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一初二一连到初五几天,赵家四口晚晚都去了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
    赵兰香牵着弟弟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饭,桌上的菜尽是大白菜扣肉这些大人吃的菜,小虎子能吃的菜很少,啃着一块扣肉很快就吃腻了。他们做的肉菜油腻又生硬,小虎子吃惯了姐姐做的好饭好菜,这乍然一对比,水平直线跌落。
    而且爷爷奶奶崇尚节俭,或者说一同住的大伯家扣扣索索,不舍得在吃穿上花钱,团圆饭也不仔细地做好一些,好招待家里人吃。
    看着孙子扒了一碗的白米饭,没下筷吃菜,奶奶见状把自家炸的四喜丸子拿出来给他吃,小虎子非常高兴地吃了一只。
    剩下的全被赵菊香给抢光了,赵菊香是大伯的二女,年纪只比赵兰香小两岁。
    她毫无顾忌地抢了小虎子的丸子,被赵兰香不客气地提了一句。
    “这一碗丸子,不留点给爷爷奶奶吃吗?”
    赵菊香吃了三只,这才停下来,笑眯眯地给爷爷奶奶各夹了一只。
    大伯母开始拉起家常,“幸福”地埋怨道:“大哥他过年手头上的事多,他说党和人民都需要他,他既然挑起了这个大梁就得尽心尽力地发挥自己的作用,他赶回不来了。不过他要我向孩子他爷爷他奶奶问好,让你们多注意点身体。”
    赵雄听了,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高兴地开了一瓶酒自个儿喝了一半。
    他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出了吃国家粮的大儿子,赵雄开怀大笑地说:“他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三年五载都不回家,我喝开水都觉得饱。”
    其他两个不听话混得没出息的儿子,默默地垂下了头。
    赵菊香和兄长无疑是赵雄最疼爱的孙儿,在团圆饭的桌上使劲地给他们夹菜,赵兰香截下来的肉丸子全都落入了赵菊香的碗里,也没谁敢反驳。
    赵兰香摸了摸暖和的细瓷碗,小声跟小虎子说:“咱们回家再吃。”
    奶奶这才瞪了眼菊香,教训道:“你把肉丸都吃光了,让弟弟吃什么?”
    “回去写份检讨书。”
    奶奶说完又瞪了爷爷一眼,赵雄当没看见,乐呵呵地喝酒吃菜。
    奶奶这样并不是偏袒小虎子,而是觉得不能养歪了孩子。实际上大伯一家在二老这边的份量,是其他两个儿子加起来都望尘莫及。
    晚饭过后,小叔和婶婶封了个大红包依次给姐弟俩,婶婶温柔地跟赵兰香说:“我俩一直担心你到乡下吃苦了。”
    “现在看看还是心到底落下了。”
    赵兰香说:“农活还不算重,能吃得消。干多了我现在身体素质也比以前强了。”
    赵婶婶端详着侄女白里透着红润的脸颊,这才相信下来。
    吃完晚饭后,赵家四口人才离开。
    赵婶婶让丈夫开车送一送侄女四人回家,赵兰香的小叔赵永新在百货商店当主管,领导们有一辆共同使用的红旗车,以方便到各地办公。春节这段时间正好轮到仍在工作的赵永新用车。要是搁在平时,他还有一个司机给专门开车呢!
    赵兰香坐上了车,松了口气,跟赵永庆说:“还好没跟他们住一块。”
    “天天对着心情都不好。”
    冯莲说:“妞妞你也忒小气了,你是没看见,堂妹脸色都不对劲了。”
    她面上虽严厉地教训着女儿,实际上心里却是颇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赵兰香无奈地竖起手掌只差发誓地说,“这种行为,要搁咱们家手掌都要被打肿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提醒她。不过人爸爸出息,天真活泼不懂事些在爷爷奶奶眼里也是好的。”
    要不是赵永庆和冯莲争气,工资高,吃穿都不缺颇有点底气,已经不是那么在乎爷爷奶奶那边的态度了,否则指不定得被这种区别对待给气到。
    不过介于大伯是家里唯一出息、前途光明的,他们也就是在私底下说说,谁也不会去得罪。
    这年复一年点点滴滴地积攒下来,赵菊香的公主病简直比蒋丽还要牛几分。不过蒋丽是真公主,赵菊香充其量就是只插了几根凤凰毛的草鸡而已。
    赵兰香小的时候,冯莲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老师,工资低又辛苦,赵永庆也是个小员工,一家子日子过得拮据得很。每次回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赵兰香都要受一肚子气,跟打秋风的叫花子似的。
    等她长大一点了,父母跟爷爷奶奶处得才友好一些、消除了隔阂。
    赵婶婶介于小辈儿们都在车上,不好吐槽,不过下了车之后却是跟冯莲说:“大哥一年比一年出息,咱们可真是高攀不上了。”
    “前阵子让妞妞她伯母搭把手借点钱周转一下,她鼻孔出气地看人,数落了我俩一通还愣是没松口借钱……”
    冯莲问:“借钱干什么?”
