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超回过神,听到他的这句话,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阴郁,但因为面前的是知根知底的发小,自来什么事能说,他也不藏。“当年,我母亲还怀着我妹妹的时候,她母亲就挺着肚子来家里,气焰嚣张、仗着身份好处处压制我母亲,刺激得我母亲差点流产。亦媃小的时候体弱多病,要不是用药一直养着,能不能活过十岁都是问题。让我没有芥蒂,怎么可能?”
    父亲年轻的时候,俊俏多情,气质出色,本来就是个风流种子。母亲在结婚之后也认了。毕竟,她只是一般商人的小女儿,算不得身份多好。能有这样的夫婿也算是上上之选。但既然结婚,表面上的尊重还是要做到的。父亲即便在外面鬼混胡来,却从来还是顾忌母亲的面子,把外面的花花草草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曾想,那次竟然被人亲自打上门,差点闹腾得离婚。他那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虽然厌恶母亲的哭哭啼啼,但到底还是在心底种下了刺。后来,冷奕瑶的母亲死于意外,父亲强迫他们母亲将她养大的时候,他恨得满身怨气。母亲经受不住长期压抑,抑郁而终。这对他和冷亦媃来说,是永远刻在心头的痛。每次面对间接的杀母凶手,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怨恨从浑身奔腾、无法宣泄的烦躁让他越发不待见冷奕瑶。索性长大后,他亲眼看着自己嫡亲妹妹因为怨愤使劲下绊子对付冷奕瑶,让她毫无名声可言,也没有多管一次。毕竟,在他看来,她是欠了他们兄妹俩的。
    “可毕竟她母亲死的时候,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连记事都做不到。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长辈之间的恩怨,你不应该全部牵连到她身上。”西勒摇了摇头。事实上,如果是以前,他知道了一切,最多是袖手旁观。清官难断家务事,长辈多年前的恩怨纠葛,他无意多说什么。只是,眼下,情势已变。冷家因为不在意,才没有特意安插人手在首都保护冷奕瑶,所以并不知道她如今早已不似当年。但,即便不是同父同母,那也是的的确确的冷家女儿,何必将她彻底推远?
    那个女孩,可不是什么和软的性子。他们就不怕弄巧成拙,最后被她彻底捅上一刀?
    冷超脸上一片冰凉。身为人子,他不肯能多言自己父亲的过错,但,当年,就是因为冷奕瑶母亲的插足,才使得他与亦媃的母亲早早抑郁离世,他们年纪小小便没了母亲。从来没有故意刻薄冷奕瑶,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致。
    见他不吭声,明白好友还没有转过弯。西勒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在首都见到她的时候,她因为身上没有带钱,被一个餐馆的老板扯住,大喊她吃霸王餐。”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一片平淡,没有了循循劝诱的意思,反而是漠无表情,一脸置身事外。
    饶是并不待见冷奕瑶,听到这事,冷超也是脸色一沉。西勒上次从首都匆匆赶回,的确和他说了一句在首都见到了冷奕瑶,只是,并没有提过这件事。
    “如今,她转学到圣德,皇室陆琛大皇子甘心为她绕上半个首都,只为见上一面,而帝都军界的军官们俯身恭称她一句‘冷小姐’,你觉得,你这个妹妹,当真是被你们欺负了都不敢反抗的小可怜?”西勒像是嫌弃事儿不够大一般,一条一条地数给他听:“而昨天傍晚,有人亲耳听到,军界那位贵不可言的元帅,要与你妹妹一起回别墅。”
    轰——
    就像是被人一下子炸翻,理智被人夷为平地。冷超的冷静自持,这一刻轰然崩塌、支离破碎!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那个骄纵刁蛮、无理取闹的妹妹,竟然会在帝都翻云覆雨。
    “她怎么和元帅扯上关系的?”冷超下意识觉得这个消息是假的,但是,说话的人是西勒。西勒这个人,宁可不说,也从来不讲假话。更何况,他何必编假消息骗他?
