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他还不是为着沈溪石好,平日里冷着个脸,拒人于千里,这么些年,也就他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今个他喊得可都是汴京城里头人品、才学皆尚可的小郎君,沈溪石要想更进一步,身边还能一直没有几个使得上手的贵公子?
    第一道文试,并不甚有难度,半个时辰后,沈溪石便进了林府,第二道比试却是武试,后院的钥匙系在了一个铜环下头,铜环由棉花包围着,只露出一只箭头大小的孔,小孔后头还有一只不停晃动的玉扣,要将箭同时射中这个小孔和玉扣,且箭头不掉下来,才算沈溪石过关。
    这样的话,不仅要射准、速度过快,还要可以清晰地判断何时玉扣的孔和铜环的孔会重合。
    一旁看热闹的小郎君们听完规则,立即哗然,谁家娶亲,这些比试都是小打小闹,增些趣味,哪里真的会闹这般难的题来,这不是存心不想让人娶亲吗?
    景行瑜见沈溪石微微蹙了眉,小声地道:“彦卿,是兄弟对不住你!”
    景行瑜知道这道题过于有难度,只是他前日和杨叔岱比骰子,连输九把,连里衣都要脱了,只得应下杨叔岱出的这道题儿。
    沈溪石没有理会景行瑜,让裴寂取了一块绢帕给他,蒙了左眼,对着铜孔拉开了弓箭。
    假山后头的二贵悄悄问自家主子,“爷,您看沈枢相,射得中吗?”
    杨叔岱扇着折扇,反问二贵一句:“你觉得杜将军可射得中?”
    二贵如实应道:“难,那后面的玉扣还是晃动的,这么一会,小底看着都觉得眼花!”
    杨叔岱“唰”地一下合了扇子,颇为得意地道:“那是自然,这个点儿,那玉和铜折着光,若是没有难度,小爷我用得着花了那般心力去算计景家那小子?”
    二贵点了点头,忽而又问道:“主子,若是沈枢相射不中,今个这小娘子,他还娶不娶?”
    杨叔岱心里一躁,又打开了扇子,猛扇了两下,瞪了二贵一眼,“怕什么,他不娶,小爷娶!”
    二贵鄙夷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要是主子能娶到,还会等到现在,不过就是自个吃不到,也让别人不好受罢了!
    二贵正暗自嘀咕着,忽地听到前头的人群里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不由定睛看去,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箭头竟真的穿过了铜孔和玉,一箭双雕!
    杨叔岱也傻了眼,操了一句:“他娘的!小爷我倒还给了沈溪石一箭扬名的机会!”
    二贵看了一眼自家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主子,抿了唇,不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
    却忽地见自家主子也咧了嘴笑了起来,“真有他娘的,小爷我输给这人模狗样的崽子,也不算丢人!”
    二贵暗暗撇了嘴,到底谁是拿人模狗样的崽子!
    二门前,沈溪石扯了蒙眼的绢帕,对着众人道了一句:“承让!”
    已有林家的小厮前来将铜花门打开。
    ***
    里头的顾言倾正一愣一愣地听着藿儿适时播报沈枢相的勇猛事迹,喜娘已经过来催道:“快,快,新娘子快盖上红盖头。”
    荔儿忙将绣着小鹿摘花的红帛巾盖在了小娘子如云堆砌的高髻上,扶着小娘子上了喜娘的背,往她的胳肢窝里塞了两柄玉如意,又将一把银箸塞在她的手上。
    在声声震耳的爆竹声中,顾言倾由喜娘背着出了西跨院,出了铜花门。
    出林府大门的时候,顾言倾耳边传来了杜姨有些不舍的声音:“絮儿,日后便和溪石好好儿过日子了!”
    顾言倾鼻子一酸,这时候,却早有一群夫人和小娘子涌了过来,抢她胳肢窝里的玉如意,顾言倾也不知道被谁抽了去,只觉一松,忙依着喜娘的嘱咐,将一把银箸从头顶往身后扔去。
    又是一阵哄抢的声音。
    手里又被塞了一只红绸,顾言倾瞥见了那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此时正捏着红绸的那一端,莫名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那是沈溪石,命运终究将他们连到了一起。
    待被塞进花轿里的时候,顾言倾犹觉得手心里都是汗,花轿外头荔儿小声道:“主子,坐稳了,要起轿了。”
    顾言倾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传来唱和声,“起轿!”
