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半夜的时候跑的。
    陆家入了夜各处上锁,但是除了正院和正院后面的角门,其他各处的钥匙,都在大姨娘身边管事的简妈妈身上。
    六娘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越发觉得陆落靠不住。
    她不是怀疑陆落的坏心,而是陆落也无能为力。陆落若是兄长,可以和父亲顶撞,但她只是姐姐,她能做什么?
    陆落是女人,而且攀了高枝,她更需要贤良名声,岂能因六娘跟父亲较劲?
    没的叫陆落为难。
    六娘又想起了她的嫡母闻氏。闻氏素来软弱可欺,以丈夫为天,虽然有个当权的太监叔父,却从来不会借势,也不会替六娘做主而去顶撞了陆其钧的。
    思前想后,六娘心知前途渺茫。她年纪还小,无知无畏。
    内院落钥之后,六娘借口和简妈妈说话,把她的钥匙偷了出来。
    简妈妈也没提防。
    等夜深人静,六娘只将自己身上的几十两碎银子和金银首饰包了起来,趁着丫鬟们都睡熟,她就跑了。
    陆家的下人不多,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年纪又老,早睡死过去了。
    大门上的小厮都在门房里,晕晕欲睡,隐约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夜猫,没怎么留心。
    六娘几乎没出过陆府,她既没有亲戚,也没有外家,平日里去的最多是她的三姐家中。一旦逃离了陆府,六娘茫然无措。
    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止她的孤勇,于是她沿着街道,瞅准了沿途树叶的方向。就沿着同一个方向跑,总能跑出城门。
    等出了城,她就雇车去通州,然后再雇船去湖州府,投靠父亲的家人。
    六娘把一切想得太过于简单。
    夜里没有宵禁,街上也没什么人。六娘幸运的,没遇着什么醉汉。一路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有人连夜侯着。等早起开了城门出去。
    城墙根蹲了不少人。这些人,多半是附近乡下的,昨天进城做小买卖或者卖东西。起更的时候没出去,又没钱住店,被滞留城中。
    六娘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裹了头巾。像个农妇,她瞧准了一对小夫妻的方向。就挨了过去,往墙角一蹲,竟是安全无虞。
    天刚亮,六娘见四周等待的百姓都拥挤到了城门边。等着尽早离开,六娘混在人群里。
    “瞧那个小娘子,腰挺细的。”在六娘身后。有两个二十七八的赖子。
    两人昨日进城晃荡,晚了没出去。跟很多庄稼人一样,没钱住店,就挤在城门口。
    他们是乡间游荡的盲流,素日就没有正经营生,专管偷鸡盗狗,原本目光就很毒辣,隔着粗布衣裳也瞧得出六娘身段婀娜,不是农家做粗活的丫头。
    于是,这二人偷偷挤到了六娘身边,不经意在她腰上戳了下。
    六娘心中凉了一大截,不敢回头,只是慢慢将肩膀上的包裹往前挪,准备死死抱在怀里。
    她这个动作,反而提醒了两个地痞:小娘子的包袱里,肯定有钱啊。
    “都让让,都让让!”这时候,城门口的侍卫开了城门,却不准里头的人出去,而且围起了圈,让外头的一队人马先进城。
    这是往日是相反的。
    由此可见,今天等在城外的是大人物。
    六娘被挤得后退了一步,有人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娘子,这是上哪儿去?”
    六娘生得细皮嫩肉,夏天的衣衫又单薄,露出一段凝脂般的颈,小地痞就拉她的胳膊。
    六娘从没受过这等轻薄,气得乱颤,回手一个巴掌,扇在小无赖身上。
    一声清脆的响动,让四周人的目光都转移了过来。
    “这小|贱|人!”无赖又惊又怒,扬手就掴回六娘一巴掌,重重将六娘扇了出去。
    六娘身娇体弱,挨了赖汉一巴掌,头巾掉了,满头浓郁的青丝洒下来,狼狈又娇艳。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她的面颊攀延,很快就席卷了半边头颅。
    六娘懵怔了片刻。
    等六娘回神了,她已经被掴得踉跄数步,身上的包袱掉在地上。包袱里的黄白金银,散了满地。
    “银子!”
    “金钗!”
    “金镯子!”
    四周的百姓立马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拥簇上去哄抢六娘的财物。
    “住手,快住手,那是我的!”六娘大喊,声音破了风。
    根本没人听她的。
    这边哄闹了一团,城门守卫过来阻止,却在拉扯着,把六娘给推了出去。
    此刻,一队铁骑进城而来。
    为首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眼瞧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披散头发被推到了道路中央,正巧挡住了他的路,不免蹙眉。
    六娘惊怒望着四散的人群,已经光秃秃的地面,整个人崩溃了,她的钱财全部哄抢了,连她拿着墨绿色的包袱都被人捡去了。
    “让开!”倏然,一阵疾风,长长的鞭子冲六娘招呼而来。
    她的脸颊和肩膀,重重挨了一鞭子。鞭子抽在身上,先是茫然的冰凉,四周的血都被打散了,而是才是火辣辣的刺痛。
    六娘抬眸,迎着阳光看到一个骑着马的女人。这女人约莫二十来岁,白皙俏丽,神态倨傲。女人穿着男子的铠甲,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抽六娘鞭子的,就是这个英气的女人。
    这女人身后跟着百来铁骑,看着就知道尊贵非常。女人不是铁骑的首领,女人的坐骑前头,还有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稳稳当当坐在马上,表情漠然,等六娘让开路。
    他没有阻止他身边的女人抽六娘鞭子。
    六娘觉得,她完蛋了,她这辈子已经没什么盼头了。
    她的钱财被抢了,她被无赖打了一耳光,又被这骑马的女人打了一鞭子。她抛头露面,还如此狼狈,她把一辈子的脸丢尽了。
    回家去,她父亲还要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
    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什么都放得下。六娘已经是死路一条,凭什么她还要如此委屈?
    “让开啊蠢货。”那个女人见六娘仍是不动,又一鞭子挥过来。
    六娘猛然伸手,稳稳拽住了那条长鞭。
    她身子一转,将那长鞭缠腰绑住,然后使劲拽住。
    马上的女人没有防备,而长鞭又是套在手上的,一时间挣脱不开,直直栽了下来。
    六娘上前踩了那女人一脚:“你才是蠢货!”
    说罢,她将长鞭狠狠丢地上,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然后自己绝望坐在路牙子上,呜呜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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