯等人相同,让小皇帝把这种巧合理解为“东乡侯也是静安公主的派系”。
    正如之前所说,静安公主乃是皇亲中的新贵,得不到静安公主的支持,汉武帝在兴办太学的事情上,就少了很多的帮助。而魏其侯等人的反对,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正因为如此,小皇帝才想先获得赵启明的支持。
    而现在,汉武帝知道了赵启明的态度,而且还知道赵启明可能是静安公主阵营中的成员。这种情况下,几乎孤立无援的汉武帝,暂时放弃兴办太学也是情有可原。
    静安公主明白这其中的内情,赵启明也已经想通。
    但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有了疑问。
    显然,在兴办太学这件事上,陛下虽然没有听从静安公主的意见,但至少没有无视静安公主的反对,甚至绕过静安公主,来马场寻求支持,也只能算是无奈之举。
    或许,这是因为汉武帝对静安公主的尊重。
    但与此同时,也有可能是静安公主“集团”的能量很大,以至于陛下推行政令,必须先要得到静安公主的支持,而得不到静安公主支持,汉武帝就将无可奈何。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静安公主现在的势力,该是怎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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