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夏家公婆接不上话的沉默里,宁守信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担心夏氏被休后的生计,那不如寻个折衷之计。四姐你不是打算给这夏氏一个田庄么?那就让夏氏住在那儿,我们宁府负责照看她一辈子。她既替夏家生育过三个女儿,总不会让她晚景凄凉。这样,你们二老也放心了吧?”
    夏家公婆面面相觑,竟是说不出话来。
    自家女儿自家晓得,别说让她做官太太,就是让她当个小家主妇,只怕她连柴米油盐都拎不清。这样的女儿,就算他们再厚脸皮,也不能逼着人家照看一辈子吧?
    况且她还差点毒害了人家的儿子,确实有错在先。
    而此时宁家还肯应承答应照顾她下半辈子,已算是仁至义尽。那么他们又有什么脸面,阻止人家休妻?
    看着沉默的夏家人,宁守信最后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休书由我来写,咱们当长辈的便担个坏人,只说不喜夏氏身染恶疾,所以将她休掉。就算日后有什么闲话,也是着落到我们这些长辈头上,不关二郎的事。只是怀壁刚刚中举,此事不宜声张,等他来年过了春闱,授了官职再缓缓跟人说道吧。至于夏家,我们会再立一纸文书,保证照顾夏氏一世,你们也能放心了。”
    眼看此事,似已成定局,谁也没想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们说我娘害了小弟弟,谁有证据?”
    当着满屋子大人的目光,宁芳微吸了口气,小小人儿走到夏氏跟前,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娘,你真的差点捂死了小弟弟吗?如果你撒谎,我永远不会认你做娘亲了。”
    半天无人过问的夏氏,目光迷惘,可她还是如实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你是我的女儿?你多大了?”
    夏太婆急道,“傻丫头!你怎么连自己女儿都不认得了?这是芳姐儿啊,明年六月二十,就要满七岁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夏氏嘴巴瘪了瘪,又想哭了,“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就只记得那天跟着大嫂去辛府做客,掉到湖里……”
    宁守信脸色一沉,“就算不是她做的,可她这样疯疯癫癫,连女儿都不认得,便是说她身有恶疾,也不算为过吧?”
    “不!”宁怀璧看看妻子,再望着他道,“夏氏身有恶疾是一回事,但说她刻意谋害庶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三叔不是怕我落下坏名声吗?那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查清?正好辛氏你也在,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亲眼看见了夏氏捂死小哥儿?”
    辛姨娘浑身一震,然后又用那种哀怨的,盈满泪水的明媚双眼看着他。
    “二爷这是疑心我么?可我难道会为了陷害二奶奶,就去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二爷是个重情之人,跟二奶奶结发多年,恩深义重。可难道在你心里,卑妾就是个恶毒到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的坏女人?”
    可宁四娘此时也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辛姨娘,大家不是疑心你,只是事发当日,我询问夏氏时,她撞墙之前还说发誓自己并没有加害过小哥儿。而下人们也只说夏氏来看过小哥儿之后,发现小哥儿差点被闷死。可在夏氏离开之后,还有没有人进去过?你再仔细想想。”
    辛姨娘委屈得拿帕子捂着脸直哭,“没有啊!二奶奶走了之后,是我和丫鬟碧水第一个进去的。因快出月子了,身上脏得难受,才让她扶我去净房擦擦。谁知,谁知一回来就出事了……我也知道二奶奶平素为人老实,并没有坏心眼,可,可……”
    她喉头哽咽,似是说不下去了。
    宁守信不忍道,“辛家出身名门,辛姨娘虽委身为妾,却也是大户嫡女,她怎么可能说谎?”
    但半天没吭声的夏家大舅,夏明启却忽地接过话道,“没人说辛姨娘撒谎。但此时是不是也能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并没有人亲眼看到我妹妹行凶?就算是官府审案,也要个人证物证。既然没有,那又凭什么给我妹妹定罪?”
    说得好!