    随着吹吹打打的喜乐,花轿渐渐走远了。杨叔岱看着沈溪石眼里要溢出来的光辉,惆怅地叹道:“这么一棵好白菜,就要被猪拱了!”
    身旁目送一对新人的众人,面上皆是一僵,怪异地看了一眼眼前这头没有自知之明的“猪”。
    谁也没注意到林府右侧巷子里,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陈仁轻声道:“主子,这是绕城门去了,我们跟着吗?”
    里头传来大皇子冷淡的声音,“跟着。”
    第58章 利眼
    杜氏远望着花轿转到了另一条街道, 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自此以后,言倾就要走她自己的路了。
    杜氏默默地看了一眼汴京城今日的天空, 日光透出云层, 薄薄明亮地撒在对面青色的琉璃瓦上,春风吹过, 带来不知从哪家院儿里飞出来的杏花,单薄, 微粉。
    一旁的银九见夫人目中隐有担忧, 宽慰道:“夫人, 您且放宽了心,沈枢相自是会好好待顾小娘子的。”
    杜氏喃喃叹道:“我何尝是担心这个呢,不过是……”
    忽地对上和她一起送言倾出阁的诸位夫人的眼睛, 心上一突,这时才缓过神来,笑道:“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我家曦儿却是上辈子的小祖宗, 倒是絮儿,才有个小棉袄的模样。”
    京兆尹府的荣夫人笑道:“还是杜姐姐有福气,收了一个这般可人疼的小娘子。”
    众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宴厅去, 站在角落一隅的郑荇绯望着已然看不见的迎亲队伍,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待众人都走了以后,身边的小女使轻声唤道:“小娘子, 小娘子!”
    郑荇绯并没有看女使一眼,微微点了头,却是直接往林府门外去,郑家女使匆匆地跟着自家主子。
    走了一段路的甘以芙回头的时候,便见先前魂不守舍的人,已经没了人影,敛了眉,继续挽着夏元珊的胳膊往前走。
    ***
    沈府里头,顾言倾手里牵着红绸的一端,听着喜娘的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顾言倾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双精致的黑皮靴子,一双精致繁复的云头锦履,心里暗暗讶异,沈家三房两口子到底还是来了。
    坐在上头的高堂是沈溪石名义上的嫡母孙氏和爹爹沈令平。沈溪石虽与伯府不和,但是却与作为伯府里头边缘般存在的三房并没有矛盾,当然也没有多少感情。
    这一次沈溪石让裴寂给沈三老爷传话,问可来他的婚礼,三老爷当时说得是“容后再议”,沈溪石原也不过是问一句,听裴寂这般回,也没有多在意,到时候摆两张椅子在那里,算作高堂便是。
    不曾想,今日一早,沈三老爷和三夫人竟穿戴整齐地来了府里。
    沈溪石尚未来得及让人告诉言倾一声。
    此时顾言倾看到沈令平夫妻二人愿意全溪石这个脸面,也是有两分感激的。
    又听一旁的喜娘尝到:“夫妻对拜!举案齐眉!”
    顾言倾握着红绸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缓缓地往右转,按照一旁荔儿的提示,对着对过的沈溪石拜了下去。
    预料中喜娘的“礼成,送入洞房!”并没有如约地在顾言倾耳边响起。
    代之的是一个她有些陌生的声音,“朕是不是来迟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言倾由荔儿扶着,也跟着跪了下去,谁能想到官家会在这节骨眼来沈府!
    元帝今个只着了便装,一身青色圆领锦缎长袍,袖口和衣襟只简单息绣了一些竹叶,十分平常的富家老爷的打扮,此时略抬了抬手中的扇子,笑道:“诸位免礼,朕今日不过是带惠妃来看看。”
    众人这才知道,站在陛下身边扮作女使打扮的姑娘,原来是新近异常受宠的杨惠妃娘娘,众人又待行礼,元帝眼里微微闪过了一丝不耐,面上却是笑道:“无需多礼,朕看这一对新人是不是该送入洞房了?”
