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堂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红菱身上,顾王氏以下的人,皆等着她看如何应对。
    姜红菱笑了笑,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方才不疾不徐道:“冲喜这事,我倒不知情。只是府里上我们家提亲之时,生辰八字,必是找人测过的。合与不合,老太太、老爷太太心里都是知道的。”一席话,却将话柄踢给了顾王氏。
    硬抬良家女儿进门冲喜,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世间若非家贫,又有谁肯将女儿送去给人冲喜。毕竟,一个不好,就要做了寡妇。姜家虽不济,到底也是官宦人家,侯府门第高贵,这事本就有仗势欺人之嫌。故此,府中从无人提起冲喜一事。
    再则,莫说冲喜,便是世间寻常结亲,亦要寻先生看生辰测八字。当初是侯府上门提亲求娶,可不是姜家求嫁,至少面上如此。她姜红菱与顾念初八字合与不合,侯府心中能没数么?现下又问这话,未免可笑!
    顾王氏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事她侯府全不占理,倒要她如何说来?
    她竟有几分恼了女儿不会说话,当面与她难看。
    顾琳面上却有几分僵了,心里暗自忖道:侄儿来信上说,这女子性情刁钻,有些不好对付。那时候我还以为,不过一个毛丫头片子,能有几分本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能将偌大一个侯府收入囊中,的确有她的本事。
    她暗暗咬牙,不知如何接口,目光投向顾王氏,却见母亲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竟颇有嗔怪之意,心中暗暗一惊。
    一时里,堂上竟是鸦雀无声。
    姜红菱垂首拨弄着茶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又吃了两口热茶,便将茶盅放下了。突觉右手被人握住,那掌心柔软腻滑,却又带着几分湿冷。她抬头望去,只见胡惠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之意。她浅浅一笑,握了握她的手。
    正在这尴尬之时,堂上忽听一娇□□音道:“外孙女儿在路上时,便听母亲言说,外祖母这里预备办女学,心里向往的很。只是外孙女儿资质鲁钝,能入学否?”
    众人听了这话音,一起望了过去,见那说话之人,果然是顾琳的二女,吕云露。
    吕云露见众人皆望着自己,不觉脸上微微一红,将头微垂,似是十分羞赧。
    因着她这一言,倒把前头的事盖了过去。
    顾王氏见她知情识趣儿,心里倒是喜欢的紧,嘴上便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什么女学,就是大伙高兴闹着玩,请了个女夫子来教导家里的姑娘们念书识字,学些针线规矩,将来出了门子不叫人笑话罢了。难道还指望着你们考状元去不成?”说着,便呵呵大笑起来。
    众人见老太太笑了,方才陪着笑了。
    顾王氏便指着姜红菱道:“这事儿,全是你嫂子一手操办的。你要去入学读书,找你嫂子去就是。”
    吕云露一早便见堂上坐着个艳丽非常的绝色美人儿,又听众人寒暄了片刻,早知这便是自己那位寡嫂。
    早前没来之时,她便听闻这寡嫂是江州城中的第一美人。那时,她只当一个寡妇,纵然有几分姿色,失了颜色妆扮,又能怎样。如今一见,当真是光华照人,便是这一身缟素,倒将她衬的更为冷艳脱俗。就是自己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自打进了这堂上,一双眼睛便只绕着姜红菱转,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忿来。
    然而,这吕云露性情极其乖巧圆滑,很会看人脸色,低头服软,眼见姜红菱得外祖母的喜欢,自然也不会学她母亲那般硬撞上去。
    当下,她便起身走到姜红菱身前,望着她福了福身子,甜甜一笑:“那便多承嫂子照拂了。”
    姜红菱抬眼,将眼前这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面上泛出笑意:“都是一家子人,何必说两家子话?”
