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氏却好似听不明白,见顾王氏问起门第,只当她真心有意结亲,倒高兴起来,满面红光道:“那小姐姓王,家住在东大街牌楼底下。她家中是开绸缎铺子的,哥哥在衙门里任从事。这王小姐生得可当真是漂亮,虽及不上大少奶奶,也是百里挑一的,性情也极是和顺柔婉。老太太若喜欢呢,明儿我就到她家里说去,把这个姑娘带来,给老太太相看相看。”
    她这话音一落,堂上一众女眷皆忍俊不禁,那顾婳甚而禁不住笑出声来。
    顾家虽已非鼎盛之期,终究还是侯府门第。那从事是官场里最末等不过的一个官职,不过是本方官员自己聘用的文职,连朝廷的正经官员尚且不算。顾思杳是顾家正派的嫡孙,如何能讨这样出身的女子为正室?
    赵氏昏头昏脑,竟忘了顾忌,这等不知量力的话也能说出口来。众人只好似听了一场笑话。
    偏生这赵氏没看出关窍,只是追问着顾王氏。
    顾王氏虽有几分不耐烦,还是应付笑道:“这就免了罢,说起来,我这个孙子是养在西府那边的,他的亲事还当问着他的老子娘。我老了,子孙辈上的事情都不大管了。就是念初讨红菱,也是他父母的意思。”说着,顿了顿,又笑道:“也多劳你能惦记着,若是当真有绝好的人才,你便领来,给他太太相看相看。”
    赵氏这方回过神来,顾王氏这番皆是推托之词,她讨了个老大没趣儿,便有几分怏怏不乐。只是人前也不好显露出来,强打起精神,说笑了几句。
    顾王氏同众人说了些闲话,便向姜红菱问道:“菱丫头,这女学的事,筹办的怎样了?”
    堂上众人闻言,目光再度落在了姜红菱身上。
    姜红菱见顾思杳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发热,也只做不见,向顾王氏回道:“院子已粉刷好了,家具也置办齐备了。那位女塾师,收了孙媳的帖子,也答应过来府中。只待她到了,就都妥当了。”
    顾王氏呵呵大笑,向着底下一众女眷道:“我这孙媳,端的是能干。这事交代下去多少日子了,她太太就是办不好,拖拖拉拉直到今日。这到了菱丫头手里,没几日功夫,便万般齐备了。”
    众人听着,少不得跟着顾王氏夸赞了几句。便有那好奇的问道:“请教老太太,这女学又是个什么新鲜故事?我们以往可只听那坊间有教女子歌舞的,叫做个女学。难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来这套么?”
    顾王氏便将先前的事情讲了一番,说道:“这也是菱丫头的主意,由咱们府里出钱,仿照着外头的书院,也办个女学。将家中这些没出阁的女孩子们都放在一起,请个女先生教她们些针线诗书规矩。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孩儿,琴棋书画不敢说样样精通,总也要会个一两样。好过嫁人之后,做个睁眼的瞎子。”
    众妇人听着,都觉的新鲜,又各自盘算着将自家女儿也送来。毕竟,他们这些人家,并非各个都如侯府这般显赫,女儿在家中,并无力量请个先生来家教习诗书礼仪等事。若是送到民间那些女学,日日出门,抛头露面,也不甚方便。这送到侯府来,看在亲戚情分上,束脩也未必要多少。
    再一则,侯府门第高,人情广,女儿在这边读书,指不定就有什么机缘,或许能寻上一门好亲,也未必可知。
    当下,这些妇人纷纷大赞姜红菱主意周正,又说道:“既是这样说,若是老太太不嫌有玷,我们便将女儿也送来,只当给府里小姐做个伴读。”
    顾王氏爱面子,喜欢听人捧着,呵呵大笑,一一答应下来,又说道:“这是好事,人多便是热闹。”
    众人坐了一回,顾王氏便说身体乏倦,要回去歇着,便各自散了。
    姜红菱今日过来松鹤堂,本有几句话要同顾王氏说,不料碰上了这群妇人,又逢着顾思杳过来,便不曾提起。
    走到门外,姜红菱在阶下略站了站,就见顾思杳自门里出来。
    她本有心跟他说几句话,只是外头人多眼杂,想了想还是抽身向外去了。
    顾思杳出了正堂的门,也见姜红菱立在院中。他今日过来,本就是想着或许能碰见她。即便不能,也要寻个机会见上一见才好。待见着了,却又说不上话。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偏偏碰不着她。这番滋味儿,梗在心头,当真是一番折磨。
    他见姜红菱离了松鹤堂,本想跟上前去,身后春燕却追出门外,称老太太喊他。
    顾思杳无法,只得再回头进屋。
    姜红菱一路回去,脸上沉沉的。
    适才那赵氏言说要与顾思杳说媒时,她心中极其不是滋味,既酸且涩,又有几分苦意。她一早就明白,顾思杳早晚是要成亲的。她是顾思杳的堂嫂,且还是个寡妇,两人之间除却这联手一事,再不能有什么牵扯。那,这番滋味儿,却又是从何而来?
