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儿子出生时,王恽恰好赶上外放,且地处偏远,条件艰苦。夫妻俩没法带着个小婴儿赴任,只得把这个最小的孩子,托付给家中的老母照管。
    然后,这一外放就是十年之久。
    等到王恽因政绩出众,被调回高升前,赶回老家一看,这个小儿子已经被老母惯得没有样子。
    也不是说小儿子不好,只是读书怕苦,练武怕累,稍说他两句,就哭得比小姑娘还厉害。成天倒是愿意跟着祖母一块喝茶看戏,喂鸟八卦。
    王恽有心带去京城,好生管教,老母死活不让。
    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在跟前尽过孝道,留个孙子承欢膝下,怎么还想带走?
    如果是旁人,智计百出的王首辅自然有无数手段,可面对无理取闹的老母,他也是半点没辙。
    只得留下几个心腹,管着小儿子的人品功课,不要走上歪路,就上京赴任了。
    然后又是十年,小儿子长大了。
    喝茶看戏,喂鸟八卦的毛病虽没改,却也没有玩物丧志,做什么出格的事。后来考了个秀才功名,就死活读不下去了。
    不想念书也没什么,好好娶个低门小户的姑娘,日后安心做个田舍翁就是。
    可王家老太太不干!
    人家当时还健在,身体还健朗,顿时挥舞着拐杖,逼王恽给小孙子说门好亲事。还点名一定要世交管家的姑娘,还得是嫡出。
    王恽可为难坏了,头发都不知愁白多少根。
    管家以诗书传家,姑娘从小都跟儿子一样读书识字,个个出口成章,谁看得上王家这个没用的草包呢?
    最后给要死要活的老母闹得没办法,他只得腆着老脸去求老友。
    管家也为难。
    多年世交,他们自然也不愿伤了与王家多年的情份。可就王家那小儿子,庶出都不愿嫁,何况嫡出?
    最后管奉看老爹实在为难,主动表示愿意嫁到王家。
    唯一的条件就是,除非她无子,否则不许纳妾。
    她说得也对,嫁去王家,就等于自断前程,诰命什么的,都不要想了。那总得让她日后在姐妹们面前,有个能拿得出手来说道的地方,否则可怎么抬得起头?
    王家自然同意。
    而管奉嫁去之后,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家上上下下自然没人敢提纳妾之事。
    后面管奉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虽然丈夫没什么用,但顶着王首辅的金字招牌,管奉日子倒也好过。
    如此二十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几个儿女也渐渐长大成人,在管奉的悉心教养下,倒是没一个象那个没用的老爹,都很争气。
    两个儿子,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大女儿因才貌双全,风风光光嫁了某年榜眼,夫家亦是门风清正的望族,琴瑟合谐,十分美满。
    按说等操办完小女儿的婚事,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谁知已界不惑之年的丈夫,偏就恋上了一个晚辈丫头。
    还是老祖母那边的亲戚。
    管奉气得不行,偏偏家里老太太不讲理,又装糊涂又装可怜的,想逼管奉认下此事。
    把管奉气得离家出走,差点跑到南海普陀寺去出家,不想路上遇到夏珍珍母女送南湘儿奔丧,才有义结金兰那些事。
    “……那年亏得遇到你们,又多方开解,我才没走上岔路。如今家里都好,兆儿她爹去年大病一场,也渐渐消停了。这回还是他坚持让我上京来的,跟你们叙叙旧,也趁便看看路上江湖山水,圆我多年的一个念想。”
    庆平公主不知那些旧事,便没有乱插话,但多少也明白了些,对这位堪称奇女子的管奉,也是心生好感。
    宁四娘笑叹,“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宁芳挺忧心的,跟着来一句,“你家老太太,也真是高寿。留下姨父一个人,服侍得来吗?”
    不要趁着管奉不在,又把人往歪路上带啊!再弄个表侄女表外甥女啥啥的,可怎么办呢?
    宁四娘顿时嗔了她一眼,“小孩儿家家的,就是爱杞人忧天。那么多下人呢,有什么服侍不来的?”
    虽然都心知肚明,那个糊涂老太太太长寿不是好事,可怎么能说出来呢?
    管奉却是笑了,“老太太别怪她,王妃这是心疼我呢,我心里明白。这也就是在公主这儿,咱们娘儿几个关起门来说几句私房话。我家老太太也是岁数到了,从去岁起,就不怎么认得人了,一阵好一阵坏的。我这回上京,也是要跟公婆回禀一下老太太的事儿,看能不能开几个方子抓几副药回去。”
    她说得委婉,可大家都听明白了。
    王家老太太大概是真的快不行了,所以管奉得亲自上京,跟公公婆婆说一声。
    主要是公公,王恽得做好准备。万一老母过世,他要不要回家丁忧?
    如果丁忧,政务如何交接?如果被皇上夺情,不回家丁忧,那也得提前做好准备。省得到时被人攻讦他贪恋权力,不尽孝道。
    可这个话题,事涉政事,她们妇道人家不便深谈。宁四娘便转个口风,给管奉推荐起擅治老人病的卢太医。
    回头安哥儿顺哥儿下学,跟姐妹几个一起过来请安。
    管奉顺便看了几个孩子的功课,俱都指点了一番。尤其喜欢宁萍的画作,还特意要了一副带走,说要回头挂屋里看。
    等天暗下来,留管奉在公主府热热闹闹用了个晚饭,便要告辞了。
    宁四娘借口精神不济,让宁芳代为送客,管奉才悄悄拉着宁芳,说起正事。
    “你家老太太身子不好,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我便不在她面前说那些糟心事,就是怕她听了生气。但我这次回去,不知几时才能相见,这些话若不找个信得过的人交待一番,我是万万走得不能安心的。”
    宁芳忙道,“姨母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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