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他去了趟县城, 人没在镇里,如果他在, 喻跃光是肯定要找他来给年哥儿看病的。便是在请过木神婆后, 又再次去请小扬大夫, 小扬大夫也不会拒绝, 他是真的拥有医者仁心。
    施小小睡了挺长时间, 从清晨睡到下午, 还是肚子有些饿, 饿着饿着就饿醒了。
    喻婆子哪儿也没去,就守在床边,旁边搁了条凳子,凳子上放着针线笸箩。昨儿下半夜大风大雨,上午天气凉爽,下午就出了太阳,她把窗户开了半扇,阳光铺进屋里,就着这明亮的天光,她慢慢悠悠的做着针线活计。
    “外婆。”施小小从被子里伸出只手,轻轻地扯了下喻婆子的衣袖,抿着嘴浅浅地笑着,小模样像极了她娘。
    喻婆子虽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这小外孙女,却也很是了解她,从来都是咧着嘴笑,乐哈哈地,没点姑娘家的矜持,偏生这会儿,抿着嘴儿,神态间透着些许羞赧,便晓得,她是不好意思。一颗心呐,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搁了手里的针线活,起身,坐到了床边,连人带被把小孩儿搂在怀里。“乖孩子,你这一觉睡得可沉了。肚子饿不饿?你舅妈呀,在小灶上给你温着粥,就搁了一点点鱼肉,细嫩的很。”
    “外婆。”施小小双手搂着喻婆子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胸口,软软地的喊着。
    喻婆子笑得眼角起了层层细褶子。“你这撒娇的模样儿,跟你娘小时候可像了。她啊,要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会搂着我的脖子,让我抱着,然后呢,一声一声的喊我,喊得我哟,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娘说我不像她,她小时候特老实特乖巧,从不惹祸的。她说,自打生了我,就替我操碎了心哟,说我是来讨债的。”打着亲娘的小报告,施小小一点都不难为情。
    喻婆子抚着她的头发,说话声里都带着笑意。“这孩子啊,都是父母的债。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总归是有操不完的心。小小,你爹你娘很爱你的,有爱才有牵挂,搁进了心里,才会天天想啊天天念着。”
    “外婆,我生病这事,别告诉爹娘吧。我觉得,我已经好啦。”施小小都不敢想像,爹娘知道她生病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可不行。必须要告诉你爹娘的,今个是过中秋,你也没什么大碍,就不好打忧亲家他们过节。明儿清晨,我让你舅舅去趟莲花村,让你爹娘过来趟。”喻婆子趁机给她说说另一件事,终竟只是个小孩子,做事只凭着喜好来,没点周全。
    “小小。你身上贴身戴的平安符,以后可不能随便拿出来借给别人。就算你想,也要先跟你爹娘说说,看他们怎么想的。你看今个清晨情况多凶险,幸好我及时把平安符拿回来了,要是跟年哥儿似的,你要你爹娘怎么办?年哥儿家的情况还要好些,施家还没分家呢,你爹娘手里能有多少钱,何况……”喻婆子本来想说,施婆子最是重男轻女,哪里会舍得花大把的钱给她治病。这话有挑拨离间的意味,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施小小其实也有些后怕的,但她不后悔,把平安符借给了年哥儿,年哥儿昨儿夜里的病情才没有反复,那么小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她敢肯定的,昨儿晚上如果再次高烧不止,只怕这孩子就这么毁了,不死也会变成个傻子。
    她琢磨着,这里头可能是真有点什么,要不然,他这病情不会如此古怪。而且,还让她也病了场!她的小身板有多结实,可是村里出了名的!
