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这么傻?
    我没忍住吸了吸鼻子,心尖儿像被人掐着一样。
    “谁!”江汓又呵斥一声。
    我明白,他不会让我看到他这副鬼样子。
    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我跑开了。
    房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却溃不成军。
    跑出宋斯年的住处,我跨上包子的机车:“走吧!今天不方便,他有客人!明天再来!”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时候抬头,多看了一眼楼上。
    窗户后面,一双犀利而带着倦意的眼睛,正与我对视。
    四目相对,他坐在轮椅上,透过落地窗,看着我。
    我双手抓着包子的衣角,就回头的一瞬间,成了定格。
    这就是……
    命。
    你千千万万想要避开,可是它偏偏让你用这样的当时坦诚相待。
    没有任何办法,猝不及防。
    我看到他瞳孔紧缩下去,变小,然后嘴角的弧度朝下。
    提气,然后,朝他微笑一下,然后把笑容放大。
    我不知道这在他看起来会不会太刻意或者太虚假,但是我没有别的法子来应对这样的场景。
    他在我眼中,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抬起,示意我走。
    “走吧包子,明天过来!明天这里应该没有客人了。”
    ……
    那晚做梦,我一直梦到落地窗后的江汓。
    尽管他在轮椅上,但也居高临下。
    他的动作,他的眼神,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包子载着我去找宋斯年,不巧的是,我上楼,又看到了江汓。
    这次我没有躲。
    因为江汓开口让我进去。
    我没出息地,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哭了。
    我蹲在他脚边,趴在他膝盖上,放声痛哭。
    蒋蔚然入狱之后我没哭,不是我不难过,而是我必须撑着。
    但我见到江汓的这一刻,我撑不住了。
    绷不住的下场,就是把之前所有的情绪都用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
    我还有一个多月才二十岁,可我已经满目疮痍。
    头上多了一只手,是他的手。
    “哭什么!多大点事!不准哭!”
    一惯性命令的口吻。
    我收不住,真的收不住。
    在我情绪的临界点,刚好遇到了我的安全感。
    他就是我的安全感。
    所以我肆无忌惮地哭了。
    平常,我不敢在那些弟兄们面前表露出一丁点儿撑不住的表情。
    夜晚也不敢,我怕第二天眼睛肿了,被他们知道。
    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生龙活虎,至少相对稳重的我。
    这是我唯一能为蒋蔚然做的。
    “江……江先……先生……呜呜呜……”
    我一直抽噎,也不顾形象。
    江汓拍了拍我的头:“腿折了而已,抱你还是没问题的,不准哭!”
    “啧啧啧!”宋斯年嬉笑,“我先出去安排伙食,楼下还有个小伙?我把他叫上来一起吃!”
    宋斯年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压根不计较鸡零狗碎。
    但是他一旦计较起来,后果不堪。
    他出去了。
    “抬头!”江汓语气干冷。
    我只好就着满脸的泪水仰面看着他。
    “舍不得他待监狱?”他表面上心平气和。
    我点点头,并不否认。
    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江汓通情达理一点,能劝说宋斯年几句。
    可是,他抬高眼皮,眉头朝中间一聚:“罪有应得,别无他法!”
    故意的,他们都是故意的。
    我脸上发热,眼泪再次滚出来:“那,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一眼就好!”
    他进去得太匆忙,太匆忙了。
    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
    江汓的手指在我脸上,一下下,拍着。
    我不知道我眼里有没有期待,我却知道我心里在祈祷。
    当你央求恶魔,尤其是满腔怒火的恶魔时,你只能同时期待它大发慈悲。
    “江先生……”
    我知道,刚见面就在他面前谈别的男人不好,是我太鲁莽,也是我太自私。
    但我身后有那么多兄弟,等着我的一个交代。
    “当然!”他摸着我的头,手指穿进我的头发,“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合理要求?”
    欢喜和忧愁并行。
    我此刻也并不好受。
    “煮咖啡的是你?”
    “恩。”我点头,直接双膝跪地,离他更近,“没想到你会喜欢。”
    他不语。
    没有再问他同意我去探望蒋蔚然是真的假的。
    他必定言出必行。
    宋斯年进来,身后跟着布菜的佣人。
    没有包子。
    我猜到了,包子的脾气,就算我亲自下去请他上来,他也不会给面子。
    “我不吃饭了,我先下去,你们慢聊!”