    杨惠妃掩唇笑道:“陛下,可不是吗?”那一声轻轻柔柔的,顾言倾似乎都可以想到杨惠妃此时定然是眯弯着眼睛,要嗔又顾忌众人的模样。
    心里忽地就想起了在广元寺跟着太后娘娘祈福的贵妃娘娘,即便是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也要布下这许多的谋略,若是等那孩子生下来,生事的时候不是更多。
    这边顾言倾尚来不及思索,便被喜娘的一句“礼成,送入洞房”砸昏了,耳边皆是小郎君们的欢呼起哄声,随着声声炸裂的爆竹声。
    沈府外头的青布马车里,陈仁低声问道:“主子,陛下怎么会来呢?”原本殿下都准备下车进去了,这时候,忽然他看到了做仆人打扮的桂圆公公。
    赵慎默然半晌,淡道:“回宫吧!”
    为什么父皇会来?大概是父皇知道他来了吧!在父皇心里,沈卿的位置比他这个自幼不受待见的儿子重要。
    父皇若是知道他今日的行踪,定然也会知道那一日他在广元寺“偶遇”顾家姐姐的事,父皇即便知道他倾慕顾家姐姐,也不会全了他这一点点念想。
    在这一瞬,自来无欲无求的赵慎,忽然有些了悟为何历代的龙椅上头,总会沾染着血迹。
    已经行过大礼的顾言倾此刻正坐在新房里头,周围围着好些明远伯府及亲眷家的小娘子,今日沈溪石名义上的嫡母孙氏和爹爹沈家三老爷坐在了高堂的位置,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厢房里叽叽喳喳的,盖着红盖头的顾言倾或许其他感官更敏感了些,她总觉得这新房里头有股冷意,心下暗道,不知道是不是沈溪石的某个倾慕者,追到了新房里头来。
    也不知道当年默默无闻的沈溪石,这些年怎地招惹了许多烂桃花。
    顾言倾不知道,今日的这一朵,不是烂桃花,而是沈家的烂枝桠。
    沈家三房的庶女,沈宝晴。
    随着喜娘的唱和,沈溪石拿着一根如意金喜秤,挑开了顾言倾的盖头,新房里头,众人望着罕见的“玉魇”妆都惊讶得张了口,瞬时一片静寂,顾言倾羞赧地缓缓抬了眼,对上沈溪石幽幽生光的眸子,心里羞羞恼恼的。
    便是这一会儿,左边传来的一声不屑的微哼,顾言倾听得清楚,先前已然瞥见是沈家三房的庶女,沈宝晴。
    不过,她并不愿意为不相干的人惹些不愉快,只是不理。
    早有沈府新近采买来的小女使端了一碗白生生软糯可人的汤圆过来,顾言倾当着众人的面,浅浅地咬了一口汤圆,喜娘笑问:“夫人,生不生?”
    顾言倾面上越发燥红,低声道:“生!”
    喜娘笑呵呵地又说了一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儿,便带着小女使们下去了。
    沈溪石定定地望着因面热而愈发娇艳的阿倾,他想象过无数次挑开盖头的这一个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雍容华贵又平添了两分魅惑的一张脸,此时见阿倾水润鲜艳的眸子,莫名地想到可以一口吞下的熟透了的樱桃。
    不知谁笑了一声:“呦呦呦,三郎看呆了去了!”
    顾言倾眼眸微定,瞪了一眼沈溪石。
    这一眼,娇柔又羞怯,沈溪石直举得好像喝了一碗甜酒,面上立即显了几分酡红,新房里的女眷们又是笑闹了一场。
    沈溪石却仿似旁若无人一般,浅浅道:“絮儿,我去一趟前头,你且先坐着。”
    顾言倾抿唇点了点头。前头官家还在呢!
    望着沈溪石出了厢房,沈宝晴不轻不重地道:“三哥哥真是心疼新娘子,我还不曾见过三哥哥这般温柔说话的模样儿,果然是两情相悦,教人心生羡慕。”
    她话一出,一旁的藿儿便冷了脸色,这是说她家主子和姑爷婚前便私相授受!
    荔儿见到藿儿按捺不住的模样,对着她轻轻地摇了头,沈宝晴又没挑开说,她们若是蹦出来,岂不更是坐实了沈宝晴的言外之意。
    荔儿想到此,眼眸微转,笑道:“不满沈小娘子,耶嘉郡主常说我家夫人容貌昳丽,每每出门总是让我家夫人戴着幂蓠,常常玩笑说,到底是没防住官人的一双利眼。”
    她只说是自家小娘子过于美貌,被一见钟情。
    沈宝晴毫不遮掩地微微撇了嘴。
    先前打趣沈溪石的那位夫人又笑道:“八妹妹,赶明儿还不多跑几趟来你三哥哥的府上问三嫂要几张美容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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