    “外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冒失。”施小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她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爹娘,心里虚得厉害。双手紧紧地抓着喻婆子的衣襟。“外婆,你替我说说好话呗,我真知道错了。”眼眶儿红红地,怯怯地的看着喻婆子,跟只小兔子似的。
    喻婆子哪里舍得小外孙女受委屈。“你知道错了就好,这事啊,我会和你爹娘说,重点是平安符,得藏严实些。这道符,不简单呢。”她一直知道,老道长赐的平安符很好,却是不知道,它能这般灵验。
    “我平常都不拿出来的,家里都不知道我有这道平安符呢。”施小小露出个小得意的表情。
    “当初你满月时,我是在屋里头给你娘的,连你爹也不在,我细细与她说了这道符的来历,叮嘱过让她贴身给你戴着。”
    许氏路过小姑子的屋时,隐约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她停下脚步,凑近了些,听了会,确实是外甥女醒了,也没有进屋,只是匆匆去了趟厨房,把温在小灶上的鱼肉粥端了过来。
    “我想着,小小应该饿了,就把粥端了进来。”踏进屋里,许氏温声说着。“我刚把药也熬上了,喝完粥,一会就把药喝了。小扬大夫说,药不太苦,你喻四叔婆还特意送了些蜜饯过来,要是受不住,就含个蜜饯压在嘴里。”
    施小小确实很饿,只是一直和外婆说话,被牵住了注意力,这会闻着香喷喷的鱼肉粥,她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神儿控制不住,巴巴儿的望着。
    许氏端起碗递给婆婆。“娘,不烫的,我刚试了下,正好可以喝。”
    “舅妈手艺好好啊,香极了。”施小小有些着急。“外婆,我自己可以端着,我手腕有力气了。”
    喻婆子搅拌了两下,把碗递给了她,眉眼慈祥的看着她。“那就自己端着碗喝,要慢些,小心呛着。”
    “娘。小小醒了,我去跟爹说声,还有大贵,省得他们在地里忙活都不安心。”
    “去吧。顺便去趟你喻四叔家里,你喻四婶中午走时,特意细细地说了句,要是小小醒了,得告诉她声。”
    许氏点点头。“好勒。”
    施小小喝完粥,觉得更有劲儿,就不愿意在床上躺着。“外婆,我想下床,我想到外面走走。”
    “咱就在家里玩,不能往外面跑。”喻婆子知道小外孙女是个坐不住的,也不拘着她,看她小脸红润,精神抖擞的,倒也放心她到外面走走。
    “外公在菜园子里吗?”施小小脆生生地问着。
    喻婆子看着她笑,一脸的了然。“不在,菜园子已经理好了,他今个和你大舅在地里忙活呢。”
    “喔。”看样子,是只能挪把椅子坐在屋檐下,也总比窝在床上强,施小小遂又高兴了起来,麻利的穿好衣服,在外婆的帮助下,下了床,牵着外婆的手,哒哒哒的往外走。
    听说施小小醒了,喻四婆子带着大儿媳刘月兰过来了趟,胳膊里垮了个竹篮,一条鱼一只鸡,还有六个鹅蛋,附近村里,也就他家养了两只鹅。鱼和鸡都是拾掇好的,全是自家的东西。眼下家里没什么钱财,好在平时也勤快,有个鱼塘还养了不少家禽,吃得还是有的,待过些日子,手头宽松些,就给小小扯块布做衣服,拎些鱼啊肉啊,带着年哥儿去趟施家,日子再紧巴,这事也不能略过去。
    救命之恩,是要好好感谢的,人情记在心里,往后有机会就要好好报答巧慧一家子。
    施小小看到鹅蛋,愣了下,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句。“刚生病,不能吃蛋类的,书上说不太好,还是清淡些好,等病好了,再慢慢补回来。”
    “还有这说法呢?”刘月兰呆住了,有些羞愧的看着婆婆。“我,今个就给年哥儿煮了个鹅蛋。好在,他觉得味有些腥,不喜欢,就没怎么吃。”
    喻婆子无奈的冲着老妯娌笑了笑。“这孩子跟着王太爷读书呢,又是个好奇心重的,大抵是在书上看到了,向王太爷问过这事儿。”
    “王太爷?”喻四婆子想了想。“我知道了,考取了童生的是吧,据说他读书极有灵气,只是后来……没想到,小小跟着他在读书呢,我说呢,看着这孩子就是个好的。”笑的都有些合不拢嘴了。“今个小扬大夫过来时,也曾说过,这几日吃清淡些,我看呐,小小这孩子说得定是没错的。”
    这是把话听进心里去了。
    施小小咧着嘴巴笑,觉得挺有成就感的。
    喻四婆子婆媳俩在这边呆了小半个时辰,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以前俩家情分好,如今呢,是越发的见亲密。
    快要到傍晚时,喻晓进喻立强兄弟俩,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手里拎着只鱼蒌子,笑得张扬又得意。“小小,看,我们哥俩给你弄来了什么,全是小鱼小虾,捏了肚子收拾干净后,放到锅里煎出香味儿,两面都是淡淡的金huang se,回头用来炒也好煮汤也行,都美味的不得了。”
    “大表哥二表哥,你们真厉害!”施小小就很喜欢吃这道菜,笑得眼睛都弯了双月牙儿。“我可喜欢这道菜了,特别下饭,又香又美味。”
    许氏从俩个儿子手里接过鱼蒌子。“想吃的话,咱明儿就做。”
    “你只能吃一点点,你还在喝药,待喝完药,回头让你娘给你做。”喻婆子给小外女女泼冷水,又看向儿媳道。“今个晚饭,咱们炖个清淡些的汤,再弄个清炒香菇,给你爹他们弄个小炒肉,炒盘胡瓜,也就差不多了。”
