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风还在继续刮,刮得雪屑飞扬,雪沫翻飞。卯时,久久阴霾的云层上空,竟慢慢浮现出一丝霞光来,挂在天际,妖娆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火红火红的样子,如同在滴血。
    下雪不冷化雪冷,凉意戳人骨缝。
    天晴了,苍穹明亮,天空高远,但整个阴山都布满了一层无法排遣的阴霾,还有无数鲜血和死尸带来的呜咽和悲凉。
    昨夜夏廷德的阴山大营与“兀良罕”一役,整个南坡守卫军囤的将士几乎全体阵亡,而阴山军中得了“时疫之症”的人,统共也约有两三万,其中无数人死亡。
    听得这消息,正在为赵樽摆膳的二宝公公,这个向来除了他家主子爷,从不关心他人死活的人,都忍不住掩袖哀鸣了。
    “太惨了,那些人也死得实在太冤了。”
    “我看夏廷德手下的兵卒在处理尸体……”陈景喉咙哽了一下,堂堂七尺男儿,想到那些无辜死亡的人,竟是有些凝噎,“全都抬了出去,在雪地上挖了个大坑,就那般埋了。这可都是他自己的人。这老匹夫,为了倒打一耙真是下足了血本,实在歹毒之极。”
    以几万自己人的生命为代价,这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知晓往事的人都明白,三年前魏国公府的血案,那些与夏廷德一脉相连的亲人他都没有多怜惜几分,又怎会怜悯这些与他毫无相干的将士性命?
    众人皆在议论纷纷,只有赵樽坐在主位上没有动静。
    他好像一直都未有过什么动作。
    昨天晚上,整个阴山无人睡眠,他也是一样。
    一身战袍未换,黑玉束冠,冷峻的面色略显苍白,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平添了一抹暗炙,布满了红通通的血丝。人还算平静,浑身上下一如既往的高冷华贵,就像他没有为任何人担心一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他正处于狂躁易怒的边缘。
    “殿下!奴才把早膳摆好了,吃点吧?”
    郑二宝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过来请示,眼皮儿都不敢多抬,那语气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可赵樽看一眼那案几上的早膳,哪里又有半分胃口?
    他摆摆手,未动。
    陈景怔愣一下,也上前归劝。
    “殿下,无论如何,你也得先吃些东西。”
    二宝公公随声附合,笑得极是僵硬,“是啊是啊,不吃东西哪成,人都没力气了,怎样救人?主子您别担心了,楚小郎她就不是一个会亏了自己的人,就说以前落在咱手上,吃亏的人是她吗?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她不是会受人欺负的姑娘。”
    每个人都在劝,可赵樽却没有转眸,似是根本就没有听他们,或者说他的心思从头到尾就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一双冷鸷的眸子,死盯着营中某一处,时不时抚一下手腕上的“锁爱”,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冲动。
    他们劝的话,他又如何不知?
    但有些情绪,旁人或许能理解,却未必能分担。就算他明知楚七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可她到底还是一个姑娘,整整一夜音讯全无,找寻不到,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时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平静。除非他不担心她的安危。
    可偏生,越是这样,越是急不得。
    夏廷德如此作为,必有企图,不会轻易动楚七。
    对于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生命安全自可保证。
    然而,等待的时间,一时一刻也无异于度日如年。
    从赵樽不满十六岁开始,就跟着上战场了。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无数次身陷囹圄,他也是镇定自若,从未像今日这般,几欲发疯。人人都知,他一直在忍,忍住不马上冲过去直接结果了夏廷德的老命。
    打草惊蛇,此时是大忌。
    众人见他不吃不喝,只是僵坐,不敢再提楚七的事,又换话题扯上阴山的局势。此次“兀良罕”来袭,北伐军的五万人并未出动,除了寻找夏初七,他们没有正面与“兀良罕”对上,从昨晚起,一直是夏廷德的军队在应付。
    一夜下来,如今的形势是南坡军囤被“兀良罕”占领,夏廷德因营中时疫,几个时辰下来,竟未能拿下一个小小的军囤。除了他自己存心拖延和演戏,即便阴山驻军的战斗力再差,也不至于此。
    这一点,人皆心知肚明。
    “报——!”