    然而,一想到顾思杳日后就要成了哪个女子的夫君,她便忍不住的心中不快。
    回至洞幽居,她先到妆台前重新整理了一回妆容,便叫了如素过来,将那小厮招儿传来,吩咐道:“去松鹤堂外瞧瞧,看你二爷走了没。若没有,便叫他到怡然居小坐,只说大奶奶有话跟他说。”
    招儿应声,跑跑跳跳出门而去。
    如素在旁瞧着,心里忧虑,不觉说道:“奶奶,这……”
    姜红菱神色淡淡,只说道:“不妨事,我只是有些话同他说罢了。”
    那猴儿跑的甚快,不到半晌功夫便折返回来,抹着头上的汗,说道:“回大奶奶的话,二爷本是要走的,被我拦住了。二爷说知道了,就在怡然居等奶奶。”
    姜红菱耳里听着,打发了招儿出去,便到箱子前开了锁,将日前收着的那块玉佩寻了出来,揣在了怀中,又在穿衣镜前看了看衣装仪容,便吩咐如素跟她出门。
    如素心中惴惴不安,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随了她出去。
    姜红菱想的倒是简单,前回是她一时冲动,将这玉自顾思杳身上拿了过来。她是不知顾思杳为何不向她讨还,但这物件于他甚是要紧,放在她身上,只是徒增祸患。
    她心底里,也似乎以为,只要将这玉佩还了顾思杳,这莫名而来的心事也会随之消失。
    姜红菱反复的告诫自己,她只是同顾思杳联手,可并未想过要和他私通!
    一路过去,并不曾碰见什么人。
    走到怡然居时,只见锄药一人在门上守着。
    锄药一见她主仆二人过来,低低问候了一声,便开门请姜红菱进去,又向里面道了一句:“二爷,大奶奶来了。”
    姜红菱迈步进门,果然见顾思杳正在堂中坐着。
    顾思杳见她进来,起身相迎,莞尔一笑:“招儿说,你有话同我说?”
    姜红菱看着这温润如玉的男子,笑起来便如春风和面,不觉微微有些失神,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星眸微垂,目光停在了他胸前衣襟之上,说道:“有件东西,我须得还你。”说着,将那玉佩自怀中取出,递在顾思杳面前。
    顾思杳看着那枚玉佩,羊脂也似的白腻,其上雕刻着流云百福的纹样,正是那日姜红菱自他身上要走的那件。
    他面色微冷,看向姜红菱,淡淡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反悔了不成?”
    第51章
    姜红菱脸色微微发红, 继而转白,垂眸不敢看他, 只是娓娓说道:“那日是我无礼, 一时轻狂。这是二爷的贴身物事,我一个寡妇拿在身边, 极不合适。何况,这玉佩于二爷极是要紧, 我也不该拿去。”
    顾思杳长眸轻眯, 问道:“这玉佩于我极是要紧?你怎么知道?”
