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店家已将饭菜送了上来,皆是山珍海味精工细作。众人举筷而食,皆交口称赞。苏氏又吩咐家人拨了些饭菜,拿到马车上与顾婉吃。
    饭后,吃了两盏香茶,苏氏便说要乘船到湖上去瞧瞧。此事是她每年惯例,顾家下人早已在湖边租下了一艘花船。
    顾思杳已送走了朋友,便也走了过来同她们汇合。
    姜红菱立在不远处,见他身上微有酒香,容色淡淡,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心下稍定,只道自己先前是胡思乱想。
    众人到了湖边,依次登船。顾婳因苏氏厌她,将她关在马车上,便不曾带她去。
    众人上的船上,船家便是这湖畔渔家,将篙子在岸边一点,便悠悠向湖中行去。
    姜红菱立在船头,看着眼前水天一色,芦花似雪,渔船往来,水鸟穿梭,虽看不到荷花荷叶,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船身不大,容下顾家四个主子并几个随行的丫鬟便再不能盛下他人。苏氏在舱中看景,姜红菱便与顾婉立在船头说话,顾思杳却独自站在船尾,望着前头那窈窕身影。
    姜红菱微有所感,却也只做不知,只是同顾婉讲说眼前景色。
    船行至湖中,对面亦有一艘渔船驶来。两船交错,不知怎的,这船便就一斜,竟而撞在了一处。
    船身巨震,众人都跌了个趔趄。顾婉站的靠前,对面的一支船桨打来,就要将她打入水中。姜红菱不觉拉了她一把,那船桨错开就打在了她身上。她站立不稳,竟就跌进了湖中。
    第33章
    众人不防惊变, 顿时乱作一团。顾婉惊哭不住,苏氏连声呼号, 又大喊着家人下去救援。然而顾家家人皆不会水, 花船又同那渔船船尾晾晒的渔网缠在一处,两边船家都忙着去解渔网也无暇顾及。
    苏氏慌得不可开交, 看着姜红菱在湖中浮浮沉沉,拉着船家许他银两央求他下去救人。那船家说道:“夫人, 不是我拿乔。这网需的立时就解开, 不然咱们这一船人都要翻进湖里去!”
    苏氏无法,只是望着湖面掩口痛哭。
    正在焦躁无法之时, 她忽听得船尾传来落水之声, 连忙回头望去, 却见顾思杳的氅衣丢在地下。
    姜红菱不识水性, 被那船桨打入水中,顿时便呛了两口水,心底惊慌失措, 只觉湖水自四面八方盖顶而来。眼前白茫茫一片,时下不过四月,湖水刺骨一般的冰寒,前世沉井的情形再度浮上心头, 灭顶之灾的恐惧如刀锯一般横在喉口。
    她在水中拼命的挣扎着, 力气却如流水一般的流逝,身躯渐渐的坠入湖中。漆黑的湖水漫过头顶,带着腥气的湖水呛进了鼻口。
    姜红菱只觉得胸口憋闷至极, 喉咙鼻子里尽是冷水,悲愤和凄凉之情漫过心头。难道她姜红菱命中注定了就要溺死水中,即便重生一世也无法改变命运?
    绝望之际,她只觉身侧有水流波动,身躯被一双强健的臂膀牢牢环住,薄衫覆盖下的矫健身躯温暖而有力,令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踏实。她心中已是一片茫然,忘却了所有的顾忌,只是紧紧抱住了那具给她带来希望的身体。
    那人微微一顿,便抱着她向上浮去。
    待两人浮出水面,新鲜空气再度渡入鼻口,姜红菱勉强睁开星眸,一张俊美脸庞映入眼帘,黑亮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边,湖水顺着那刀刻一般的线条流下,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这紧紧环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顾思杳。
    姜红菱此刻已然被湖水冻得麻木,倒也不觉什么。
    顾思杳并未看她,一手环着她的身子,奋力向花船游去。
    游到船边,船上众人早放了绳子下来。顾思杳双手托举着姜红菱的腰身,船上顾家下人合力将姜红菱拉了上去。
    待姜红菱脱险,顾思杳方才也拉着绳子攀上了船。
    如今天气尚且有些凉意,姜红菱穿着虽多,但落水之后周身衣衫湿透,已然是曲线毕露。
    顾家众人登船无有预备,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顾思杳拾起了丢在地下的氅衣,盖在姜红菱身上,裹住了那玲珑有致的身躯。
    姜红菱昏昏沉沉,满心惶然,只觉除却眼前这英挺男子,世上已再无可靠之人,不禁哑着喉咙开口道:“二爷,今日这事,有些蹊跷。”
    顾思杳容色微动,低低道了一句:“我晓得。”
    姜红菱听得这一声,心中忽然一定,只觉疲惫不堪,双眸一阖,就此昏厥了过去。
    顾思杳看着眼前这满面苍白、昏睡过去的女子,面色冰冷,双拳紧握。
    险些失去她的恐惧之情演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
    若是让他查知此事是何人所为,他必定会让那人后悔生在这世上!
