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锦跟到房中, 将那琉璃海棠灯中的蜡烛吹熄了,小心放在了桌上。
    姜红菱便说道:“留神照看,那灯罩脆,仔细打碎了。”如锦随口答应了一声。
    如素跟进来, 先到桌边将那盏灯细细打量了一番, 啧啧称赞道:“真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儿,以前在家时,咱们也算见过世面的了, 再不曾见过这么漂亮金贵的灯笼了。”
    姜红菱坐在妆台前,将头上的簪环一顿拔了,把发髻打散,一面梳着满头秀发,一面说道:“这灯可不是寻常工匠家里出来的,乃是京城琉璃街安宝斋的名匠所做。你找遍江州城,也难寻见这样的物件儿。老太太是从京城里嫁过来的,这想必是她的陪嫁。”
    如锦便笑道:“老太太也当真是疼奶奶,说是天晚了,特特的叫人去库里寻了这盏灯出来,叫给奶奶照路。春燕的神情,别提有多吃惊了。”
    姜红菱梳了头,起身说道:“别只顾着说嘴,快打水来我梳洗,时候不早了,明儿还有一整日的事情要忙。这灯你们且收好了,这是老太太的宝贝。若是出了闪失,我可保不了你们。”
    那两个丫鬟自是不敢怠慢,如素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姜红菱洗漱,如锦便将那灯小心放起。
    少顷梳洗已毕,姜红菱便早早的在床上躺下了。一时里却又睡不着,后个儿要同那李姨娘对峙,万事不能有所疏漏。虽则是顾王氏心中默许的,但李姨娘向来狡猾奸诈,只怕轻易不能束手就擒。何况,她知晓当年顾王氏的丑事,若是狗急跳墙,在堂上乱咬起来,倒是一桩棘手的事。
    这般心事重重,便更是睡意全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子夜时分,方才朦胧睡去。
    因着夜间睡得迟,隔日醒来,竟已是天色大亮。
    自打姜红菱执掌侯府以来,可再不曾晏起过。她一瞧窗外天色,心中暗自道:这可迟了!一面连忙自床上起来,穿衣理发。
    守夜的如素听见,慌忙进来伺候。
    姜红菱便斥责道:“天亮了也不叫我,怎么任凭我睡到这个时候?”
    如素甚是委屈,说道:“早上我进来看,见奶奶睡得极熟,怎样也叫不醒。又想着奶奶近来辛苦,想让奶奶多睡一会子,所以不曾叫奶奶起来。”
    姜红菱说道:“小蹄子,别说嘴了,快打水来。”
    当下,姜红菱梳洗着装已毕,草草吃过了早饭,先吩咐了如锦去松鹤堂还灯笼,她自己便起身往上房去了。
    到了馨兰苑,果然见院里一地的人。
    原来底下这些回事的人,早起到了洞幽居,听闻大少奶奶还不曾起来,便都来了馨兰苑问太太。
    苏氏是个没才干的,料理了半日还是毫无头绪。幸得儿媳这会儿过来,她欢喜的如天上掉落下来一般,连忙将这些事都交付给她。
    姜红菱将事情一一处置明白,把这些人都打发了,独独把刘二娘子留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刘二娘子听着,便道:“奶奶放心,都在小的身上。去服侍老太太,那丫头没什么不乐意的。”就出门去了。
    待众人散了,姜红菱走到次间,顾婉顾婳姊妹两个都在次间内坐着,喝茶闲话。
    见她进来,苏氏一面叫人端椅子倒茶,一面问道:“事情都妥帖了?”
    姜红菱浅浅落座,笑回道:“没什么要紧事,都打发了。”
    顾婳冷眼瞧着,鼻子里笑哼了一声:“素来听闻嫂子勤快能干,怎么今儿竟睡起懒觉来了?这会子才来,倒叫那些管事的娘子们好一通等。姨娘管家时,再没过这样的事呢。”
    姜红菱听了这话,心里懒得同她辨别,只回头同上房里服侍的绣桃说道:“这茶吃着不合口味,换六安茶来。”绣桃答应着,走去换茶叶。
    顾婳见姜红菱不理她,蓄意生事,又叫道:“好好的茶不吃,偏要挑花样,嫂子这是不将太太放眼里么?”
