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王守仁一行人没有表明身份时,把守山谷的士兵告诉他们,山谷中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干净,所以禁止别人入内,可是当王守仁他们进到山谷时才发现,整个山谷中的尸体根本没有任何清理的痕迹,一层层焦炭状的尸体依然保持着死前的惨状,干枯的眼睛让人不忍直视,张大的嘴巴里似乎还在发出无声的呐喊,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震动。
    冀元亨也见过死人,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而且还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这些尸体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烧光了,裸露出来的身体被烧的黑中带黄,甚至有些还布满油脂,看起来像极了烤鸭店里那些等售的烤鸭,再加上空气中那种浓郁无比的烤肉味道,这让冀元亨感觉自己的肠胃一阵阵抽搐,嗓子眼也是一阵发痒。
    “哇~~!”冀元亨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蹲下来就开始吐个不停,与王守仁一起来的其它官员也同样受不了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刚才只是强忍着没有出丑,可是现在有冀元亨带头,他们就再也忍受不住,一个个全都爬在路边吐个没完没了。
    王守仁同样感觉肚子里有些不舒服,特别是之前在县城吃饭时,他们刚刚吃过一道烤肉,味道和山谷里的烤肉味道很像,一想到这里,王守仁就感觉更不舒服,再加上身后的冀元亨等人在不停的吐,这让王守仁也有一种想要呕吐的**。
    不过王守仁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最后还是强忍着没有在那个石把总和那些军士面前没有出丑,否则若是让人知道按察使司前来山谷调查。还没搞清楚事情。所有人就全都吐的天昏地暗。那就太丢按察使司的脸面了。
    相比之下,石把总这些杀才对山谷中地狱般的景象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而且这些土人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不怕,更别说现在都变成烤鸭似的焦尸了。而且石把总这些兵痞虽然不敢得罪王守仁这些官员,但是现在借着山谷里的焦尸让对方出丑,却是他们十分愿意看到的,因此他们带着王守仁一行人老是去尸体最密集的地方。结果冀元亨等人是吐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连王守仁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看样子他也忍的十分辛苦。
    不过在进入山谷不久,王守仁他们就听到两侧的山壁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这让强忍着恶心的王守仁精神一震,当下顺着声音来到山壁下,结果却看到一群黑乎乎的土人正在山壁下面开凿,看样子好像是要在山壁下掏洞,旁边还有一些大明的士兵督促。
    “石把总,这些土人在干什么。为什么山谷里的尸体并没有掩埋掉?”山壁这边的尸体比较少,而且穿过山谷的风从这里吹过。使得这里的空气中少了一些烤肉与腐臭的味道,王守仁这时也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启禀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埋尸体,实在是山谷里的尸体太多了,再加上当地的土人又死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足够的人手掩埋,后来我们将军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两侧的山壁炸塌,这样一来,两侧的山壁倒下,刚好可以把整个山谷掩埋住,现在这些土人就是在山壁上打洞,好方便我们放置火药的。”石把总躬身禀报道。
    听到石把总的话,王守仁等人都感觉一阵心寒,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土人都是因为参与暴乱而死,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些土人毕竟也是人,而且人死之后,活着时犯下的罪孽也就全都了结了,所以对于死人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可是现在这些烧死在山谷里的土人在死后不但无法得到收敛,甚至还要被倒塌的山崖埋在地下。
    不过王守仁他们虽然对石把总他们处理尸体的办法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却没有人说什么,毕竟他们都十分清楚的知道,当地的土人暴乱已经触怒了所有汉人,所以他们全都该死,而且在南洋这种天气里,尸体必须尽快掩埋,否则就可能引发瘟疫,所以石把总他们打算炸塌山崖无疑是最快也最安全的选择。
    想到这里,王守仁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虽然这次军队一次性就屠杀了超过十万,甚至可能超过二十万的土人,但是从他这一路上的见闻知道,大明对那些土人可谓是十分优待,甚至像祝枝山那样的官员,还一心想要教化土人归附,可惜那些土人自己找死,所以大明的军队就只能送他们一程了。