    就在这紧张焦躁的气氛中,营外终是有人匆匆进来,带入了一屋子的凉气,也给大家带来了希望。他往营中一望,赶紧垂目,不敢对上赵樽冷寂如蛇的目光。
    “殿下……魏国公差人来说,说有紧要军务,务必请殿下过去相商。”
    赵樽微一蹙眉,尚未开口,向来口快的丙一已接过话去,“这夏老狗,也不知打什么主意。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装着若无其事,商谈军务?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
    赵樽摆了摆,抬手阻止了丙一的话,掌心撑在案几上,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甲胄,拂一下身上厚重的狐裘大氅,一双眸子冷得比昨日刺骨的风雪还要令人生寒。
    “且去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他没有表情,可出口时,声音竟有些许沙哑。
    “是,殿下。”
    众人皆知,赵樽此人,穷这一生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东西。如今唯一在意的无非一个妇人罢了,竟被人因此三番五次的挑衅。看着他这般,这一众跟着他的人,目光都略有艰涩。
    ……
    ……
    阴山北坡大营。
    夏廷德的大帐中灯火一夜未灭,如今虽是天晴了,但松油灯仍还燃着,带出一屋子燃烧后的刺鼻之气,将逼仄的空间衬得更是气氛凝滞。
    赵樽过去的时候,不仅夏氏父子在座,就连东方青玄也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袭红袍如昨日般鲜亮,看上去极是从容,面色一如既往的妖娆如花。可若是有人细心看去,仍是能从他略带浅笑的眸子中,瞧出一抹不同往日的森凉,还有与赵樽一模一样的红血丝。
    很显然,他也是一夜未睡。
    赵樽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着脸,并未多言,由着夏廷德“热情”招呼着坐了主位,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殿下。”夏廷德叹息,“老夫找你与大都督过来,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商议。”
    赵樽轻唔一声,看上去漫不经心,“何事?”
    夏廷德审视着他的表情,长叹一声,老脸上满是艰涩。
    “不瞒殿下你说,这次老夫栽了个大跟头啊。损兵折将,损失极是惨重。但为了大晏社稷安危,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半盏茶之前,老夫接到围攻南坡军囤的将士来报,眼看就要拿下军囤了,兀良罕却告诉他们,昨夜抓了殿下你的心爱之人,如今就困于军囤洞穴之中,若是老夫的人再进一步,便要杀人毁尸……”
    说到此处,他停顿住,一双因缺眠微肿的脓胞眼半眯起来,又抚了抚脖子上的伤口,观察着赵樽和东方青玄的面色,极是惋惜地咳了一声。
    “若他是老夫的人,老夫自是当以大局为重,牺牲他一人,换来兀良罕的覆灭,那也算他的造化,老夫绝不敢迟疑。可如今事关殿下,老夫不敢尚自做主,这才请了殿下与大都督过来,商议一下对策。”
    夏廷德娓娓谈起楚七被绑之事,就像真是刚知道一般,样子极是诚挚,若非熟悉他的为人,定能被他无辜的样子蒙骗过去。
    但赵樽何许人也?
    他凉凉地看了夏廷德一眼,似是毫不在意。
    “消息既是传给魏国公的,自然由魏国公自行决断。”
    夏廷德听了微微一愣,眸底寒光微闪,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般无情,考虑一下,竟又笑着望向东方青玄。
    “大都督以为呢?”
    东方青玄隐下眉间的愤懑,凉薄一笑,凤眸妖冶如火,“魏国公真会说话,晋王殿下的人,殿下都无所谓,与本座何干?”
    “那是那是,是老夫唐突了。”
    夏廷德面色不变,打了个哈哈,轻咳一声,装腔作势地喊了传令兵进来,冷着嗓子吩咐。
    “去,传令给罗本昌,告诉他,不必理会里间人的死活。一个时辰之内,给老夫拿下南坡军囤,若不然,老夫拿他是问。”
    “是,属下遵命。”
    那人瞄他一眼,领命下去了。
    可不管是赵樽还是东方青玄,都只是从容的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倒令夏廷德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赵樽与东方二人很默契。
    他俩都不是蠢货,对于已然落到对方手中的人,越是表现的看重,价码就越是会被人抬高,导致无法营救。如今很明显是夏廷德在试探他们,而此人老奸巨猾,楚七如今到底在不在南坡军囤,根本就无从判定,他们又岂能轻易钻入夏廷德的圈套?
    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很快,帐中陷于了一阵沉默。
    好半晌,还是夏廷德率先打破了僵局,长长叹息一声。
    “老夫今天请殿下过来,还有一事相告。殿下,昨夜兀良罕袭营,在营中反应很是强烈,将士们纷纷要殿下给一个说法,是老夫极力把此事压下来的。可即便老夫相信殿下,营中将士只怕也得给个交代。依老夫看,兀良罕这事,殿下你最好亲自解决,才能以正视听了。”
    赵樽慵懒的靠在椅上,淡淡看他,“魏国公何意?”