    宁芳几乎要给这大舅舅拍巴掌叫好,宁守信却是怒了,“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们宁家处处退让,难道你还得寸进尺,要跟我们宁家上公堂?”
    “不敢。”夏明启先低头认了个错,才点出重点,“但比起主母毒杀庶子,进而休妻,还是因为其他意外令得小主子出事,说出去好听?”
    宁守信一下愣住了,半晌才冷声道,“没想到夏大爷倒是生就一副好口才,怪不得这么会做生意。”
    夏明启想说什么,却见夏太公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老太公望着宁守信道,“三老太爷勿怪,我这儿子说话不中听,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不过不管宁家要不要跟夏家断了这门姻亲,但大家都不想影响到我这女婿的前程,不是么?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和方能万事兴。我不是想说我女儿有多好,但她毕竟替公公服过三年孝期,也跟着女婿捱了十年的苦日子。如今女婿出息了,就把她休了,就算是我女儿撞成了傻子,可这样传出去好听么?会不会又有人说闲话?”
    看着宁守信脸上依旧不悦的神色,夏太公再看看一脸懵然的女儿,咬牙道,“哪怕,我这女儿做不好一个官家太太,可比起休了她,还是把她搁在乡下一辈子,哪个听上去更仁义?”
    宁守信一哽,忽地发现比起“耿直”的夏大舅,这连头发都白了夏太公才更难对付。
    可他话糙理不糙,当官之人最要紧的是什么?
    名声!
    不管夏氏怎样被休,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可若是按夏太公所说来做,岂不是坏事变好事?白替宁怀璧多挣了有仁有义,善待糟糠之妻的好名声?二姐儿挥一挥小手帕:客官,不留个言么?不点个赞么?合理的提个意见,拍个板砖也行啊!人参公鸡就算了,二姐儿玻璃心,虚不受补呢!
    第11章福星
    仁义二字一出,不说宁守信再度犹豫,连辛姨娘也愣住了。
    她垂下眼眸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地冲着宁守信叩首道,“三老太爷,此事全因卑妾没照顾好孩子,真不怪二奶奶……无论如何,还是二爷的前程要紧!”
    宁守信颇为动容。
    这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瞧瞧,多懂事?哪象那个夏氏,瞧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宁珂见此,才又上前劝道,“三伯,方才亲家老爷说得对,家和万事兴。眼下二堂哥刚中举,正是鸿运当头,何必自找晦气?趁着如今事情还没闹开,咱们把二堂哥的喜酒及两个孩子的喜酒一并办了,便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一并遮过,岂不更好?”
    宁守信其实方才已经有了允意,此刻被侄子一劝,正好借坡下驴,假意这才点头,“罢了罢了,就这么办吧。”
    不过他也指着夏氏,跟宁四娘商量道,“不管她做没做过那样伤天害理之事,可她这副模样,如何出现在宾客面前?倒是这辛氏既是良妾进的门,又懂事大方,也不算辱没了门楣,到时四姐你便带着她招呼内眷,外头自有我们爷们照应。”
    这也算是给她这个苦主的安慰。宁四娘纵觉得略有些对不起夏氏,可看着这个提不起的儿媳妇,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而夏明启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斯文聪慧的辛姨娘,心中叹息。
    他们虽替妹妹保住了夏家二奶奶的身份,但只怕日后妹妹只能终老乡间,而这位辛姨娘才是妹夫后宅的实际掌权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
    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想及此,夏明启忍不住摸了摸宁芳的小脑袋。全亏了这个丫头,关键时候说了那么一句话,才扭转了局面。
    可往后,这几个丫头要怎么过,却只能靠她们自己撑起来了。
    ※
    回了自己那三间小小抱厦,辛姨娘疲倦得连饭也没吃,就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大丫鬟紫燕见此,就把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给她绞了个热毛巾敷脸,又慢慢卸了她的钗环,轻轻替她按摩着头皮。
    眼见辛姨娘渐渐发出舒服的叹气声,碧水才低低抱怨,“这样都没能把那夏氏休掉,她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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