    赵婶婶说:“妞妞她叔攒点钱盘个房子。”
    “你也知道,靠着那点死工资,房子钱还得好多年才能攒够,但是眼下我有消息了,跟着他们凑一块住天天见地心烦。”
    眼下g市的房价虽然不及后世来得那么恐怖,但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小两千块还是得有的。
    冯莲这才惊喜地啊呀了一下,赶紧看着妯娌的肚子。
    赵永新两口子结婚将近八年了,一直没个消息。辗转寻医多年也吃了很多药,这些年仍旧没个动静。赵永庆担心他俩没了后,一度想把女儿过继给弟弟。
    但赵兰香脾气倔,去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自个儿又跑回来,过继的事再也没有后续了。不过赵永新两口子是真心把她当成闺女看待的。
    冯莲说:“我问问永庆,这些钱他凑凑还是能凑到的。”
    ……
    那边两个家长在拉家常,赵兰香这边牵着弟弟下了车,她细心地关好车门,小虎子宛如一阵旋风似的跑回了家里,估计是还没吃饱去翻食物吃了。
    她取出了自己的围巾团团地围住了脸,忽然眼前的视线一瞥,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一闪而过。
    赵永康取出了钥匙,惊讶地问侄女:“天寒地冻的,杵在这里干什么,不回屋?”
    赵兰香含笑地道:“我吃饱了,出去消消食。”
    她让叔叔先回屋去,自个儿迈着步子去“消食”了。她穿街走巷地串着这附近的小路,最后越走越急,忍不住怒吼了一声:
    “你自己出来,还是得我揪你出来?”
    “我都看见你了!”
    赵兰香等了许久,也不知道贺松柏有没有在附近。她刚才那一瞬间瞥见他那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既是惊讶他竟然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是担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总而言之心情复杂极了,惊讶担忧过去后,她走在小巷子里左右琢磨着大过年的也不能闹出啥幺蛾子,他能到这边来……
    赵兰香心头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埋在围巾里的脸颊顿时滚滚地发烫了。
    可是走了那么久,他害羞地躲着她,饶是赵兰香也不由地“气急”了。
    过了一会,暗处才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那身黑色的夹克大衣,大衣修身的设计衬得他的身姿愈发颀长,他没有理头发,因为正月里有习俗不能剪头发。他飘逸的发丝盖在额前,有一种落拓不羁之感。比傻乎乎的板寸头更好看。
    他这一身收掇得尤为整齐,有意地捯饬了一下,乡下的土小子便有了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令人眼前一亮。
    赵兰香看得满眼的粉红,既是欣赏他年轻时候清秀英俊的模样,又替他特意收拾得人模狗样、特意过来和她相见的行为而心动不已。
    贺松柏嗯了一声,低声地解释道:“我……我给猪仔买疫苗。”
    “你们这边是大城市,药好找些。”
    他现在说什么,赵兰香都信了。他说一句,赵兰香就点点头嗯一声,说道最后赵兰香笑眯眯地问他:“几时下火车的?”
    “饿不饿?”
    “有落脚的地方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一一地回答过去:“中午下的车,不太饿,在招待所落脚的。”
    赵兰香一想,现在都初五了,他岂不是初四就动身出发了?
    “你真是个傻子,傻乎乎的,过几天我不是就回去了吗?”
    贺松柏的耳朵顿时噌地就红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真的,我是来买药的。”
    还……顺便做点投机倒把的坏事。
    s市离他们那边太远了,g市作为南方比较发达的城市,工业产品也是很丰富的。咳咳……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养猪场预算快花光了,不得不找点挣钱的路子。这一趟他是跟着李忠的四叔一块来的。
    头一回跟着大人物做这种事情,即便只是个顺带的、被人带出来见见世面的人,贺松柏也是很高兴的。
    更更高兴的是,这里正正好是对象的家,他可以顺便来看看她,本来也没打算惊动她,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见不着人看看她长大的地方、她熟悉的风景也是好的,他只要看一看就心满意足了。
    却不料她突然从小轿车里走下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猝不及防地就被逮了个正着。
    贺松柏拔腿就跑,但天色渐渐晚,对象却依然晃荡在小巷子里,贺松柏想了想不安全,最后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沉默地耷拉着脑袋,无法直视对象此刻揶揄的表情。
    赵兰香看了看夜色,低头看了眼手表,推搡着贺松柏:“走吧,带我去你落脚的招待所。”
    贺松柏点头应下,带着赵兰香去了他落脚的招待所。
    他知道赵兰香家里的住址,因为不小心瞄过她的家书,素来良好的记性令他过目不忘,因此选择落脚地的时候他很心机地挑了离对象家有点距离的地方。
    他掏出一张“假证明”,赵兰香顺利地过了服务员的那关,跟着他进了旅馆。
    赵兰香进了屋子,关严实了门。
    “你、你这是什么?”
    她看着贺松柏手里的假证明,简直叹为观止,这才不过跟他分开了几天而已,这个男人已经鸟枪换炮,诓人诓得似模似样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们的“结婚证明”,笑眯眯地看了贺松柏一眼,只觉得这夜色很美,他也很可爱。
    贺松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这是李忠的四叔帮忙弄的。”
    他似有些恼羞成怒地把假证明夺了过来,小心又妥帖地将它纳入行李中,耳朵却悄悄地滴起了血。
    “不要害羞嘛,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调侃你了。”
    赵兰香发誓道。
    贺松柏那副窘迫得只差挠墙的模样,再惹急了他恐怕办完事就走人了。
    这可不行,她的假能休到大年初八……她还想跟他一块结伴着开开心心地回乡下。
    此时正值春节,招待所的客人稀稀落落,仍在值班的服务员也少,所能提供的饭食寥寥草草,连加热的机会都没有。
    过了时间点就连热水也停了,赵兰香抱怨着招待所过年差劲的服务,不由地心疼起他来。
    “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她提议道。
    贺松柏闻言,差点一个趔趄撞到墙上。
    他说:“没事呢,我吃过了。”
    “我在家也是洗冷水澡的,你等一会,我马上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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