    夏廷德笑道,“如今南坡战火未灭,殿下可否出兵一助?这样一来,也算给将士们吃一颗定心丸了。”
    赵樽抬手捻了捻眉心,表情平静无波,语气更是冷漠,“本王来阴山只是押粮。在阴山,魏国公是主,本王是客。魏国公有事,二十万大军都还在,万万没有本王出兵的道理。”
    转头,他突地撩唇,望向默默浅笑的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以为如何?”
    东方青玄浅眯着一双淡琥珀色的暖色眸子,微微一笑,表情妖艳入骨,“殿下所言极是,堂堂当朝一品国公爷,若是连这等小事也处置不好,只怕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魏国公,圣上将二十万大军交由你手,如今你营中有人借机闹事,想用此事构陷殿下,本也应当由魏国公你自行平息,本座与殿下皆是客人,只需要壁上观即可。”
    昨日夏廷德就已看出赵樽与东方青玄二人私底下的暗流汹动,本就是想借此事在言语上挑拨一下他两个的关系,没有想到,如今他二人竟是空前团结起来。
    怔忡片刻,他转念一想,阴阴一笑。
    这样也好,省了他的力气。
    几个人又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军务,赵樽和东方青玄都甚少开口,一直都是夏廷德一人在如数家珍般讲他带这支队伍如何的艰难,军中的时疫之症又如何的难以控制,但却无人应合他。
    未几,外面终是再次传来一声“报”。
    与赵樽先前预料的一样,夏廷德并未真的攻入军囤去。先前南坡守军已然死掉那么多的人,如今他再打进去,横竖死的还是他自己的人,代价太大。那侍从果然传来了第二个消息,换了一个花样。
    “国公爷,南坡兀良罕的人送来一封紧急信函,说是要交给晋王殿下……”
    “哦”一声,夏廷德手抚脖子,笑容暧昧起来。
    “即如此,不必报与老夫,直接交予殿下即可。”
    那人应了一声“是”,从袖中掏出一封黄皮信件来,恭敬地呈于赵樽之手。
    信的内容是以兀良罕的口吻发出的。
    大意是指,你心爱的女人落于我手,限今日午时之前,带上兀良罕的世子和公主,前来南坡军囤交换。在此之前,务必令夏廷德的军队撤出南坡,放我等回漠北,不许追击,只要我等安全离开,你等必也安全。若是午时三刻还不见军队撤退,不见你拿人来换,我便会让你心爱的女人尝尝你们南晏的凌迟之刑,本人手里有极好的刽子手,若是你运气好,等考虑清楚来时,她或许还能吊住一口气。
    这信内容虽血腥,但不令人意外。
    最人意外的是,在信的末尾还写着一行:前来交换的人,除了晋王你只身一人外,只许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一人随行,否则,我等立马行凌迟之刑。
    且不说明明叫了两个人去,还算不算是“只身一人”,单论这信函的内容,至少可以表明一点,对方很清楚地知道赵樽与楚七的关系,包括她的身份,甚至连东方青玄都算上了,怎会是“外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让赵樽微微失神的是,送信之人还附上了一只护腕。一只楚七说过,这世上独有一双的护腕——锁爱。
    那是楚七戴在手上的。
    锁爱的秘密,极少有人知晓。
    如今对方褪下了她腕上的“锁爱”,兴许不知这东西是神器,只是为了逼赵樽非去不可。毕竟,她的随身之物,是向赵樽宣告楚七已然被控制的最有力证物。
    “殿下?对方说什么了?”
    夏廷德脸带忧色,看着赵樽阴晴不定的脸,低低喊了一声。可赵樽并未回答,只把手中信函递与了身侧的东方青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见东方青玄含笑接过信函,看了一眼,面色微变,夏廷德目光微微一闪,又偏过头去,再喊了一声。
    “大都督?可是鞑子又想法子威胁了?”
    他看上去一无所知,一双阴冷的眼却不时打量赵樽与东方青玄二人。可他们都未有理会他,只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神色极是复杂。像是担心,可看上去又不像。除了沉默之外,还是沉默。
    好半晌儿,东方青玄微微一笑,把信件交还赵樽。
    “本座无情可长,怎会也被人算计上了?”