    出了此事,顾家众女眷早已无心游玩,吩咐船家移船靠岸,。
    至此刻,花船同那渔船好容易才解开。那船家连忙将船划至岸边,又恐侯府怪罪,阖家子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一般的请罪。
    苏氏心里忧虑姜红菱,生恐她溺水之后落下什么毛病来,也无暇理会这船家,指派几个仆妇将姜红菱送入马车,便急急忙忙等车回府。
    顾思杳在原地逗留了片刻,吩咐了锄药一声。
    锄药答应了,顾思杳另披了一件长衫,便也翻身上马,打马回府。
    回至府中,因姜红菱落水昏厥,一众家人将她送回洞幽居便乱着请医抓药。
    洞幽居中,一时忙的人仰马翻。如素如锦两个丫鬟,早已惊的呆若木鸡,两眼揉的红肿如烂桃,守在姜红菱床侧,手足无措。
    苏氏与顾婉坐在洞幽居大堂之上,忧心如焚,各自默然无言。
    顾婉垂首不语,半晌才红着眼睛低声说道:“嫂子是因为我才掉进湖里去的,不然落水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如果嫂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
    苏氏看了她一眼,斥责道:“别胡说!她方才还能说话呢,定然无事。”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外头人便传讯道:“老太太到了。”
    苏氏正在满心烦乱,今日众人出城踏青,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她这个太太难辞其咎。听得这一声,更如惊弓之鸟,连忙自椅上站起。
    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杂沓之声,就见一众仆妇丫鬟簇拥着顾王氏进门而来。
    顾王氏手里拄着核桃木松鹤拐杖,步履稳健踏进门槛。
    苏氏慌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道:“老太太歇着罢了,这里有媳妇呢,何必亲自走一趟。”
    顾王氏横了她一眼,说道:“我听闻菱丫头在抚仙湖上落了水,特来瞧瞧。”口里说着,便向内室行去。
    苏氏无法,只得跟上前去。
    顾王氏走进内室,就见姜红菱自娘家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守在床畔,各自一脸泪痕。
    如锦如素见顾王氏进来,连忙让在一旁,低低道了一声:“老太太。”
    顾王氏走到床畔,却见姜红菱僵卧被中,双眸紧闭,一张鹅蛋小脸蜡也似的惨白,声息俱无,不觉叹了口气:“好可怜见的孩子,怎么就弄成这样?”说着,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吩咐道:“你们仔细服侍着,出了差错,我可饶不得你们。”
    如锦如素自然一口应下,顾王氏见此处无事,便又出了内室。
    到得堂上,苏氏唯恐顾王氏嗔她,赔笑说道:“老太太还是回去歇着,这里已请大夫去了,顷刻就来。”
    顾王氏却不理她,走到堂中上首,在枣木圈椅上坐了,将拐杖交由春燕拿着,两眼便紧盯着苏氏。
    苏氏只觉顾王氏目光如冷电般射来,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上前强笑道:“老太太……”
    她话未说完,顾王氏便呵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何缘故?!好端端的,红菱又怎会掉进水里去?!”
    苏氏无法,只得将事情前后讲了一番,又说道:“那时候乱着,我也不知是怎么的,眨眼功夫儿媳妇就掉进湖里了。”
    顾王氏双眉紧皱,厉声呵斥道:“这话混账!什么叫做眨眼功夫就掉进湖里了?你是当家的太太,领着小辈到郊外扫坟踏青,出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能推一句不知道?!原来你的两只眼睛是白长的!虽则念初不在了,红菱却是你的正经儿媳。她才过门几天,就弄出这样的事情。若无事倒也罢了,倘若有个什么不好,我们怎样同姜家交代?!”