    俩个孙子回来了,喻婆子让他们兄弟俩带着小外孙女玩,但是。不能跑到外面去。随后,她就和儿媳去厨房里张罗着晚饭。
    喻巧慧是中秋家回娘家,许氏便是中秋后回娘家。
    原本今个过中秋,明儿喻大贵就带着媳妇和俩儿子去老丈人家里,但明儿施丰年夫妻俩要过来,他们自然也就不好走。这是许氏的想法,她对娘家感情不深,反倒和小姑子很亲近。
    和婆婆在厨房里张罗晚饭时,许氏见也没旁人,便说了自己的想法。“娘。明儿我和大贵就先不去新屋庄了吧,过两日再去也无妨的。”
    “往年都是十六回去的。”喻婆子说着,倒也不是拒绝,儿媳自个提出来的,她这婆婆没道理往外推。“过两日再去也行,家里事多,也是没办法,回头多拿样节礼。”也算是对儿媳的看重。
    老话说,娘家把闺女看得重,家里的兄弟愿意撑腰,这闺女嫁进夫家,也就有底气,能抬起头说话。其实这话换一换,儿媳在夫家站得住脚,被婆婆丈夫看重,回娘家,娘家人也就不敢太过随便。
    夜里,许氏和喻大贵躺在床上,许氏便将和婆婆说好的事与丈夫说了说。自家妹子回来,喻大贵也是想留在家里的,可正好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他便是有些想法,也不好说出口。如今媳妇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心里高兴得很。
    次日清晨,喻大贵先去了趟新屋庄,和老丈人赔了个不是,然后,才往莲花村去。
    莲花村施家。
    喻大贵来的巧,正好是吃过早饭,要下地的时候,让他赶了个正着,他连忙把事说了说,没说小小生病的事,只道娘有事找他们,让他们今个回去趟。这么多年,头回见亲家过来说有事要女儿女婿回去,焦氏哪有不应的道理,再者,眼下也不是农忙,很爽快的就允了,还让喻大贵给亲家带话问个好。
    回大桐庄的路上,喻巧慧就没忍住,轻蹙着秀眉问哥哥。“是不是小小闯祸了?”
    “没有。小小怎么会闯祸,她很懂事的,还做了件大好事儿。”喻大贵顺嘴就把话说了,说完,他脸色略变,来时娘特意叮嘱,不能露出半点风声,待她来细细说道。
    施丰年听说小闺女做了件大好事儿,顿时就高兴了,乐呵呵的笑着问大舅子。“哥,啥好事啊?”
    “就,就就就是好事呗,一会回了家,娘会跟你们说的。”喻大贵有点结巴。
    “看样子,小小肯定是闯祸了。”喻巧慧可没有丈夫傻爹,真做了好事儿,哥哥会是这表情。
    知道大舅去了莲花村,爹娘一会就会过来,施小小今个特别乖巧,老老实实地守在外婆身边,跟条小尾巴似地,外婆在哪她就在哪。把喻婆子乐得哟,心里欢喜得不行。这孩子,咋这么逗呢。
    喻大贵三人到家门口时,喻婆子领着小外孙女收拾完了家里的琐碎,正坐在屋檐下做着针线活。施小小远远的就看见了爹娘,她有点紧张,绞着手指头,巴巴儿的望着,待三人走近了些,她才软软地的喊。“爹,娘,大舅舅。”
    “小小你做什么好事了?你大舅舅还藏着掖着呢,神秘兮兮的。”施丰年高兴的把小闺女举过了头顶,乐呵呵的看着她,才一天没见,就分外想念了。
    施小小心里犯虚,可不敢瞎显摆,她看向外婆,继续软软地说话。“问外婆就知道啦。”
    “娘。怎么回事儿?”喻氏坐到了小小原先坐的位置,往娘身边凑了凑,顺手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活,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喻婆子看着心虚的小外孙女,就忍不住想笑,搞不懂这孩子想啥,虽说行为有些不妥当,好歹也确实做了件好事儿,怎么就这般慌慌地。“咱进屋说吧,要是没小小啊,年哥儿能不能挺过来,都难说呢。”
    进了屋,关了门,喻婆子把前因后果,细细地与女儿女婿说了说。“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好,以后你们夫妻俩可得看住些,平安符是万万不能再随意拿出来的,要是弄得人尽皆知,搞不好啊,会落下什么祸事的,
    大户人家做事,向来不拿咱们老百姓当回事。”
    施丰年听着都胆战心惊,目光幽幽的看向小闺女,半响半响没说话。
    施小小心里慌,下意识的往外婆背后藏了藏,又忍不住探出半个小脑袋,眼巴巴儿的望着父亲。
    “丰年呐,这事就过去了。再说,小小也是好意,年哥儿多亏了有她。小小经了这事,也更懂分寸了些,以后是肯定不会这般冒失的,你们夫妻俩呢,就宽心些,莫想太多,只是要把平安符给捂严实了。你喻四叔那边,我都说过的,他们知道好歹,定会管住嘴巴。”喻婆子算是看明白了,小小这丫头原来是怕在了这里。
    施小小立即跟上,连连的点头,跟小鸡琢米似地,特别诚恳的保证着。“爹娘,我以后做什么事,定会先问过你们意见的,再也不会这般鲁莽了。这回我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
    “过来。”喻巧慧朝着小闺女招了招手。
    施小小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一点点挪了过去,怯生生地喊着。“娘。”
    “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再也不会犯第二回。”
    “没有下次了?”
