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汓的声音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有辨识度的。
    而此刻这音色正撞在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今天,那声响动之后,我成了惊弓之鸟。
    把盒子收拾好放在柜子里,尽可能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不该有的神色和痕迹。
    拉开门,江汓上身只着一件衬衫,袖口挽在手肘处,很随意。
    “不高兴?”他声音懒懒的,大概是今天抽烟太多,带着点哑,也有几分醉意。
    今天他喝替我挡了所有的酒。
    “没有。”
    “换衣服!跟我出去。”
    我一只手还拉在门上,想问他去哪儿,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
    外面竟有绵绵细雨。
    阿城在前面开着车,表情依旧严肃。
    而我旁边的男人身上的酒意不浓,却闭眼假寐。
    车子停靠在银行门口,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银行经理却点头哈腰请我下去。
    阿城替我拉开车门,江汓仍旧假寐着,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
    保险柜被打开,经理把一个盒子交给我,让我确认物品然后签字。
    我意识到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抑制不住地手抖。
    打开盖,里面三样东西。
    一把枪,一张支票,一封信。
    后两样倒没有惊起我心里的波澜,但那把仅比我手掌长不了多少的手枪却几乎要了我的命。
    “江小姐,确认无误后轻签字。”银行经理提醒道。
    这是我第二次很正式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是江汓成为我监护人的那天。
    今天是第二次。
    回车上的过程中,手脚疲软。
    我想过无数次我父母可能会留给我的东西,可我没想过它竟然是一把枪。
    跟电视里的那些枪比起来,它要小一些,精巧一些,但仍是黑色。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江汓旁边看那封信,内容简单,说我尚有以为大伯跟堂哥,让我找到他们。其余的无非就是让我好好生活,不用为他们的离去难过。
    但读到最后一行字,我眼泪落在纸上。
    那句话是:宝贝,如果可以的话,爸爸妈妈希望你远离江汓,越远越好,他很危险,切记!如果有一天,他为难你,那么,用这把枪杀了他!
    是么?
    江汓危险?
    我父母竟这样极端?宁肯让我杀了江汓,也不愿让我跟他牵扯?
    血海深仇?
    回江宅的整个过程,江汓仍是一言未发,闭着眼,呼吸平稳,给人已经熟睡的错觉。
    但我知道他很清醒。
    盯着他看了很久,鬼使神差的,我把枪捏在手上,一点点移过去,抵在他左胸口的位置。
    整个过程很慢,抵的那一下也很轻。
    阿城突然刹住车子。
    “别动!”江汓开口,“你先下去!”
    “江总!”
    “下去!”
    阿城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摔门下车。
    “你不怕么?”我轻声问。
    江汓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吓得我尖叫一声。
    生怕枪走了火,更怕他真的死。
    “会怕的是你!”江汓把我的手捏着,一点点往上,直至他额心,“从这里更过瘾,试试看?”
    “你疯了!”我想缩手,可他偏偏握得更紧。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把我握枪的食指放在扳机上:“玩一把?”
    “我不!”我手指都僵了,生怕他一扣,枪就响了。
    “不是你要玩?”江汓往我这边靠近,眼中仍有些酒意,“我陪你玩还不好?”
    “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江先生,原谅我!”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巨响。
    江汓的眼神终究还是暗了一瞬,他说:“我以为你好歹会犹豫,而事实是,你毫不犹豫。”
    显然,他看过我父母给我的东西,也自然看过那封信。
    他是我的监护人,他有资格浏览。
    可他不明白,如果我真的毫不犹豫,我就不会像此刻这样慌张。
    慌张到手指尖都僵硬。
    “如果我不杀你,你能放了我和许叔他们吗?”
    这应该是我爸妈对我唯一的要求。
    我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手指,让它能够活动,头皮麻过一层又一层。
    “小蘼,你是心地善良所以饶我一命?”江汓下巴中间的沟壑略微浅了些。
    “对,你放了我和许叔他们,我就饶你一命!”
    我很笃定:“想走!”