    苏氏被顾王氏这一番斥责的粉面发红,心里甚觉委屈,开口道:“这也不是媳妇的错,船不知怎的就撞上了,她在船头站着,就掉下去了。”
    顾王氏见她还要顶嘴,心里本就看不上这儿媳,越加恼怒起来。
    顾婉见母亲被祖母斥责,禁不住上前说道:“老太太,嫂子是为了救我,才掉进湖里去的。”
    此事,倒出乎顾王氏意料之外。
    她当即问道:“这又是怎么个缘故?”
    顾婉便将当时情形讲了一番,小声嗫嚅道:“若不是嫂子,掉进湖里的就是我了。”
    顾王氏听得此言,更如火上浇油,举手向桌上一拍,把那桌上放着的白瓷花瓶震的瓶倒水流,倒将堂上众人惊了一跳。
    一旁侍立的春燕,一面收拾一面说道:“老太太息怒,仔细手疼。”
    顾王氏充耳不闻,指着苏氏,手指发颤:“你这个糊涂囊子,婉姐儿还未曾出阁,弄出这样的事来,就此污了名声,要如何同宋家交代?!你是她亲娘,连这点成算都没有么?!”
    苏氏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又后怕不已,哑口无言,低头不语。
    顾王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气不打一处来,想了一回,忍气问道:“那游船是咱们家年年乘的,船家也是老于此道,怎会忽然同渔船撞上?”
    苏氏嗫嚅回道:“我也不知,那时候急着送儿媳妇回来,便没细问。”
    顾王氏见是一问三不知,虽早知苏氏的性子,却依旧气恼难耐,懒怠再看她那窝囊样子,淡淡说道:“虽是事出意外,到底也不算小事,吩咐家人去好生问问。这两日姜家只怕要来人,你也预备着。”
    苏氏连声答应,顾王氏也不想再理会她,起身回房去了。
    待顾王氏去后,苏氏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地。
    又过片刻功夫,大夫已然到来,被顾家的二等仆妇领着进到洞幽居。
    这大夫在侯府行医也有年头了,顾家内外都是见熟了的,又是年老之辈,就没那许多顾忌。
    同苏氏见过之后,如锦将那大夫领进内室。
    那大夫看诊完毕,出来见苏氏:“大少奶奶心悸受惊,又着了风寒,需得仔细调理着。好在尚且年轻,吃上几副药当能大好。”
    苏氏见没别的话,便着人送了那大夫出去,又吩咐小厮抓药。
    堂上热乱了一日,姜红菱人事不知,直至掌灯时分方才渐有知觉。
    乍醒来时,她只觉头目昏沉,喉咙干哑,周身酸痛不已,甚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在迷蒙之时,却听身侧似有一女子声响:“原来二爷的水性这般好么?”
    第34章
    姜红菱听得这一声, 不禁睁眼望去,头顶便是熟悉的轻纱帐幔, 身子裹在绫子被中, 身/下是柔软的褥子。她怔了半日,方才醒悟过来, 自己尚在人间。
    之前湖上溺水的情形浮上心头,她只觉喉咙干痛不已, 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如锦如素正在床畔坐着, 听得这一声慌忙起身,打起帘子, 齐声问道:“奶奶醒了?”
    姜红菱看了两人一眼, 低低应了一声, 便又不言语。停了半日, 方才哑着喉咙道:“口干得很,倒盏茶来吃。”
    如素说道:“奶奶着了风寒,不能吃茶了。我去给奶奶倒水来。”说着, 匆匆走去倒水。
    姜红菱瞧着如锦那红红的眼圈,轻轻问道:“怎么了?”
    如锦小声哽咽道:“瞧着奶奶遭这样大的罪,我心里难受,又害怕的紧。万一奶奶有个什么不测, 那……”她话未说完, 便已抽噎的不能言语。
    姜红菱浅浅一笑,哑着喉咙道:“傻孩子,我哪里就这样容易死了?”
    正说着话, 如素倒水回来,听了这话,埋怨道:“你跟着奶奶,也不知上心,能让奶奶掉进湖里去!如今没事也罢了,若是奶奶有个什么不测,老爷太太在天有知,岂不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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