    顾婉看不过去,便责备道:“妹妹少说两句吧,太太都不曾言语,你倒在这里挑三唆四的!”
    近来,李姨娘失势,因着清明节青团的事,顾婳也被顾王氏狠狠数落了一番,她倒收敛了许多。就是在顾婉面前,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骄纵了。
    她将嘴一撇,强词夺理道:“我这不是为了太太么?嫂子睡大头觉,倒带累了太太辛苦!都说嫂子能干,怎么还犯这样的错?”
    顾婉见她满口无赖之言,索性不去理她,向姜红菱笑问道:“听闻昨儿嫂子是在松鹤堂里陪老太太说话晚了?想必如此,所以才睡的迟了。”
    姜红菱知道她话中的意思,顺势笑道:“老太太有些事情吩咐,待的久了些,出来时天都黑透了呢。”
    顾婉点头道:“我也听说了,因着天黑路不好走,老太太还特意命人将那盏琉璃雕花海棠灯笼给寻了出来,替嫂子照路回去。”
    姜红菱微笑道:“也是老太太的疼惜。”
    顾婳在旁听着,两眼大睁。那盏灯笼,她之前仗着祖母宠爱,央求顾王氏借她玩赏两日,也好拿的府外在那些闺秀小姐们面前炫耀一番。顾王氏只怕她打碎了,咬死了不肯。谁知如今竟能将这宝贝灯笼,拿了给姜红菱照路。偏生这女子又是自己亲娘的冤家对头,她心中又气又妒,到底年岁小,一时没忍住,便自椅上跳下地,向着苏氏说道:“太太,我头疼,先回去了。”言罢,竟不等苏氏言语,欠身道了个万福,径自出门而去。
    苏氏自也不会留她,瞥了她一眼,轻轻斥道:“这姨娘养的就是没有规矩,上不得台盘。”
    姜红菱浅浅一笑,没有言语。顾婉便凑了过来,拉着她,亲昵的说了些家常言语。
    顾婳身子虽胖,却步履生风,一路走回菡萏居。
    进了菡萏居的大堂,她便直奔李姨娘的住处。
    其实,李姨娘正在炕上做些针线,忽见她气冲冲跑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将针线丢下,问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顾婳气哼哼道:“还能有谁,还不就是大少奶奶!”说着,便一口啐在地下:“不就是一个寡妇,府里人从上到下都把她当神仙也似的捧着!老太太也跟瞎了眼睛似的,把这么个外人当宝贝!”骂了一回,就加油添醋的将那琉璃灯笼的事讲了,又向她娘抱怨道:“姨娘且说说,我跟老太太要,老太太不给。偏偏就拿去给她用。我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呢,她算个什么东西?姨娘就不能想想法子,把那蹄子给治下去?如今连顾婉就敢摆着姐姐的架子训斥我了,姨娘再不上心些,这家子还有咱们娘俩的活路么?”
    李姨娘听了她这一大通抱怨,心里也不耐烦,又是姜红菱的事情,更是窝了一团火,张口斥道:“快不要说这个话了,如今谁敢惹她?不就是一个灯笼,什么好稀罕的!”说着,忽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不要生气,她也跳不了几天了,左右就这两日,老太太就得摁了她下去。咱们就等着瞧好了!待这事儿过去,我还要好生报答报答这位少奶奶呢。家庙不愿去,就送她去见她那个死鬼丈夫去,到阴曹地府做一对鬼夫妻岂不是团圆!”
