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唐恩都在考虑那个问题——他究竟应不应该留在诺丁汉森林?
    留下和不留下分别有什么利弊,对自己的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他的生活圈子又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从头再来是否就能保证成功……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他的大脑仿佛成了一台老旧计算机,处理这些繁琐的问题是总会在吱吱嘎嘎的响声后时不时的停止响应一段时间。
    当第二天清晨来临的时候,唐恩心中还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讨厌对未来进行详细的计划,也不擅长预测自己的命运。像这样做选择题的机会在他过去二十六年的时光中能避免都尽量避免,如今终于避无可避了。
    昨天他冲动的几乎要将:“我决定离开森林”这句话当着埃文的面说出来,俗话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经过一个晚上,当最初那种深感被抛弃的愤怒逐渐消退之后,唐恩心里犹豫了。
    如果这时候能够有人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给自己一些忠告建议的话,或者哪怕不给出任何建议,只是倾听自己的烦恼,那该多好……
    唐恩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开始新一天——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新的一天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刚刚从浴室中洗漱完毕,他听到自己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
    难道又是哪家俱乐部看上自己,想要找他去执教球队吗?带着疑惑唐恩跑回卧室接通了这个陌生来电。
    一个女声响起:“托尼.唐恩先生吗?”
    “啊,是我,我是唐恩。请问您是……”
    “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芭芭拉.克劳夫,布莱恩.克劳夫的妻子。”
    “哦!”唐恩马上换了种语气,甚至还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克劳夫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用这么紧张,孩子。”电话那头的克劳夫夫人笑了起来,“你今天有事吗?”
    唐恩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没事,夫人。我一天都很闲。”
    “太好了。布莱恩想让你陪他去参加教练协会的酒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头子会突然要带自己去什么酒会,自从那次拜访完克劳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但那天的经历让唐恩印象深刻,他知道老头子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唐恩把头点的飞快:“这是我的荣幸,夫人。需要我去您家接克劳夫先生吗?”
    “哦不,不用。奈杰尔会开车来接你的,孩子。你只需要在家里等着就行了,他们知道你住在哪儿。我想他们应该快到了。”
    克劳夫夫人的话音刚落,唐恩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拉开卧室窗帘,发现下面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
    “哦,上帝呀!瞧瞧车里坐的是谁?”
    “是布莱恩.克劳夫!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见他露面了?”
    “嘿,克劳夫,你身体怎么样?”
    “听说您刚刚从肝脏移植手术中恢复过来,请问……您能打开车窗接受一下我们短暂的采访吗?”
    原本守在他家附近的记者们在看到这辆车出现后顿时变得激动起来,频繁亮起的闪光灯将白色的福特轿车包围了起来。
    唐恩在二楼卧室看到这一幕,不用克劳夫夫人再说什么,他也知道坐在车内的是谁。
    “是的,夫人,他们来了。”
    “嗯,快去吧,孩子。祝你玩的愉快。”
    “谢谢夫人,也祝您愉快。”
    唐恩挂了电话,披上外套跑了下去。能被这个传奇人物邀请一起参加酒会,要说心里不窃喜的话,那就是在骗人。唐恩承认,此时的他就好象因为考试取得好成绩,被父母带去游乐场奖励的高兴孩子。至于未来选择什么的,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
    打开门,唐恩让自己兴奋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然后大步走向汽车。
    记者们看到唐恩也出来了,顿时又将镜头对准了他,还有人打算问他问题。可唐恩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飞快的钻进汽车,然后把车门紧紧关上。
    坐在他旁边的老头子伸出了手,对他说:“我很高兴地看到你家附近很快就会成为第二条舰队街。”舰队街是英国媒体的代名词,因为在伦敦市中心的那条小街曾经集中了全英国所有报业集团和电视台,当然如今随着众多媒体的搬迁,此街风光已不再。
    坐在前排驾驶席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哈哈笑了起来。唐恩看不到对方长什么样,但他知道这人应该就是克劳夫的儿子奈杰尔.克劳夫。
    唐恩有些不好意思,他伸出手和克劳夫握了握,然后前面的奈杰尔也转过身来,笑着和他握手:“奈杰尔.克劳夫,很高兴认识你。”
    车外的记者疯狂按下相机快门,记录下了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的画面。尽管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克劳夫会来这里和托尼.唐恩见面,但这照片留下来总有能够用到的地方。
    看到外面那群人如此热情,布莱恩.克劳夫重新握住唐恩的手,然后示意他面对车窗露出微笑。唐恩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干,但他照做了。这果然又刺激到了媒体们,闪光灯晃的唐恩有些头晕目眩,但当他想把眉头重新皱起来的时候,老头子就在旁边对他说:“微笑,孩子。”