    姜红菱一时忘了,脱口就道:“这是二爷生母的遗物, 于二爷自然要紧。”
    顾思杳心头微震, 神色一沉, 不觉竟拉住了姜红菱的柔荑, 将她扯至身前,低声问道:“你从何处知晓此事的?!”
    姜红菱不防忽然被他拉住,微微有些粗糙的掌心磨蹭着自己的手背, 惹得心头阵阵的悸动。顾思杳身量极高,立在他跟前,不抬头竟看不到他的脸,目光停在他胸前, 藏蓝色松江布的直裰上, 绣着如意祥云的暗纹,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
    姜红菱不自禁的干咽了一下,一时不慎, 便失言了。顾思杳并未同她说起过这玉佩的来历,她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情急之下,她随口说道:“是……旁人告诉我的。”
    顾思杳紧盯着眼前的女子,轻轻问道:“这玉佩我戴在身上,平日里轻易从不示人,知晓这玉佩来历的,阖府上下统共不过三五个,且都是我近身服侍之人。何况,你从我这里拿了玉佩去,四处问人不成?!”
    姜红菱语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饶是平日里怎样的灵巧多思,机智善辩,此刻在他面前却也是词穷语塞,脑中一片空白。
    顾思杳看着她,喉口也是阵阵的发紧。
    她本不该知道这玉佩来历的,除却近身服侍的有限的几个人外,顾思杳从未对人说起过这玉佩乃是亡母所留。
    只除了,那一次。
    上一世,一次家宴之上,玉佩为一个丫鬟偷去,他在家中打发了一顿脾气,众人这才知道。
    然而,这是前世的事情了。
    难道,她当真也如他一般,是重生来的?
    姜红菱呼吸有些急促,从上一辈子到这一世,她两世为人都不曾和男子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何况,他的问话,她当真答不出来。
    顾思杳见她不肯说话,眸中的光彩越发炽盛,附耳低声问道:“红菱,莫非你也是重生来的?”
    暗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吐在耳畔,惹得姜红菱背脊上蹿过一阵酥麻,身子一软,竟要滑脱下去。
    顾思杳长臂一揽,便将她搂在了怀中,娇软丰盈,冷香沁骨。情不自禁的,他收紧了双臂,将姜红菱困在了自己胸前,继而低声道:“回答我。”
    姜红菱心头猛然一跳,也顾不得身子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利如鹰隼的双眸,只见那眸中漆黑深邃,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菱唇微颤,禁不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思杳看着她,面沉如水,冷眸之中精光闪烁,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半晌,他淡淡说道:“我还记得,你沉井那夜,下着瓢泼大雨。”
    姜红菱心头剧震,杏眼之中波光粼粼,失声将压在心底里两世的疑问吐了出来:“我还不曾问你,你为何会在我的灵堂之上呕血?”
    顾思杳面上波澜不定,心头漫过一阵狂喜,情动之下,竟也忘了顾忌,俯首含住了那双嫩红樱唇。
    柔润的唇,仿佛娇嫩的花瓣,温软细腻,诱人反复的吸/吮品尝,更勾引着蜂蝶探寻到那花朵深处。顾思杳吻咬舔/舐着软腻的唇瓣,撬开了贝齿,探入其中,索讨着芬芳的花蜜,勾缠着丁香小舌,半强制的要她和他一起缠/绵。
    姜红菱不曾料到他竟会突有此举,一时竟然呆怔住了,任凭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她两世不识情爱滋味,被中意的男子搂在怀中,亲吻着双唇,她只觉的身子一阵阵发热,双膝也软的几乎站不住,只能倚靠在顾思杳的身上。龙脑香的森冷气味伴着那成熟男子的气息直冲鼻息,熏得她有些晕头转向。口中秘地,被他强行探入,粗糙灵巧的舌强制又不失温柔的侵占着她。
    过了许久,顾思杳方才自她唇上起来,气息不稳的看着她,满眼皆是似水柔情。
    原来她也是重生回来的,真好。他不必再搜肠刮肚的筹谋,如何向她述说情意了。
    姜红菱靠在顾思杳身上,娇喘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顾思杳那张俊美有若神祇的脸,猛然醒悟过来,两人适才做了什么好事。顿时血涌上头,平日里那张冷艳妩媚的俏脸上,娇红满面。
    她又羞又急,竟不知如何是好,气急败坏之下,拼命扎挣起来,口里低声道:“顾思杳,你做的好事!我是你的寡嫂,你竟敢调戏我!”