    赵樽微微皱眉,知他故意讥讽,拿此事要挟,以报先前的一箭之仇。但与先前的淡然不同,“锁爱”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凉透的不仅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心。赵樽略有些沉不住气了,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
    侧过眸来,他看着东方青玄,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眸。
    “东方大人虽无情可长,但有利可图,也是一样。”
    “可即便为了利,本座也不想轻易殒命,毕竟性命最贵。”
    明知他在故意拿捏自己,赵樽紧绷的心情却倏地松开。
    他宁愿东方青玄用阴山这一个莫须有的藏宝来与他讨价还价,也不愿意他二话不说,仅仅因为担心阿七,就随他一起去南坡。
    静静的,他默然片刻,眉梢一扬。
    “本王说过,世上之物,独一阿七。”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笑了笑,“既如此,那本座便随殿下一行好了。”
    赵樽冷冷看他一眼,哼一声大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大营门口汇合。”
    自始至终,二人都未理会夏廷德,更未与他交代什么。可不论是夏廷德,还是营帐里随侍的众人,都没有人听懂他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的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谁也不知道,短短几句话,二人便完成了一次交易。
    一个人得到了情,宁愿不要钱。
    一个人得不到情,好歹要点钱。
    ……
    ……
    与东方青玄约好半个时辰相见,赵樽回到大帐,便开始着手准备。他并非冲动行事的人,步步为营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帐内,北伐军同来阴山的一众校将纷纷聚于一处。陈景领着丙一等十天干侍卫,亦是严阵以待。众人听说赵樽要与东方青玄一同闯入军囤换人,均是一凛,纷纷阻止。
    “殿下,这可行不得啊。您身份贵重,怎能轻易为了一个妇人涉险?”说这话的人是郑二宝。在他的心里,再没有人比他家主子爷更重要,哪怕他也担心楚七的安危,也改变不了这一观点。
    “闭嘴。”
    他尖着的嗓子,极是刺耳,惹得赵樽眉头一蹙,剜来一个冷眼。
    “哦。”
    郑二宝委屈的退下了。
    众人相视半晌,副将丁瑞低低骂了起来,“夏廷德那个老匹夫,实在可恨之极,活该将他千刀万剐。殿下,属下这便去捉了他来,非得逼他交出人不可。”
    “不行。”赵樽淡淡看过去,面色凝重,“这件事他没有摆在台面上,便是不想与本王撕破脸。本王也不能这般做。如今营中的议论颇多,若本王因此动了他,那才是中了他的奸计,与兀良罕串通的事,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最紧要的是……”
    迟疑了一下,他语气凝重,字字千斤。
    “阿七在他手上,本王赌不起。”
    这副将丁瑞极是忠心,但武将出身,脾气亦是火爆。
    “可是殿下,楚七在他手上,那老匹夫又惯用阴招,你如此去南坡换人,岂不是羊入虎口?依属下看,这老匹夫就是不敢自己动手,这才故意搞一出兀良罕来袭,想借兀良罕之手除去你,一举两得,即能除去心头大患,为皇太孙保驾护航,还能免了圣上的责难。一定是这般,这老匹夫忒阴毒,老子这便去操他老祖宗!”
    说着这货便要出帐,瞧得赵樽煞是头痛。
    “回来。”
    见他垂头丧气的转身回来,赵樽望向众人。
    “丁将军的话,本王也知。但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不仅赵樽知,其实这营中谁人又不知呢?
    赵樽要逼洪泰帝改立储君,这对于夏廷德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二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了赵绵泽才会有他夏廷德。可夏廷德要想除去赵樽,又怕洪泰帝秋后算账,就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出偷梁换柱的“兀良罕袭击”,出了事情,那也是赵樽为了一个妇人孤身涉险,自然与他无关。
    “哎,这个挨千万的杀货。”
    有人在怒骂,有人在不平,却不敢再劝赵樽。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陈景却出声了。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夏老狗引你去军囤情有可原,为何还要带上了东方青玄?他到底有何居心?”
    赵樽冷然道,“一网打尽。”
    陈景倒抽了一口气,“难不成东方大人也妨碍到了他?”
    赵樽虽不知东方青玄先前威胁夏廷德的事情,但除了这一个理由,也想不出别的,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兴许是,兴许还有旁的。但本王如今顾不上想。”
    知他心情烦躁,陈景默默的闭了嘴。
    但丙一搔了搔脑袋,却一知半解地问了,“可殿下……东方青玄可并非心善之人,又怎会自愿陪殿下涉险?”
    赵樽眸子一眯,脸色有些难看。
    “不然,你直接去问他?”
    丙一哪知道这话触到了他的雷区?咽了咽唾沫,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领悟了一般,拍了拍脑门儿,“我晓得了,这厮一定是为了阴山富可敌国的藏宝。要钱不要命,与楚七到也有几分相似。”
    “闭嘴!”