    顾婳年岁尚小,虽是骄纵跋扈,倒还没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来,听了她母亲的话,不觉打了个哆嗦。
    正当此时,外头刘二娘子忽然进来,向李姨娘问了一声好。
    李姨娘知晓她是姜红菱提拔起来的人,心里虽不痛快,眼下这功夫也少不得笑道:“嫂子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
    那刘二娘子倒是笑吟吟的:“去岁上,老太太房里的腊梅死了,出了空缺。一向忙乱着,也没补上。昨儿个晚上,老太太同奶奶说起这事。奶奶言说一时半刻的去找,也没个合适的。就叫把霜儿调去,先服侍着老太太。这边的缺,待往后再补。”
    李姨娘一听这话,便知不好,嘴上强道:“哪里丫头不好要,偏要我菡萏居里的?那霜儿我一向使着她,你这会子要了她去,我没了趁手的人,怎生是好?”
    刘二娘子笑道:“大奶奶说,菡萏居里人本是超了份例的。只是一向没人言语,也就罢了。但现下老太太房里缺了人,不比别处,我看姨娘也就别执拗了。那孩子再好,总归只是个丫头。姨娘若不愿,自己同老太太说去,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传个话罢了。”
    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李姨娘横行了半辈子,哪里受过这个,气冲胸膛。但她到底是精明老成之辈,稳得住气,顿了顿,点头说道:“既是老太太看上她,也是这丫头的造化。”说着,便叫人去将霜儿叫来。
    待那丫头过来,李姨娘便当面问道:“如今老太太要你过去服侍,你可愿意?”
    霜儿每日受顾忘苦的淫威,日日提心吊胆,唯恐被他欺辱糟践,哪里不肯,连忙点头如啄米一般:“我愿意。”
    李姨娘自来待这丫头还比别个好些,只当她念着恩情,能有个转机。谁知她竟答应这般利索,不觉咬牙暗骂了几声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来:“既是这样,你便收拾了跟刘嫂子去罢。别叫老太太等着急了。”
    霜儿年纪小,来路本就不明,倒也没什么要紧的物件儿,只收拾了些随身的衣物,卷了一个包裹。过来与李姨娘磕了头,便跟了刘二娘子去了。
    待这两人一出门,顾婳便啐了一口:“连这么一个毛丫头片子也会看人下菜,拣高枝儿飞去了!如今咱们这菡萏居里,是个人就能来踩一脚了!”
    李姨娘却一脸寒霜,满心忧虑。顾王氏无端要了霜儿过去,只怕已是查知了什么,这事弄得有些不好了。
    然而当年的事,到底是把柄一桩,在她手心里捏着。料来顾王氏也不敢对她如何,当真闹起来,索性鱼死网破,将当初的事情当着合家子的面全抖搂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想通此节,她心中微微安定。
    第70章
    霜儿跟着刘二娘子出了菡萏居, 一路战战兢兢,不住回头张望, 生恐被人叫了回去。
    那刘二娘子看出来, 浅笑问道:“怎么了,敢是落了什么东西?”
    霜儿连忙摇头道:“没有, 我怕三爷叫我回去。”
    刘二娘子颇有些疑惑,问道:“你是姨娘的丫头, 怎么倒是三爷管着你?”
    霜儿垂首低声道:“三爷时常叫我去他屋里, 不去就打我呢。”
    刘二娘子不明所以,只当是寻常主仆间事, 便道:“去了老太太那里, 再没人打你了。”
    霜儿这才笑了笑, 甜甜应了一声。
    说着话, 一路走到了松鹤堂。
    顾王氏一早就在堂上等着,眼见刘二娘子领着一个十三岁才挽起丫髻的小丫头进来。
    刘二娘子将霜儿带到堂上,便向顾王氏报道:“老太太, 这便是小丫头霜儿。打从今儿起,就来服侍您老了。”说着,又吩咐霜儿与顾王氏磕头。
    霜儿乖觉听话,当即跪下, 就向着顾王氏磕了三个头, 口里说道:“见过老太太。”
    顾王氏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这孩子生的眼清如水,眉目如画, 一张小脸如白瓷盘子也似,十三岁的年纪,少女身姿亭亭玉立,眉眼口鼻果然与自己年轻时候有那么几分相似。
    失散了多年的孙女就在自己眼前,顾王氏不觉心头一热,眼中泛红,只是碍着众人面前不能显露,强行镇定,微笑说道:“好好,倒是好个干净灵秀的孩子,往后你就在我这儿罢。”
    刘二娘子将人带到,见并无别的吩咐,便告退去向姜红菱回话去了。
    顾王氏将霜儿带到里屋说话,把身边几个丫头全打发了出去。
    霜儿在菡萏居里受那顾忘苦欺凌久了,人前言行举止颇有几分畏畏缩缩。
    顾王氏想到那女儿生下来到死便一日也不曾亲自抚养过,看着眼前这个外孙女,心中怜惜疼爱之情翻涌,不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慈和之态:“你在家时叫什么名字?你……你家中爹娘在世时是个什么情形?”