    一时间,冷超脸上情绪翻来覆去,人像是在油锅里炸了一圈。
    “我估计,现在全首都的人,都在猜测这个问题。”元帅多年来清心寡欲,从来没听说过和哪个异性走近过。就连随身服侍的人,都统一是一干军官。再加上,冷奕瑶实在年纪太年轻了,才十六,虽然长相美貌,但真正看起来,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有心人往男女方面靠,又觉得有点不太实际。说实话,他现在也有点云里雾里。
    不过,有件事,他却能肯定……。
    “皇室那边,现在局势乱得很。我回来的时候,冷奕瑶曾经遇到过一次皇室内部的袭击。”
    “怎么回事?”冷超面色一惊,还没从刚刚的震撼里回过神,就被这个消息又弄得神色一冷。
    “她有一天晚上出去逛夜市,被人跟踪了一路。”那时候,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浑身没有一点财可外露的可能。他当时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反应和眼前的冷超如出一辙。他也曾好奇,究竟是谁对她一个外地人出手,直到那晚,她在房间里朝他展颜一笑,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皇室的人。”目光从头顶那盏水晶灯移开,定定地望向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她脸上却笑得越发空灵微妙,“而且,还是皇室中最得信赖的那种。”
    冷超表情勃然一变,听说之前一直紧闭宫门,好多天未曾露面的皇帝忽然开始又接见外人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室的人,为什么竟然跟踪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不管你心里对她是否存在芥蒂,但她毕竟是冷家人。”西勒透过茶香,徐徐地看向好友。“以目前的情势,政界那边暂且不提,皇室与军界她都已经有所涉及,万一牵扯入这三派的拉力角逐之间,便是搅入任何其中之一的浑水,你认为,你们冷家可以置身事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掷地有声。
    冷超一下子背后浮出密密的冷汗。目光一闪,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那群已经在阳光下辛苦劳动的佣人。一时间,唇角发麻。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那个向来傲慢不可方物的冷奕瑶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先回去,下次我专门找机会谢你。”他收起脸上所有表情,不再耽搁,起身,慢慢恢复冷静,准备回去和父亲商量对策。
    西勒摆摆手:“我当时回来的匆忙,也忘了和你们说要多注意她在首都的安全。你别急,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元帅要真想怪你们冷家,早就动手了。估计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要是真想动手,到底也要顾忌冷奕瑶的想法。
    原本最厌烦的妹妹,竟然是全家的救命恩人。这种反转,冷超一时间被哽得难受,却压根没有办法拒绝。
    西勒从首都匆忙赶回d城的时候,的确和父亲私下见过一会。后来,父亲还特意寄了许多转学材料过去,甚至知道她是靠着西勒那张信用卡过日子,回来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说是脸都被丢光了,转头就让她赶紧办张卡,转钱过去。谁知道,不过是前后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皇室的陆琛,军界的赫默……
    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和这些人牵扯到一起?
    西勒看到冷超皱眉、一脸冷凝地离去,当天边的阳光彻底洒进房间,他慢慢地将杯中的茶水饮尽。
    他当时原本在首都准备再逗留三天,却没想到跟踪冷奕瑶的那个皇室亲信的尸体当天晚上就被发现。
    那头蝎子纹身,他曾在久远的记忆中见过,只是,记忆实在不太美妙,他以为早已抛却多年,可看到底下人送来的资料,第一反应,便是不能多留。
    帝都死了一个人,警戒状况与d城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冷奕瑶莫名去了帝都,一个未成年人,身边举目无亲,他看在两家多年相交的份上,才给予照顾。但,警方调查那个刺客死因迟早会查到她身上,他自己经手的生意有太过见不得光,万一被查,后果不堪设想。未免意外发生,他才迅速抽身。
    只是,当初,他亦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造化,竟然当真将这帝国,身份最特殊的人都拢到身后……
    他抬头,目光深深地落在天边湛蓝的地方。
    或许,他当时走错了棋。只是,眼下,木已成舟,再无反悔的可能。既如此,便看着冷家如何应对吧……
    这边,探得消息的冷超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等一推房门,直接勒令所有佣人统统下去,没有通知,不许随意走动。
    冷亦媃望着冷超僵硬的脸色,肩膀倏然颤抖,眼泪水都含在眼眶里,却强自压下。
    冷魏然手指轻颤,却到底摒得住气,让他先坐,慢慢说。
    冷超一路上,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其余暂不谈,先点名了冷奕瑶如今在帝都的奇特地位,随即才将西勒所说的一切,缓缓道来。
    “啪”——
    冷魏然手边的水晶杯尽碎,他却无知无觉,反反复复地在脑子里闪过赫默那张冰冷傲然的脸。
    明明是被陆琛大皇子的亲信带走的,怎么一个转身,和元帅牵扯到了一起?
    “她在首都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要想从这次军界清洗中脱身,怕是只能舍下脸皮去求她。”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冷魏然与冷超目光相对,从对方眼底看出同样的震惊与屈辱。
    是的,屈辱。他们活出一切,死皮赖脸地想要给元帅送礼,结果,礼还没有送出,杀头之最已经落在头顶。而她呢?不过是花房偶遇,便际遇冲天,成了整个帝都的“不可言说”的人物。
    这何止是打脸,简直是把他们的脸面踩在地上使劲地摩擦。
    “我去求她。”一直默不吭声的冷亦媃将手攥得死紧,这一刻,脸色艰涩难看,眼睛却极为倔强。
    之前家里得罪冷奕瑶最多的就是她,她知道,父亲、哥哥都看在眼底,只是不点破罢了。如今,出了事,她自己即便不出声,也会是同样的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识相点,在他们面前留有一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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