    我起身,对江汓鞠躬:“对不起,谢谢。”
    弯腰的时候,我看到他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正是我刚才哭过的证据。
    直起腰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暗淡。
    哪里都对不起他,哪里都应该谢谢他。
    匆匆跑下楼,狼狈又仓惶。
    当天下午,阿城便来了红馆,当时我正和包子在门口待着。
    也是好久不见他。
    他自然是对我横眉冷眼的。
    我也懒得在意。
    我本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江总吩咐,让我现在带你去看蒋蔚然。”
    清晰明了的一句话,让我明白江汓为人的信誉。
    他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言出必行。
    ……
    监狱。
    6609号,蒋蔚然。
    数日不见,他不是瘦了,而是清了。
    很短的头发,几乎是光头。
    好在,他很帅。
    至少在我心中,他无可挑剔。
    他本身很白,但现在泛黄。
    拿起电话,他先开口,我先流泪。
    “小荼蘼,我就知道你会来!等着你呢!那什么,我就三句话想说,第一句,别来了!第二句,别等我!第三句,我爱你。”
    这就是让我哭的原因。
    他不让我再来,不让我等他,却又说爱我。
    傻子!
    “蒋蔚然,红馆没有兄弟走,我帮你撑着,我和楚楚姐替你打点内外,我内她外!但是,我们女流之辈,撑不了太久,还是需要你。所以你加油,争取减刑,早点回来!”
    我又哭又笑:“以后我不来也会有别的人来,别以为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兄弟们都挤着来,拦不住。至于等不等你……你什么意思?我天天也在生活,一边等你一边做正事消磨时间。”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心没肺一点。
    这样,他的难受就会少一点。
    “小荼蘼……”蒋蔚然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现在特别想抱抱你!”
    我哭笑不得。
    ……
    刚从监狱出来,包子立马跑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说:“然哥很平静,不用太担心,没瘦。”
    包子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没再问下去。
    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
    回红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件事告诉弟兄们。
    他们听了我的话,个个都表现得比平时要深沉。
    晚上我躺在床上,终于怂了口气。
    想起他给我说的三句话,心里慎得慌。
    蒋蔚然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蠢。
    后来白岩在给我做心理辅导的时候,他便说了,人一辈子就是这样,有时候负自己,有时候负别人。
    把什么都习以为常,才是这辈子最要紧做的事。
    可惜的是,那会儿我小,不懂得。
    ————
    江太太到红馆找到我的时候,她与之前不同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的状态。
    高冷,淡定,气场十足。
    “江小姐,原来你姓江,是江汓的江,是江荼蘼的江!”
    我让包子用好茶招待她。
    正是年前去茶铺买的红茶。
    我看着满身白色打扮的江太太,知道这女人厉害。
    “江太太好,我也没想到,你是江汓的母亲!”
    我说话何时这么生硬了。
    江母抿茶,声色轻缓:“八年,我儿把你护了八年!他把你放在g市,我到现在都听不得半点消息!连你改姓了江,也是我近日才知道的。我儿啊,他用心良苦。”
    听不得这些话,一听我就思绪跳脱。
    “所以,江太太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她放下茶杯,环视红馆后院。
    假山后水声潺潺,流水响动不绝于耳。
    还好,春日和风,不冷不热。
    “本事不错,我还以为只会煮咖啡喝茶的姑娘,竟养了这么一帮人。听说……你背叛我儿,跟了一个小混混?那小混混想杀了宋家孩子,被当场捉住判了邢?”
    原来这样的故事在外人面前如此不堪。
    我深以为感动的事,在外人面前就是蠢。
    “这里面有误会。”我垂眼,自信不够,“首先,这些兄弟不是我养的,是他们重义,愿意接纳我!其次,你口中的小混混,是我朋友,有过命的交情,肝胆相照,而不是你眼里那样不堪。最后,宋斯年的做法合理,但不合情!江太太,我们也不是头一次见面,有些话,说的时候,希望你留有余地。”
    江太太摸了摸侧面的头发,这是她对外人的习惯动作。
    疏远距离。
    “我对你印象确实不错,但你害我儿子折了双腿!”她说话的份量很重。
    就是这句话开始让我没有底气的。
    我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这件事,是我……”
    是我对不住他。
    “江小姐,你是个明白人,既然你选择了那个小混混,那么,麻烦你这辈子就做个混混,不要再见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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