    顾思杳不许她逃避,一双强劲有力的胳臂搂紧了她,把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低声呵斥道:“红菱,你躲什么?!足足两世了,你还要躲着我么?!”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几乎能各自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红菱焦虑惶惑,她并不生顾思杳的气,也并不反感适才的亲密之举,甚而心底还有那么几分近乎于尖锐的甜意。然而,她是侯府的寡媳,是顾思杳的堂嫂,她要守一辈子的节,顾思杳也终有一日会娶亲,无论娶谁,都不会是她姜红菱。
    姜红菱眸子微微泛红,忍着心口的刺痛,颤声问道:“那你要我如何?我是你的嫂子,你想我怎样?”
    顾思杳听见“嫂子”这一词,胸口无名之火顿起。他本是个运筹帷幄的冷面君子,此刻却因着女子的一番言辞,难以压抑的暴躁起来。
    他冷声道:“嫂子?你和我堂哥一日夫妻都没做过,你是我哪门子的嫂子?”
    姜红菱语塞,她不知今日的顾思杳为何这般咄咄逼人,凛人的气势,竟令她不能招架。
    顾思杳揉捏着掌下纤细窈窕的腰肢,面冷似冰,口气也越发冰冷:“你是我迎进顾家的,同你拜堂的人也是我,娶了你的人,分明是我,不是死了的顾念初。你,本就该是我的女人。”
    姜红菱愕然,顾思杳一向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尽管重生以来,他变化颇多,却也不该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她忍不住低声斥道:“胡说些什么!你代我夫婿行了拜堂之礼是不假,可终究我嫁的人并不是你。你……咱们、咱们是不可能的。”
    顾思杳甚是气恼,她一向胆识过人,魄力有加,却怎么在情关上瞻前顾后、谨小慎微起来。
    他轻抚着怀中女子头上如云的发髻,低声问道:“红菱,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姜红菱眸色如水,面上红晕过腮,本就是绝色之姿,更平添了几许妖娆媚态。
    她喜欢顾思杳么?她从未想过。
    但从前世起,两人虽不曾说上过几句话,但在顾思杳的照拂之下,她心底总是踏实的。重生以来,清明湖上落水,为顾思杳所救之时,她只觉的这世上仿佛只有他一人可靠可信。被局势所迫,走投无路必须寻找盟友时,她便想也不想的寻上了顾思杳。事后,她也从未想过,如若这竟是个圈套,顾思杳将她卖了,那又要陷入怎样一个可怕的境地。她只是信他,从未生过半分疑虑。
    这样全心全意的信赖,来自何处?
    便是方才,顾思杳这般轻薄于她,她非但不觉生气,甚而还有些惶惑的喜悦。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喜欢?
    她心里,是有顾思杳的。
    姜红菱垂下了眼眸,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清亮的嗓音婉转道:“是又如何,你晓得的,你我这一生终究是无望的。”
    顾思杳听她竟亲口认了,正在大喜过望,却又听了她后半句话,不觉眸色微黯,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一生是无望的?难道你我重活这一世,就是为了重蹈前世的覆辙,隔府相望,含恨一生?红菱,我决不答应。哪怕,你是这样想的。”说着,他顿了顿,向她低声道:“红菱,我要你。我顾思杳,今生必定要娶姜红菱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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