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嫣然必须死在苏氏手里。
    只要她一死,这事儿就没法收拾了。
    不管最后是建武帝力排众议护住了苏氏,还是曹氏旧部用恩情威逼着建武帝处置了苏氏,君臣双方之间的矛盾都会彻底爆发,再也无法调和。
    到时这刚刚安稳下来的朝廷便会内乱四起,主上要的时机,也就到了……
    黑衣人这么想着,上前两步,抬手捂住了曹昭仪的口鼻,却不想刚要使劲,那床上本来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眼睛一睁,用力一口咬住了她的手,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紧紧抵在了她的腹部。
    黑衣人猝不及防,吃痛之余低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屋里突然火光四起,紧接着便有两队禁军闪电般冲进屋,将她团团围在了其中。
    黑衣人脸色大变,想逃,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凭你也想杀我?”曹昭仪松口呸了两声,一脚踹开那黑衣人,指使禁军们将他拿下,随即捂着腹部的伤口坐了起来,“做梦!”
    正要让人摘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建武帝带着苏氏、段峰走了进来。
    曹昭仪一愣,心情颇为复杂地僵住了。
    “妹妹没事吧?”却是苏氏快步走上前,冲她笑了一下。
    看见她,曹昭仪越发不自在,捏了捏拳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其实她只是受了点轻伤,根本没有外头传的那么严重——苏氏懂医理,当时一进到曹昭仪的营帐中便发现了不对,及时屏住了呼吸。为了查清楚曹昭仪到底想干什么,她假意中招,倒在了地上,却不想就在这时,原本也正一脸惊疑看着她,似乎很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的曹昭仪也跟着四肢一软倒下了。
    然后便有一宫女打扮的人从暗处冲出来,举刀往她身上刺去。
    若不是苏氏反应及时,马上爬起来冲过去,将她原本要刺向曹昭仪心口的刀子撞歪了,曹昭仪这会儿只怕已经香消玉殒了。
    行凶的宫女没想到苏氏竟没有被完全迷倒,一脚将她踢开就要往曹昭仪身上补刀,正当苏氏准备喊人进来帮忙的时候,曹莺莺来了。
    那宫女见此忙将凶器往苏氏手里一塞,跑了。
    苏氏明白了她的目的,索性将计就计,握着那把刀倒在了地上,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事情以及今晚的瓮中捉鳖之计。
    “你……你们……这怎么可能?!”
    黑衣人哪里还看不出自己这是被套路了,一时又惊又怕,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建武帝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扯下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容嫔?!”
    看清楚那张清冷美丽的脸,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尤其建武帝,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是你?!”
    印象中,这是个十分安静知足的女子,虽然性格清冷,不爱说话,面对陛下的时候也总是吊吊的没有多少笑容,但她跟着他这么久,从来不吵不闹不惹事,只一心守着儿子过自己的小日子……陛下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她,但欣赏还是有的,也从不曾因为她是歌女出身而对她有过半点轻视,甚至一度还希望其他妃子都能好好跟她学学,不要整天闲着没事儿就知道作妖。
    结果……好么,她是没有整天作妖,可这一作就做了个大的,要人命的!
    建武帝整个人都不好了,手指颤颤戳着她好半晌,方才声如雷霆地怒吼了一句,“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自知自己逃不掉了,容嫔不再挣扎,整个人瘫坐在地,低低地冷笑起来,“你竟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我的痛苦!”
    这话听着,有八卦啊。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建武帝脸上瞄了一眼,建武帝却觉得自己冤屈极了,尤其见苏氏也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忽然莫名地有点心虚,忙走到她身边坐下,指着容嫔说:“把话给朕说清楚,朕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容嫔是当年还是周王的他在一个宴会上认识的,因长得好,唱歌也十分好听,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他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如同看见路边好看的花,目光忍不住流连了几下那样,并没有什么龌龊的念头。却不想两天后,那宴会的主人主动把她送了过来,说是孝敬他的。
    建武帝对于美人一向可有可无,见曹昭仪没有反对,容嫔自己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便把她留了下来。这些年里,他虽说对她不够恩宠,但至少物质上是从来没有短缺过他们母子的,平时也隔几日便会去她宫里坐坐,和魏谨培养一下父子之情。
    容嫔也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不满,所以陛下实在不懂,她怎么就痛苦了?