    说话间,二姑娘顾婉也到了,见了姑母之后,同吕仁辉兄妹两个又免不得见礼一回。
    一家子人,便在堂上坐着说话。
    那传话之人一路跑到西府,顾武德去了衙门,独顾思杳在府中,那婆子便将话传到了顾思杳跟前。
    其时,顾思杳正在书房之中看账本信件。
    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他暗中指点货行囤货,待价而沽,低买高卖,出其不意,倒也赚了不少银两。书院有顾环打理,声名鹊起。那些网罗来的书生秀才,皆是饱学之士,日日斗诗会文,在本地文坛之中倒是闹出了好大的名声。那旁的不曾受邀的读书人,也纷纷投贴求上门来。
    这文人是极好面子的,松木书院在本方既有如此名声,能入得其中读书习文便是极光彩的一件事。出门会友,说出来,也颇有身份。
    松木书院于寒门学子不收束脩,一日倒还管上两餐饭,只是非勤学饱才之士不得入。若是被书院夫子察觉,谁功课偷懒,荒于艺业,必定是要赶出去的。
    江州城中的贫苦学子,得了这个消息,更是挤破了头要入得其中。便是连巨儒名家,亦有前来的。
    那暗探的组织,在楚梦昭的运营之下,也渐有雏形,搜罗了一票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也打探得许多宝贵信息。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只待今年底的两件大事一出,今生的命途是必要有所更改了。
    只是这银子,也越发的要紧了。
    想至此处,顾思杳不觉剑眉微凝。
    继母程氏被他设计圈进,西府这边的掌家大权几乎便是落在他手中。然而情形并不如他所料那般乐观,西府官中也并无那么多银两,如何填补的了这大窟窿,何况还要应付府里日常的开销,若是挪用的多了,顾武德也必是要说话。于是,他日常运营所用,仍旧是生意所赚。然而没了程氏,银钱进出却是方便了许多,再也不必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束手束脚。兰姨娘是个知趣儿的人,除却替他掌管家务,旁的再不多问一句。
    程氏关在她住处亦有小半月的功夫了,既然对外宣称是她病了,自然也要让她好生病上一场。
    听看守的人讲,程氏起初还在屋中撒泼大闹,将送去的饭菜都泼洒出来,灌了两副汤药下去,镇日精神萎靡不振,当真生起了“病”来,如今已是老实许多了。
    正当顾思杳细思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时,外头丫鬟通报,称侯府老太太打发了人来传话。
    那婆子进到屋里,将来意讲了,又道:“老太太请二爷、四姑娘过去,与姑太太一会。晚夕,就留在那边,合家子一道吃个团圆饭。”
    顾思杳颔首说知晓了,便打发了这婆子离去。
    待这婆子出门,顾思杳出了一会儿神,便扬声传了绿湖进来:“去同四姑娘说一声,告诉她姑太太来家了,叫她收拾着去侯府那边一会。我这边略有些事情,晚会儿自会过去。”
    绿湖答应着,便去了。
    片刻功夫,顾妩却从外头进来,怯生生道了一句:“二哥哥。”
    顾思杳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袭粉色碎花领抹绸缎褙子,腰里系着一条百花石榴褶裙,身子娇小,面上含怯,倒是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他素知这妹妹向来体弱多病,如今没了母亲照拂,只怕日子更是难过。
    顾思杳同这个异母妹妹是没什么恩怨的,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弱质女流,当即问道:“适才绿湖已把话传到了,怎么不去?”
    顾妩看着她这个哥哥,见他坐在太师椅上,头上没有戴冠,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葱白丝绸衬衫,下头是一条玉色丝绸裤子,足上蹬着云头履。日头自窗外洒来,照在那张俊逸的脸上,在挺拔的鼻梁上留下了一道光辉。
    他面色淡然,眸光如水,一身的气势却决然不似一个居家少爷,竟隐隐已有一家之主的派头。
    顾妩手里绞着帕子,这些日子来,她整日担惊受怕。
    母亲莫名染上了恶疾,被父亲关了起来。早先夜里,她甚至能听见母亲声嘶力竭的狂喊,那声音似是母亲,又似是厉鬼。她心中害怕极了,时常在枕上哭至半夜。府里人私底下皆说,母亲不是病了,是疯了。
    又过了些日子,夜里却再听不到母亲的声响了,她的居所忽然无声无息,仿佛里面住着一个死人。
    没了母亲,除了奶母,再没人照管她了。兰姨娘虽不曾苛待了她,一切日常用度照旧,却也从不管她屋子里的事。早先奶母还替她出主意,如何到老太太跟前去争宠。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兰姨娘知道了,竟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奶母驱逐出去。她房里的丫头也看出端倪,渐渐不服管束起来。前头人人捧着的四小姐,如今却没人放在眼中了。
    闲时,她也听府里人私下讲起,二哥同母亲的旧日仇怨。眼下母亲被关押,父亲又不管府里的事,将来这西府必定是哥哥当家做主,她的前程如何,当真是未卜之数。
    顾妩是个没什么主见的懦弱女子,无人照拂之下,便本能的去依附强者。
    虽明知二哥与母亲不和,也未必待见自己,还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投靠,求得他的怜惜照看。
    当下,她看着顾思杳,目光之中满是娇怯:“我害怕,不敢一个人去。”