    他们就这样握着手,一脸微笑的让记者拍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唐恩疑惑地看着克劳夫。
    老头子撇了撇嘴:“在我那个时代,媒体就这样。你得学会利用他们。”随后他敲敲驾驶席的座椅靠背,“我们走吧,奈杰尔。”
    记者给汽车让出一条路,看得出来他们对于坐在这内的布莱恩.克劳夫还是相当畏惧的。唐恩在车内看着那些举着相机的记者,反复咀嚼着克劳夫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英格兰联赛教练协会(league`managers`association,简称lma)这个名字对于唐恩来说很陌生,就仿佛它们是突然从某个阴暗角落里冒出来的新兴社团一样。但实际上,这是一家在英格兰足坛颇具影响力的机构,成立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英格兰职业足球教练的唯一正式代表团体。
    这家协会分两个不同的机构——管理机构和非管理机构,两者的区别只在于是否负责具体管理事务。而布莱恩.克劳夫就是非管理机构的副会长,和他一样的还有博比.罗布森爵士(sir`bobby`robson),而非管理结构的会长则是比他们资历都还小的凯文.基冈(kevin`keegan)。负责具体管理事务的管理机构会长是霍华德.威尔金森,执行主席是约翰.巴恩威尔。戴维.巴塞特、阿列克斯.弗格森爵士、大卫.普拉特都是该委员会的成员。
    教练协会的成员主要是九十二家职业俱乐部的主教练和助理教练,以及那些下岗不满一年的教练。从这个条件来看,唐恩也算得上是教练协会的成员了。
    这次酒会并不是简单的叫大家凑到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尽管实际内容和这个也差不多,但还是有一个召集大家的原因:一是祝贺阿列克斯.弗格森爵士刚刚荣获英超十年最佳教练;二是祝贺埃弗顿主教练莫耶斯当选教练协会评选出来的2002-2003赛季英格兰最佳教练。
    奈杰尔将父亲和唐恩送到谢菲尔德酒会现场,说好下午两点过来接他们,就驱车走了。对此唐恩有些意外。
    “奈杰尔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去?”在来的路上,唐恩听说奈杰尔原来也是主教练,不过是兼职那种,同时他还是所执教球队的球员。曾经在01-02赛季率领伯顿(burton`albion)队拿下了南部地区联赛的冠军。
    克劳夫摇摇头:“他还只是一家业余球队的兼职经理,这种酒会可没他份。而且他有自己的事情得忙。我们走吧。”
    酒会在一家小酒店的二楼酒吧举行,唐恩跟着克劳夫刚刚跨入大门,眼睛就花了……他看到了无数曾经只能抬头在电视屏幕里出现的人,端着酒杯在会场中来回走动和交谈。就在他刚才,英格兰主教练瑞典人埃里克森在他面前走过,向房间中部人最集中的地方走去。
    他目光跟随埃里克森的身影,发现这位英格兰主教练的目标是被众人簇拥起来的弗格森!
    这可都是大牌教练啊!
    可唐恩没有因此心跳过快,口干舌燥,手脚无力。因为真正的世界级名帅正站在他身边呢。
    一个满头银发的红脸老头儿看见进门的唐恩和克劳夫,迎了上来。
    “布莱恩,身体怎么样?我听说年初你做了肝脏移植手术。”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动作有力,和他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年龄完全不符。
    克劳夫微微耸了耸肩膀:“我想……上帝那老家伙现在还不太想让我上去。”
    银发老头哈哈大笑,然后将目光转向站在克劳夫身边的唐恩:“托尼.唐恩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博比.罗布森爵士。”唐恩态度恭敬的伸出手,表达了对这位英格兰名帅的敬重。
    “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麻烦,需要教练协会的帮忙吗?”
    唐恩不知道罗布森指的是“哪个麻烦”。他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和老帅打哑谜,不懂装懂了。于是他问:“对不起,爵士。但您说的是哪个……麻烦?”
    罗布森又笑了:“我忘了你的麻烦不止一个!”
    一位托着酒盘的侍者走上来,站在三人旁边。罗布森给自己取了一杯红酒,然后给克劳夫拿了杯威士忌,唐恩自己犹豫了一下也选择了威士忌。
    酒杯在手的克劳夫比刚进门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他对罗布森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建议协会设立一个年度最倒霉教练奖,然后你亲自把第一个奖杯颁发给他。”他用拿酒杯的手指指托尼.唐恩。
    这次唐恩和罗布森一起笑了。在初次和克劳夫见面那次,唐恩就领教到了这个英国老头子的幽默谈吐,如今自己成了他幽默的对象,他却觉得很高兴。为什么?因为这说明克劳夫把他当自己人看了。
    笑完,罗布森对唐恩说:“斯坦.科利莫尔是一个好球员,却不是好教练。我也不理解森林队的新主席为什么会选择他。”
    “很简单,因为多格蒂那个老家伙的儿子是美国人。”克劳夫耸肩不屑地说。“博比,你指望那群美国佬懂我们的运动?”
    虽然他们现在谈论的话题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但是唐恩却似乎只能做听众,在这两个足坛大佬的对话中他有些插不上嘴。他站在克劳夫身旁,仿佛头儿的跟班——如果克劳夫要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肯定会让唐恩给他拿着。
    他并不讨厌给老帅拿衣服,或者做点其它的什么事情。但他反感这种无形中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于是他决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毕竟他们在谈论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呃,多谢罗布森爵士的关心。不过我想,也许我到了该换个地方的时候了。”唐恩故作轻松地说道。
    克劳夫并没有接唐恩的话,他将酒杯放在嘴边,眼神却看着前方人最多的地方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唐恩也不知道,三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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