    容嫔目光充血地瞪着他,声音近乎尖利地哈哈大笑起来,等到笑够了,方才哑着声音泣血般开了口:“你当然是不知道的……高高在上如你,只需要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会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可怜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就因为当年你在宴会上多看了我两眼,便被那姓范的畜生命人活活砍死了!他们还骗我说他是遇到劫匪了……劫匪?哈哈,只要人命不要钱财的劫匪?!”
    她厉声大笑,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砸在地上,啪嗒作响。
    第58章
    所有人都愣住了。建武帝也是万万没想到这里头竟还夹杂着这样的内情。他一时震惊不已,盯着容嫔好半晌才恼怒又有些尴尬地说:“你说的这些事儿朕并不知道, 朕只知道, 当年朕曾亲口问过你是不是自愿留下的, 你说是, 朕才把你留了下来……”
    这锅陛下不背, 陛下可不是那种会强抢民女, 杀夫夺妻的王八蛋。
    “我是自愿留下的,可我留下只是为了报仇。”容嫔冷笑着抬起头, “你和那姓范的害死了我未婚夫君, 毁了我一生, 我要你们一个一个的全都付出代价!”
    她口中的“姓范的”, 是一个犯了大错,好几年前就已经被建武帝处决了的曹氏旧部。想起当年那几份来之古怪,却铁得不能再铁,最终促使他下令斩立决的证据, 建武帝终于明白了:“当年在背后推动朕处决他的人, 是你。”
    “是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容嫔擦了眼泪从地上坐起,眼神冰冷, 盛满了憎恶,“我委屈求全跟着你, 就是为了杀他报仇。”
    委曲求全什么的, 陛下的脸顿时就黑了。
    利用他复仇还嫌弃他什么的, 人干事?!
    “如果当年你就把这些事告诉陛下, 陛下定会为你做主。”突然开口的,是苏氏。她摇头看着容嫔,叹了口气说,“且这也不是你勾结外人,背叛陛下的理由。当年之事陛下并不知情,这些年对你也从未有过苛待,你就算要恨,也只该恨那个凶手,却不该恨陛下。”
    “如果不是他贪慕美色,心思龌龊,姓范的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容嫔却是咬牙怒道,“至于做主……呵,我们这种人,在你们这些人看来不过是命贱的蝼蚁,就是被践踏死了,又有谁会在意?!”
    “当年朕只是见你歌唱得好,心中欣赏,所以多看了你两眼,从没想过要把你收入府中。”建武帝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揉着额角郁闷道,“至于范栎,朕手底下容不下那样的人,你要是早点告诉朕,朕自然饶不了他。”
    陛下也恨死这种干了坏事却要甩锅给他的人了好吗!
    容嫔却是不信,面色讥讽地垂着眼睛说:“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吧,我不想再跟你们废话……”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一瞬间,她像只豹子般蓄力而起,狠狠地朝不远处的柱子撞了过去。
    只是还没撞到,便被人一把抓住头发扯了回来,随即那些因她方才那番话无意识放松了戒备的禁军们也再次刷刷几下围上来,将她五花大绑按在了地上。
    容嫔:“……”
    “娘娘太着急了,今晚的事情您还没交代呢。”段峰声音冷冽地说完,松开她的头发退回了原位。
    “段统领说的是,故事听完了,咱们也该进入正题了,”苏氏低头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声音温和,眼神却很冷漠,“是谁指使你暗杀曹昭仪,嫁祸给本宫的?”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套路了的建武帝:“……你以为你编个故事引开大家的注意力你就能趁机解脱了?做梦!”
    方才虽然生气,但多少有点内疚的陛下简直气坏了,跳起来指着容嫔便勃然大怒道,“说!不说朕诛你九族!”
    计划既然已经失败,容嫔也不哭了,闻言擦去眼泪嗤笑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想诛就诛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九族在哪呢。”
    建武帝:“……”
    这可真是气死陛下了!
    “编个故事……所以她刚才说的未婚夫君被杀了什么的都是假的?”可算转过弯来了的,是曹昭仪。
    没人回答她。
    曹昭仪有点尴尬,恼羞之余指着容嫔就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呢!识相的就赶紧老实交代,不然……”
    “不然如何?昭仪娘娘莫非敢伤害陛下的皇子不成?”容嫔抬起眼睛讥讽地看着她,“再如何那都是陛下的骨肉,即便我这个做母亲的罪大恶极,可稚子无辜……娘娘莫非竟打算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出气吗?!”
    差点被她堵死的曹昭仪:“……”
    似是有点不耐了,容嫔说完又道:“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替枉死的未婚夫君报仇,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切。你们要杀就杀吧,技不如人,我认了!”
