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泼般密集的雨点落了下来,在空寂的街道里砸起了许多尘土,几个没有带伞的行人顺着街边狼狈的跑着。“该死的天气,快闷死人了。”从关外辽阔天地突然来到这个到处是人的大都市,韩虎子明显还有些不适应,这会正满脸郁闷的小声嘟囔着。
    坐在茶楼的窗前的唐城稍微转身,伸手围住韩老五划着的火柴点燃香烟,然后使劲吸了一口。在喷出的浓重烟雾中,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唐城三人所在的茶楼在公共租界,对面就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隔着苏州河,随处能看见膏药旗在雨幕中垂头耷脑。淞沪会战之后,国军全面撤出战场一路向南败退,上海从此成为了一座孤岛。
    “小城!”一声呼唤打断了唐城的思索,愕然抬头,却正对上韩老五探究的目光。唐城喊韩老五为五叔,实际韩老五才只有三十多岁,只是脑门上的那些皱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十岁,他此刻正探询和关切的看着唐城。唐城这才注意到有人正顺着楼梯上来茶楼的2楼,便有些讪讪地一笑,说道,“五叔,我没事儿,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韩老五随即点了点头,又仔细地看了唐城两眼,方才起身,招呼韩虎子去了旁边那还在那个桌子。顺着楼梯上来的是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抬眼看到那中年人手里拿的是一本明史,端坐在桌边的唐城便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到了桌子的东北角上,然后把一只空杯子倒扣在了桌子的中心。唐城这一连串的动作便是接头暗号,那中年人只是貌似随意的扫了一眼韩家叔侄,便抬腿走到唐城的桌边。
    中年人伸手把东北角上的茶杯推回到唐城面前,然后抓过桌上倒扣的那只茶杯摆在自己面前,再把手中的明史放在了桌子的东北角上。“没有想到,赫赫有名的华北游击独立团的团长会是如此的年轻,唐团长,我是王攀,组织上派我来跟你接洽。”中年人,也就是王攀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被热茶,然后抬眼看着不动声色的唐城。
    上海地下党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唐城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在他求助于天津地下党的时候,唐城就已经猜出这些。不过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唐城到是有些觉得惊奇,莫非地下党很早就关注自己了。略微调整心情之后,唐城才终于开口向王攀言道,“我有几个从德国来的客人在上海出事了,你们的人说已经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需要这方面的具体情报。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批武器或是活动资金,天津方面应该能证明我做事的风格和做人诚信。”
    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暗赞好茶的王攀放下茶杯之后,才开始回答唐城刚才的话。“在你们到达上海之前,我们就已经接到天津方面发来的电报,根据我们拿到的情报显示,那两个德国人的失踪应该跟76号有关。就在昨天,我们的一个内线传出消息,那两个德国人被关押在76号驻地外围区域里,就等着德国来人对他们实施审讯。”王攀说话的同时,一直在暗中观察唐城的面部表情,只是唐城的反应有些令他大失所望,因为唐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德国和日本是同盟关系,别说是德国人,就是一般的外国人,日军也不愿轻易招惹。唐城询问的这两个德国人会被76号秘密关押,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诡异,几天前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王攀心中的疑惑就越发的强烈起来。今天跟唐城在茶楼见面,王攀就是想要从唐城身上找出答案来,只是他没有想到,唐城的表现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地址?”唐城的回答就只有两个字,王攀略微愣了一下,然后讪笑着从那本明史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唐城。
    “茶钱,我已经给过了,我先走一步,稍后会联系你。”唐城根本就没有看王攀递来的那张纸,只是接过来揣进口袋,就起身离开。唐城起身下楼,另一张桌子的韩家叔侄却没有动地方,一直等着唐城下到茶楼的一层,暗中留意王攀的韩家叔侄这才起身顺着楼梯快步离开。“上海滩这下可要热闹了,都是猛人啊。”站在窗前的王攀居高临下看着已经走出茶楼的唐城三人,口中在低声的自语了一句。