    霜儿畏惧惯了,即便来了松鹤堂,依旧放不开手脚,垂首小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顾王氏不信,说道:“听你大少奶奶说起,你来家时也有七岁了,正是记事的年纪,怎会记不得呢?”
    霜儿小嘴嗫嚅,只是不敢说话。
    顾王氏看出她心有顾忌,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记得的,你自管实话实说就好。在我这里,你谁也不必怕的。”
    霜儿小手握在顾王氏掌心之中,只觉老太太掌中细软温热,又看她满面祥和疼爱之情,到底是个孩子心性,心中一宽,便低声道:“我在家时,爹娘也曾与我起了个小名儿,叫我婷儿。只是来了府中,姨娘说我这名字犯了家中姑娘们的排行,给我改了名字叫霜儿。”
    顾王氏立时便道:“这倒是可笑,你又不和谁重了名,什么叫犯了排行?打从明儿起,还改回去!”说着,又问了些她家中父母在世时的情形。
    霜儿有记得的,有不记得的,便拣着了说了一些,只是她母亲过世太早,几乎全不记得了。便有些事情,亦是她父亲告诉的。
    顾王氏听着,心中不免感伤了一回,又问道:“适才问你,你怎么说全忘了呢?”
    霜儿听了这话,顿时又不说话了。
    顾王氏追问了几句,她方才小声说道:“我不敢说,才来府里时,姨娘就教训我。来了这边,便是这边的人了,家中的事再不许提起,不然就打死我。后来有几次,我说走了嘴,姨娘真的叫人拿荆条来抽我呢。”
    顾王氏听那李姨娘竟这等糟践自己的子孙,心头大怒,一张脸铁青,恨不得将李姨娘立刻拖来,活活鞭死。
    霜儿见老太太脸色大变,只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下,泣不成声:“老太太,我错了,我不该说姨娘的坏话,求老太太不要打我。”说着,竟自家抽起了耳光。
    顾王氏见了她这样子,料知必是往日在菡萏居时,被人打惯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忙亲自拉了她起来,厉声斥道:“你放心,往后在老祖宗这里,谁也不敢再打你!往后,你就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再也没谁敢欺负你了!”
    霜儿不明就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要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了,只是听顾王氏说不打她,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
    春燕与秋鹃两个丫头都被撵在了外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一时又没有差事,就都到廊上嗑瓜子闲话。
    春燕说道:“今儿也真是奇了,腊梅死了这么许久,都没想着补她的缺。大奶奶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子事来,还把李姨娘的丫头给弄来了。李姨娘那脾气,还不惹得声声气气的?”
    秋鹃鼻子里笑了一声:“李姨娘?如今在府中,她还排的上号么?”说着,微微一顿,转而咬牙道:“你瞧着,别说李姨娘,明儿这松鹤堂里只怕连咱们姐俩立足之处也没了呢。”
    春燕不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小丫头子罢了,还能把咱们也压了下去不成?她年岁太小,老太太就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呢。”
    秋鹃横了她一眼,低低斥了一声:“你就是这等,遇事从来不多个心的。”言罢,便不肯多说了。
    顾王氏同那霜儿在屋中说了许多话,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只恨不得捧在心头。白日便一整日带着她,什么差事也不许她做,又告诉满堂的人,霜儿往后便改了名字叫婷姐儿。
    到了晚间时候,她更要带着这丫头一道睡下。倒是婷姐儿自己吓着了,实在不肯。
    顾王氏见勉强不得,竟吩咐把暖阁挪出来,与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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