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袁灏杀气腾腾的话后,赵然想了想,道:“你说的办法,上头是怎么考虑的?”
    “总督府夏总督是支持的!”
    “他怎么说的?”
    “呃……他对我说过,对于叛乱的暴民,可以雷霆手段平之!”
    “叛乱?”
    “……”
    “何谓叛乱?”
    “……”
    “扯旗造反,或者聚众夺城,这当然算叛乱。那么,围堵白马院算不算叛乱?对白马院下达的令谕阴奉阳违、慢怠不尊,算不算叛乱?又或者,破坏田地、偷割粮食,算不算?还有,制造事端,挑动械斗,这算不算叛乱?又比如,咱们白马院的人下去办事,被人打了黑棍,这又算不算?”
    “若有此等歹徒,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起来流放!”
    “你能把这城里城外小一万党项人全部抓起来吗?”
    “这……又何尝不可?”
    赵然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只是指出,夏总督的支持,是有限度的支持,如果当真施行袁灏的方略,最后的情况会不受控制,到时候夏总督完全可以轻飘飘一句话脱身。
    袁灏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沉默片刻,向赵然表明态度:“最后若是有何错责,袁某一力担之!”
    “袁监院,你错了,这不是你一力担之的问题,身为一县父母,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去担责任——这本就是我们的义务,而是应当好好斟酌、仔细谋划,看一看究竟如何,才能避免出大问题。当然,如果真要到了担责任的时候,我扛九成,剩下的一成你老袁当之,哈哈。”
    “……方丈……袁某……”
    赵然摆摆手:“继续说,天鹤宫那边,杜监院怎么说的?”
    “原本杜监院是同意的,但从去年之后,杜监院对此持模棱两可之态。故此我以为,只要我们能掌控住事态,杜监院当会默认。”
    “去年之后?”赵然想起来了,是杜腾会和自己被招至庐山质询之后的时间,于是问:“是因为玄元观叶都讲?”
    袁灏不得不承认,嘉靖二十年底,叶都讲开始巡视松藩之后,便一再敲打各县,要求各处道院以稳定大局为重,不可轻启事端,做好对各部部民、遗留党项人的优抚事务。而曾监院也正是以此为自己行事的依据,对党项人和三部部民格外忍让,就是为了怕引起地方不靖。
    赵然也很无奈,于是道:“老袁,跟你说实话,若是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动手,党项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正逢战败,战败者就要有战败者的觉悟,我相信那时候的党项人,是压根儿不敢说出半个不字的,就算闹,他们也不敢闹大。但如今已经快过去三年了,白马院都认了他们的田契,咱们再强行收回,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咱们大军在手,怕他何来?”
    “老袁,你说这句话是在试探我么?”
    “下官惶恐……”
    “我不反对在必要的时候杀人,但我们在杀人之前,是不是要多想想后果?多做做准备?而且,如果能够不杀人,那岂不是更好?”
    “那……方丈的意思,咱们就这么认了?”袁灏十分失望。
    “我的意思,红原的这块蛋糕……这张大饼已经很难下咽了,馊了,既然如此,能不能考虑重新做一张大饼呢?”
    “重新做一张大饼?”袁灏没听过这种说法,当即深思起来。
    赵然也不过多解释,道:“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咱们谈的迎宾这个职司,选一个合适的人选,把咱们白马院的福利搞起来!”
    袁灏有点跟不上赵然的思路了,眨了眨眼睛,干笑道:“呵呵……”
    赵然道:“你不要看不起这个道职,对如今的白马院来说,很紧要!白马院阖院同道们能不能吃得好穿得好,就看这一出了。对了,你是真没有合适人选?”
    “呃……没有……”
    “那我提个人选,你看行不行?”
    “啊……方丈举荐的,必是好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因此我只是提议,能不能干,合不合适,也得干了之后才知道。”
    “此言有理。不知方丈举荐的是?”
    “现任谷阳县主簿,孟登科。当然,人家愿不愿意来,还是两说,这就需要咱们白马院多做工作了。”
    “明白。”
    “来,为你我达成共识,同饮一杯。”
    “同饮,同饮……”
    一边饮酒,一边畅谈,赵然对袁灏的行事风格,尤其是治政的态度有了初步了解,便敞开来说了许多。
    “老袁,有个事情,别怪我提出批评,咱们红原的田土厘定,做得不好啊。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那么大的红原,究竟有多少亩耕地,有多少亩草场?你心里有没有数?”
    “可耕之地超过五万亩,咱们红原城周围约两万八千亩,切瓦河谷一万亩、月亮渡六千亩、安曲村七千亩,但这后边三处耕地都被大军所占,能够耕种的只有咱们城周的这两万八千亩。另外草场当在八百万亩以上,不过有一百万亩在哲波山、羊拱山、海子山中。鹧鸪山……”
    “现在叫大君山。”
    “是。大君山中还有几万亩草场,不过都很零散。”
    “可以啊,老袁,你心里是有数的嘛,看来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和我估算的数目出入不大。那为何我在典造房报上来的田土册上,只看到两万八千亩耕地和四万亩草场?”
    袁灏叹了口气:“一直想要丈量土地的,但在党项人、三部部民跟前屡屡碰壁,大伙儿心气都没了,这件事就停下了。”
    赵然道:“老袁,该丈量还是要丈量的,哪怕丈量得粗一点也没关系,这件事情必须重启啊。我们先丈量我们的,丈量完了就登记造册,先收为官地嘛。我们不能再重蹈三年前的覆辙了,丈量一块土地还要跑去和党项人商量,还要去找三部部民刨根究底,询问这块土地的历史问题,傻不傻?”
    袁灏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双手握拳:“方丈!你要早来三年,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赵然一瞪眼:“你也别甩锅,白马院道衙合一,丈量土地登记在册,是你这个监院的事情,别往曾方丈头上推!所谓术业有专攻,曾方丈的精力都在布道上,哪里顾得过来这些事情?这个责,你得担!这个锅你得背!”
    袁灏连饮三杯,顿时满脸通红,大声道:“这个锅,我背了!回头就安排人手丈量,三个月,不,两个月内,我就把这些田地和草场都登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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