    离开茶楼,雨势早已经弱了下来,眼瞅着就要彻底停止的样子,街道里也渐渐的有了行人。走在街道上,再回到上海的唐城漫不经心的缓步走着,和自己离开前比较,街边鳞次栉比的商家店铺都一如既往地开门做生意,黄包车上坐着花枝招展的太太小姐招摇过市,浓装艳抹的卖笑女当街拉客,酒馆饭店依然生意兴隆,吆五喝六和杯盏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唐城知道?并不是因为战争结束,这里才是这般的情景,即便中日双方打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只一河之隔的租界和市区也是两般天地。一边是血火地狱,一边是歌舞天堂,怪异绝伦。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时期,人们总要生活,总要为了肚皮而奔波劳作。唐城对此倒并不象某些人那样愤慨痛恨,大骂“商女不如亡国恨”之类的,因为这就是社会,这就是大上海。
    唐城微微皱着眉头,韩老五一直在暗中留意身边的各色行人,而韩虎子则一直在左顾右盼,尤其对街边的各种吃食尤为关切。神色各异的三人顺着街边走出一截,雨势就已经彻底停了下来,路过一家犹太人开设的鞋店时,唐城带着韩家叔侄走了进去。和众多的生意人一样,犹太人面对上门生意表现的很是热诚,在犹太店主的殷切招待和忽悠下,唐城三人都各自定做了一双软皮短靴。
    支付定金的时候,唐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一个纸袋,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纸袋里装的是有关76号的一些情报资料。76号,准确的说应该是极司菲尔路76号就紧挨着租界,里面有很大的院子,四周是坚固的围墙,是日本勾结上海本地黑帮和汪伪政府组建的一个情报机构。?76号的大门外就是租界搞的'越界筑路’,管理权属于租界,在巡捕房控制之下,隶属76号的汉奸特务们虽然无法沿街安设岗哨,但可以在内部设岗警卫。
    唐城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唯有一个情报却引起了唐城的注意,那就是挨着76号的华邨。76号成立以后,发现华邨有几座洋楼居高临下,正能把76号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在日本人的授意下,76号的特务们便持枪出动,强迫西邻华邨的房客全部迁出。现在,华邨虽然还是居民区,但却是安置76号里面职位较高人员的家属。而上海地下党提供的情报显示,那两个德国航空技师就被关押在华邨居民区里。
    华邨毕竟只是居民区,所以华邨这里的警戒是远比不上76号内部,唐城眯起了眼睛,慢慢的咬紧了牙。华邨居民区是个关键的突破口,回到住处的唐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认真筹划起行动计划。华邨居民区是76号最大的漏洞,一旦唐城实施营救计划,76号应该就会很快弥补这个漏洞,唐城有些不甘心错失这样的好机会。唐城不想仓促行动,因为他不单单为了救出那两个被76号抓走的德国技师,他还要趁此机会,对76号实施一次袭击。
    人手是目前最为困扰唐城的大问题,他身边就只有韩家叔侄两人可用,至于麦克招募来的那些德国人,唐城目前还不能全无保留的信任他们。所以,唐城考虑良久,决定先对76号实施实地观察,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行动与否。经过两次实地观察,和犹太人提供的那些情报,绞尽脑汁的唐城终于发现在极司菲尔路上还有一个地方,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在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百乐门舞厅,位于愚园路218号与极司菲尔路的转角处,虽然这里属于租界,但与76号却在一条路上,所以,76号的特务们也常常到此逍遥快活。除了极司菲尔路,愚园路在当时也是很特殊的一条。其东段先为越界筑路后被划入租界,而西段则一直在租界之外。
    但西段虽在租界之外又紧邻租界,被日伪据为活动基地,这种租界与华界结合、交错之处,使得愚园路成为治安管理的“三不管”地带,情况更为复杂。唐城从百乐门的位置想到了舞厅外面出没的那些轿车和变异特务,抹黑放倒几个便衣特务,唐城就能弄到76号的证件混入华邨居民区,而百乐门舞厅外面的那些轿车则可以用来快速撤离。
    唐城开始把自己所有能想到条件串联在一起,并且反复在脑海中进行行动推演,天黑之前,唐城的脑海中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模糊计划。“先吃饭,吃完饭了,咱们再出去转转。”能稍稍松口气的唐城放松心情,和麦克他们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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