    他松了手,然后点头说好。
    但前提,我需要付出代价。
    他还说,我既然跟他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纠葛,那么不纠葛再深点,我不必妄想往外摘。
    那夜回去,我踏进江宅大门,头一次没有跟白姨招呼。
    我独自回到卧室,把父母留给我的东西放下,然后进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但我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身上抓得到处都是痕迹。
    半小时后,我吹干头发,裹着浴巾站在江汓的卧室门口。
    动手敲门,只一下,虚掩的门开了。
    他交叠着长腿在沙发上坐着喝酒,手里捏着一个杯子,桌上还有一个杯子是空的。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我一步步走过去,地板微凉,我却赤着脚。
    倒好酒递到江汓面前,我笑:“江先生,我敬你,第一杯,谢谢你养我八年。”
    说着我把杯口往他的杯子上轻轻一撞,然后大半杯洋酒滑入喉间。
    江汓只是浅抿了一口而已,神色淡然。
    谁想得到,前一个小时,我们还在车上剑拔弩张。
    第二杯酒递过去,我继续笑:“江先生,我敬你,第二杯,谢谢你对我有求必应。”
    同样的动作,我把酒灌进嘴里的时候,却已经鼻酸了。
    但我忍着。
    十岁那年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从那之后占据我生活近乎十成的人。
    放下杯子,我摸到桌上的烟盒:“我可以抽烟么?”
    江汓往一侧偏了偏头,他默许了。
    我人生中第一杯酒是他给的,在猎场。
    我人生中第一支烟也是他给的,在此刻。
    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被呛到,反而像个熟练的烟鬼吞云吐雾。
    但毕竟是头一次吸烟,又沾了两杯酒,无可避免的还是有点发晕。
    一支烟结束,我倒好第三杯酒递过去:“来,江先生,我敬你,第三杯,谢谢你没有让我穷途末路。”
    第三杯酒流进胃里,烧到心口。
    终于还是哭了,酒在胃里活动,眼泪一滴滴掉在地板上。
    江汓没有喝第三口,而是放下杯子把我拉进他怀里。
    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我坐在他腿上,跟他视线平行。
    “哭什么?刚才不是还伶牙俐齿?”
    我不管不顾,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说之前我还在犹豫,那么在看了我父母给我的信后,我没有再犹豫的理由。
    他们代我入狱,他们因我而死。
    我应该听话,以此还债。
    可我舍不得江汓,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是人……
    他问:“考虑好了?”
    “嗯。”我考虑好了。
    只是头晕得厉害。
    江汓按住我的后脑勺,吻住我。
    他舌齿间藏着酒,但他吻上来的时候,醉的是我。
    这次的吻跟之前不同,他头一次用攻城略池的方式在霸占在示威。
    直到他薄唇离开,转而吻向我的下巴,然后一路向下……
    从来没被吻过的地方,这次一寸一厘也没有放过。
    浴巾在他面前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牵开它时,问我:“怕么?”
    “怕……怕什么!我……”我心都已经乱了,“我不怕!”
    不知是不是幻觉,江汓竟然低笑一下。
    他把我抱至床上,如此近的距离,我看到他眼里染了比微醺时还好看的东西。
    “放松……”他轻哄道。
    然后,我就真的放松不少。
    直到某一个瞬间,我彻底后悔了,怕得浑身紧绷。
    之前也险些有过,可他说他舍不得。
    ————
    天光大亮时我才从梦中醒来。
    江汓的手竟然还搭在我腰上。
    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收紧胳膊把我的搂住,尚有几分睡意:“有什么需要我帮你?”
    我只觉得挪一下都需要花好大力气。
    “我想高考。”
    “嗯。”他闭着眼,把脸凑到我肩颈处,“我会安排。”
    言下之意,让我放心走么?
    昨天我威胁他,说只要放了许家父子和我,我就不杀他。
    其实我知道,就算再给我一把枪,我也未必有胆子下手,但他还是接受了我的威胁,答应了我的条件。
    “谢谢。”我推了推他,“我想起床了。”
    江汓松了手。
    捡起地上的浴巾重新裹在身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进浴室把洗澡。
    十八岁了,他不再是我的监护人。
    之前警局的人说,到了十八岁我便有自主选择权。
    昨天开始,江汓不再是江荼蘼的监护人,但我们更多了一层纠葛。
    无论如何,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没有想过会和江汓发展成这样。
    他比我大八岁……
    我们再熟悉不过……
    但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
    我只简单地收拾了几样东西,其中有江汓送我的两把钥匙,虽然目前我并不知道用途,但它们好歹是个念想。也有蒋蔚然送我的项链、念珠、薄荷糖,薄荷糖应该能陪我到两个月后的高考那天。
    当然,还有我爸妈留下的那三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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