    “肯定没有了!”
    “再犯了怎么办?”
    “爹娘说了算,不对,我肯定不会再犯的,爹娘你们要相信我!”
    喻巧慧笑了下,轻弹了下小闺女的额头。“行了,这次就放过你,好歹也是救了年哥儿的命。”
    “爹……”施小小趴在娘亲怀里,侧着头,眼巴巴的望着旁边的父亲。“爹……”
    施丰年招了招手。“过来。”
    施小小咧着嘴颠颠儿的扑进了父亲的怀里,仰着小脸,甜甜地喊。“爹!”声音可响亮了,中气十足。
    施丰年把小闺女抱着坐到了腿上,搂着她往怀里靠,才觉得安心。
    犯错的施小小,在父亲的怀里,整整坐了一个上午,前所未有的乖巧老实。中间她还睡了觉,傻爹也没把她放床上去。施小小便是有些想下地出门玩儿,也不敢开口了。毕竟,她有错。
    “吃饭了,这一上午也抱够了吧。”喻巧慧走了过来,一脸的无奈。“要是下午你不放她出门玩会儿,她准得拘出病来。”
    施丰年都想好了。“下午带小小进山玩。”
    正是秋节,山里东西多着呢。大桐村周边的山远不是莲花村的小山头可比,山里地产要丰富些。
    “太好啦。爹咱们背个大点的竹蒌去,娘,你也一道去呗!”施小得兴高采烈,双眼神采飞扬。
    喻巧慧看着小闺女恨不得现在就往山里的冲的高兴劲儿,嘴角就不自觉的往上翘了翘。“行。咱们一道去。”
    饭菜都摆上桌了,也没见喻晓进喻立强兄弟俩回来,许氏正欲出门寻找时,这兄弟俩一阵风似的窜进了屋里。
    “那木神婆又来咱们村了,这回是钟二叔家请的,替钟奶奶请的,说是吃过午饭就开始驱邪。”喻晓进是知道的,年哥儿的病,跟木神婆没半点关系,全靠小表妹出的主意。他们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不能乱嚷嚷,才匆匆的跑了回来。
    喻立强气冲冲的接着哥哥的话。“村里都以为年哥儿病好,是木神婆的功劳。钟奶奶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钟二叔原先不太相信,这回,我听见村民们说,钟二叔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请木神婆来家里。”
    钟婆子这病,说起来也怪渗得慌。钟老头死得早,她舍不得,天天念着,刚死那会,几乎天天要往坟头去,后来,身子骨撑不住,就隔三差五的去,结果,出了事。
    具体是什么事,说不清楚,只知道,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是躺在一个土沟子里,抬回来后,请了大夫看过,身上的伤是好了,人却有些呆呆木木,经常忘事儿,家里不能离人,得时时有人看着,要不然,她就往山里去,都说怕是把魂丢山里了。
    道士也请了两趟,可没什么用。钟老二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巴,没撤儿,只得看着老娘受苦。
    年哥儿的情况有多凶险,整个村子也是知道的。毕竟村子不大,都也处得不错,谁家有个什么事儿,都会过去看望看望。都以为年哥儿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样子委实吓人啊,没想到,请了木神婆过来,还不足两天呢,病就好了,人也清醒了。
    施小小听着可气愤了。“喻四叔公他们就没有说过话?年哥儿病好跟那老骗子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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