    顾思杳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妹妹禀性软弱,也一向少去侯府那边,虽是祖母家,竟可谓是人生地不熟。
    他虽厌恨程氏,却还不至于将气撒在这个妹妹头上,看着这个如小鹿般可怜兮兮的妹妹,倒也冷硬不起来。
    他顿了顿,沉吟道:“我这里还有些事待办,一时走不快。如此,我便叫兰姨娘陪你去。”
    说着,便要扬声唤人。
    顾妩却不愿同那兰姨娘往来,兰姨娘那妖媚精明的眸子,总是看的她心底发慌。
    她猛然跑上前来,抓住顾思杳的胳臂:“不要姨娘,我要二哥哥陪我去。”
    顾思杳怔了怔,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上一世,他同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往来,并不知道怎样同她相处。
    想到她母亲是为自己设计构陷,她方才落到这般境地,顾思杳却也生出了些微微愧疚。
    他点头道:“好,我陪你去。”说着,吩咐人取衣裳。
    顾妩看着这个高大峻拔的哥哥,小脸上方才泛出了笑意。
    第81章
    绿湖取了顾思杳的袍冠过来, 服侍顾思杳穿衣。
    收拾妥帖,顾思杳便吩咐人备齐了车马, 带着顾妩出门。
    顾妩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思杳身后, 抬头望去,便是顾思杳那昂藏高大的背影。她从来依附人惯了, 眼下只将顾思杳当做个靠山,也不管这位异母兄长同自己母亲过往的那些恩怨, 一心一意的依靠了上去。
    兄妹两个走到坐忘斋门前, 家人早已备了车马等候。
    顾妩又不肯独自乘车,定要顾思杳陪她。顾思杳见不过一条街的路途, 便也不执意骑马, 同她一道乘车过去。
    其时, 侯府众人正在松鹤堂上, 闲话家常。
    顾琳因着前头失言,这会子一力描补,便同顾婉故作亲近, 先一力称赞她模样性情,颇有大家闺范,又问她可有了婆家不曾。
    顾婉不好意思,苏氏代她回了。
    坐了一会儿, 顾忘苦倒先过来了。
    顾琳只见一名华服美冠、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进来, 登时眼睛一亮,心里便猜这必是侯府的三少爷顾忘苦了。
    顾忘苦走到堂上,先与顾王氏见礼, 又拜见了太太,同姜红菱、顾婉等人也免不得客套一番。
    顾王氏便叫他拜见姑母,嘴里说道:“你姑妈出门的时候,你还不曾出生呢。十多年彼此不曾见过,如今见了,便好生亲热亲热罢。”
    顾忘苦扫了一眼堂上这些远来的亲戚,见姑妈顾琳两眼亮晶晶的盯在自己身上,表妹吕云露看了自己一眼,便一脸羞赧的垂下头去,表弟吕仁辉却是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底不觉冷笑了一声:这家亲戚来时路上,便已私下同他有书信往来。
    姑父于任上病逝,吕氏宗族里也没什么可靠的亲戚,故而一家子投奔回来。姑母顾琳不是个安分之人,看信上言辞,虽未明说,但那言下之意,也是不言而喻。
    顾忘苦心里想着这些事,走到了顾琳跟前,躬身作揖,道了一声:“姑妈。”
    顾琳一面点头笑着,一面眼圈却红了:“念初虽去了,哥哥有你,也是一般了!”说着,便嘴里天花乱坠的说了些溢美之词,又拉着一双儿女与他兄妹相称。
    姜红菱在旁坐着,看不上吕家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便侧头同胡惠兰说了几句话。
    正当此时,门上的丫头通传道:“二爷同四姑娘来了。”
    话音落地,众人便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领着一名娇小姑娘,走进门内。
    姜红菱一见来人,不觉两颊微微一热,取了茶碗在手,低头吃茶,遮掩了过去。
    胡惠兰心里想起些事,正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忽见姜红菱脸上现出了一抹绯色,淡淡的不易察觉,细细看去,却如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般,沁入肌里,明艳不可方物。那双水眸之中,竟似是带上了一丝浅浅的娇羞。
    她心头微惊,大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默然不语。
    顾思杳方一踏进屋中,那吕云露当即脸上一热,胸口突突跳了两下,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心中暗道:来时母亲只说三表哥如何一表人才,原来这二表哥方才是风流人物呢。想起到侯府之前,母亲同她说过的那件事,她竟有几分作难。
    顾王氏见他兄妹两个过来,便拉着顾思杳同顾妩,指着顾琳道:“这是你们姑母。”一面又向顾琳说:“这是你二哥家的两个子女。”
    顾琳扫了眼前这对兄妹一眼,眼见顾思杳生的仪表堂堂,俊美不凡,竟把顾忘苦也比了下去,心里不觉念道:倒是我顾家的子孙,果然生的俊俏。
    但西府早已分家出去,将来继承祖业,想必落不到这个侄儿头上,那言语便不及同顾忘苦寒暄时亲热,倒还是含笑说道:“这兄妹两个当真是粉雕玉琢的一对,真有几分我二嫂当年的品格。”
    顾妩听了这话,面上却有些难看。她母亲乃是续弦程氏,并非当年的二太太。这姑母竟连这个也记不住。
    顾思杳活了一世的人,哪里看不出这势力妇人心里打什么主意,同她并没什么亲戚情分,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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