    “……你想报仇,不杀朕却去杀昭仪,还费尽心思嫁祸给皇后?”这简直就是在藐视陛下的智商!建武帝冷笑,指着她就道,“你想清楚了,朕可不只有谨儿一个儿子!”
    容嫔一怔,竟仍是不为所动:“若陛下真能狠下心去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那陛下就连他一并处置了吧,我正担心我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会受人磋磨呢。”
    说到最后她竟还笑了一下,“若是能一起下去,没准来生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母子……也挺好的。”
    建武帝:“……拖下去吧。”
    到底陪了他那么多年,他原本不想用太过残忍的手段对待她,可她如此油盐不进,他也只能狠下心肠了。
    段峰点头,刚要将人提下去严刑拷问,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娇媚慵懒的笑声:“没想到容嫔娘娘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这么无情,既如此,父皇,不如成全了她呀?”
    帐帘掀起,魏小花抱着个软软趴在她肩上,似乎正在昏睡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男孩儿五六岁,生的粉雕玉琢,正是魏谨。
    容嫔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随即,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惨白色:“这……这怎么可能?!”
    魏小花笑吟吟地走上前,将魏谨往身边宫人怀里一放,眨眼笑了起来:“你是说与你里应外合的那个人为什么没能把他带走吗?因为……”
    她啪啪拍了两下手,夏枯便拖着个身穿黑衣,满脸鲜血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他们走到一半不巧遇见我了呢。”
    众人这才知道面对曹昭仪和建武帝的威胁,容嫔之所以能这么淡定,是以为这孩子早就被人救走了。
    曹昭仪一下就笑了出来:“哟,容嫔你方才是怎么说的来着?担心你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会受人磋磨?若是能一起下去,没准来生还可以继续做母子?”
    “不……不要伤害他!”容嫔这才真真正正地慌了,她颤抖着扑向儿子,却被禁军们用力按在了地上,“陛下!陛下谨儿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啊!不要伤害他,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
    知道怕了就好。
    建武帝心下一松,给了宝贝闺女一个大赞的眼神,面上却是阴沉冷酷极了:“告诉朕背后指使你刺杀曹昭仪嫁祸皇后的人是谁,朕就放过他。不然,即便是朕的亲骨肉,朕也不介意……”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宝贝闺女打断了:“亲骨肉什么的,父皇,方才我听这黑衣人对着二弟自称爹爹,并说,日后父子再不分离呢。”
    建武帝魂魄都差点被这话震散了:“……你……你说什么?!!”
    魏小花同情地看着这脑袋上绿光闪闪的破爹,指指地上那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说:“具体的,父皇还是问这位公子和容嫔娘娘吧。”
    容嫔已经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建武帝低头看了她半晌,突然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拔过段峰腰间的长刀便刺向了地上那黑衣人。
    “不要——!”
    回头看着失声尖叫的容嫔,建武帝双手颤抖,急促喘气,半晌方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说,不然朕将他碎尸万段!”
    ***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会变得脆弱。先前软硬不吃,一脸傲然的容嫔,终究还是为了保全儿子与情夫的性命,哭着道出了所有真相。
    原来她先前说的并非全然都是假话——她确实有个未婚夫君,那个范栎也确实因为建武帝在宴会上多看了她两眼,就生出了讨好之心,因此对她未婚夫君痛下杀手。不同的是,她未婚夫君命大没死成,而是被一个路过的年轻人救了起来。
    本以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想那年轻人并不是寻常人,而是某个神秘组织的小首领。他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救活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未婚夫君,否则她和她的未婚夫君都会死。
    容嫔那时没有选择,只能答应,所以才忍着心中的不甘愿,来到建武帝身边,成了他的妾室。
    这些年,她一直都是那些人安插在建武帝身边的钉子与探子。而她的未婚夫君,也就是被魏小花和夏枯抓到的,那个想带走魏谨的黑衣人,也在伤好之后加入了那个组织,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能常常见到容嫔。
    这些年来,两人一直在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秘密往来,魏谨也确实是那个黑衣人的儿子,建武帝……很悲惨地再次被绿了。
    至于最重要的问题——那个神秘组织背后的人是谁,容嫔也好,黑衣人也好,都说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主上”,还有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光复前朝。
    这倒是与之前那个禁军叛徒交代的,自己的幕后主子是前朝之人一事对上了。
    只是如今朝中有不少前朝留下来的官员,前朝的皇室宗亲里也有不少主动投降,如今做了公侯伯爵的,这么多人中,到底谁才是那个幕后黑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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