    整个山谷里除了烤熟的土人外,剩下的就只有焦黑的土地,另外还有少数的士兵监督那些幸存的土人在山崖上凿洞,等到王守仁他们准备离开山谷时,山壁上已经被凿开了一些大洞,士兵们正在小心的往里面放火药,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万一火药遇到火星被引爆的话,那整个山谷里的人都得为那些土人陪葬,所以王守仁他们在石把总的坚持要求下,不得不退出了山谷。
    说来也巧,就在王守仁他们一行人刚刚出了山谷口,却见到另外一行人从路上向山谷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胖大中年人,王守仁的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中年人正是教授过自己书法的祝枝山。
    自从土人暴乱,结果全部被烧死在山谷后,祝枝山一连几天都没能睡好觉,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那些土人都该死,自己已经尽到一个父母官的责任,而且上头的知府大人也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并不需要为这次暴乱担当责任。然而做为一个诗书人,而且又是佛教徒的祝枝山而言,每次想到在县城之南的山谷里躺着数十万的土人尸体时,他都会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而且祝枝山还发现,整个港南县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比如他的那位学生许慎中,这两天在白天办公时,也同样是哈欠连天,两只眼睛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而且祝枝山还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对女色也并不十分迷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许慎中晚上肯定也和自己一样,经常梦到那些在烈火中挣扎的土人。
    精神上的折磨使得祝枝山一连数天都是睡不着,这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找来许慎中,结果不出他的所料,许慎中的确也是和他一样,对于那些土人之死心存愧疚,毕竟他们都是有良知的君子,哪怕明知道是土人自己找死,但是做为一个地方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治下的土人被屠杀,这让他们根本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关卡。
    最后祝枝山和许慎中商量了好半天,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那个结,于是他们两人就准备了些一些香烛纸钱,让人拉着来到山谷前,准备祭拜一下那些土人,虽然没什么作用,但他们只求能够心安就是了。
    只是祝枝山同样也没有想到,自己带着人刚到山谷这里,却见到一行人从谷口走出来,而且还是在一位军队把总的陪同下,这说明对方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更让他奇怪的是,对面为首的一人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王守仁向祝枝山请教过书法,也算是有师徒之实,现在相隔多年,又在距离大明万里之外的南洋相见,自然是十分欢喜,当下急忙上前主动行礼道:“晚生王守仁,拜见枝山先生!”
    “王守仁?”听到这个名字,祝枝山也猛然想起来这个向自己请教过书法的年轻人,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已经生出白发,对方也已经成为一位干练的中年人,这让祝枝山也不禁有些唏嘘,急忙把对方搀扶起来道:“伯安不必多礼,你们一别经年,今日竟然能够在这海外之地相遇,实在是一种缘分,待我祭拜一下这些土人,再与伯安回到城中不醉不归!”
    祝枝山并不知道王守仁已经成为总督府的按察使,说起来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王守仁也没有急着解释,而且他听到祝枝山竟然是前来祭拜那些土人的,当下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其中了关节,当下也是劝慰道:“枝山先生,这些土人之死怨不得旁人,朝廷也不会因此而怪罪,而且您之前已经对那些土人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为这件事而愧疚!”
    祝枝山看到王守仁一下子就猜到自己的心中所想,也并不感觉惊讶,因为他知道对方本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见他听完则是叹了口气道:“伯安,我也知道这件事全都怪这些土人太过贪婪懒惰,不过他们毕竟是我治下之民,现在又惨死在这里,身为父母官,我心中实在有些愧疚,今日就来祭拜一番,日后心中也能好过一些!”
    听到祝枝山的解释,王守仁也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他之前对山谷里的土人也起了几分不忍之心,更别说祝枝山还是当地的知县,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与祝枝山一起祭拜了一下,至少这样能让自己心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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