    赵樽赤红的眸子极冷,瞪了丙一一眼,还未待说话,外头突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禀报声。接着,许久不见的甲一便寒着脸进来了,他的手里拎了一个大麻袋。
    “殿下,人带回来了。”
    那麻袋被他重重丢在了地上,传来“唔”的一声痛呼。
    众人不知赵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静静地看着没有吭声。在赵樽的示意下,甲一手中钢刀一挥,麻袋的束缚松开了,里头挣扎着露出一个人来,正是被甲一捆成了粽子的夏衍。
    “唔唔……”
    夏衍被堵了嘴,样子极是狼狈,不等点头求饶。
    “好招儿啊!”丁瑞搓着手,乐了起来。
    “有了这小混蛋,还不愁那当爹的不投鼠忌器?”
    人人都兴奋起来,可赵樽仍是寒着一张脸,扫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夏衍,并未如他们想的那般,直接拿夏衍与夏廷德去交换人质,而是吩咐甲一把他带下去,严加看守。
    “殿下,为何不……以牙还牙?”
    知他们要说什么,赵樽摇了摇头,“那老匹夫是一个会为了儿子放弃所得的人吗?想当年夏氏满门有多少是他的亲人,他又何曾手下留情?一个儿子罢了!”
    瞥了夏衍一眼,见他被堵着嘴,满脸惊恐,他只叹了一声。
    “自求多福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甲一束紧麻袋口,可麻袋还没有拎起来,地下竟是一片水渍,哗啦啦的流了下来,看得众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怔忡片刻,二宝公公气得痛心疾首。
    “夏三爷吓得尿尿了?哎哟喂,咱家刚净扫过……”
    赵樽并不理会他的唠叨,开始向众人安排营中事务。
    等把一切交代清楚,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拿起佩剑系于腰间,起身凉凉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冷冷吩咐。
    “若是本王明日入夜时分还未返回,你等马上带大军离开阴山营地。时疫之症本王虽不信是真,但也不得不防老匹夫真干得出来。还有,夏衍你们务必看好。有他在手,虽不能让老匹夫放弃私利,与我交换阿七。但若本王出了事,届时他要以二十万大军之势威胁你等,却大可用夏衍一试,他必肯放手。”
    听他像交代后事一般,众人眼圈都有些红。
    “殿下,我等陪你一起去。”
    赵樽摇了摇头,面色极是坚决,“你等只需按计划接应即可。放心,不管是本王,还是东方青玄,都不是那般好啃的骨头,不会有事的。”
    “殿下!”从昨日开始便不怎么说话的甲一面色灰败的站了出来,拱手上前,低低道,“不如让属下扮成殿下的样子,与东方青玄一道去救楚七。”
    “不可。”
    赵樽看了他一眼,然后凉凉一眯眼。
    “东方青玄都敢深入虎穴,难不成本王却要做缩头乌龟?”
    ……
    ……
    另外一边,东方青玄亦在为了午时进入军囤做准备。如风一直守在他的身侧,看他从容的样子,情绪略有不稳,也是在不停的劝阻。
    “大都督,虽说我也佩服楚七的为人。但属下以为,大都督还是当以自己安危为重,犯不着为了她涉险。”
    “你懂什么?”
    东方青玄看他一眼,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情绪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风清俊的五官顿时挤在了一处,眉目间写满了狐疑,“楚七是晋王的人,为何偏生要大都督您一同去?再者,大都督你……又凭什么为她涉险?实在,实在太不值当了。鱼肉没吃上,徒惹了一身腥。”
    “鱼肉?”
    东方青玄似是被如风这个比喻逗笑了。
    懒洋洋的叹一口气,他云淡风轻地笑,“你以为本座是为了她?错了。告诉你,本座早就想探入军囤。依我猜,夏老鬼对阴山藏宝的秘密所知比本座更多。当年他一定曾从夏廷赣嘴里听得什么,可却没有破解之法,这才久久滞留阴山。如今这出计,明面上看去,他是想借机除去晋王与本座,其实这老匹夫,定然还有后手。”
    “属下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且记住,做好准备。”
    “大都督,夏廷德如此有恃无恐,您这般去太危险……”
    “不必说了,本座自有计较。”
    看他淡然的样子,如风挑了挑眉,低低咕哝了一句,“这么说来,大都督一意与晋王一道入军囤,不是为了楚七,而是为了那批藏宝。”
    说到此处,他又停顿住,用小得不能更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这个理由,您自己信么?”
    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看着如风,他潋滟的眼波微微一闪,终是笑了。
    “当然。”
    这样的谎话,如风自然不信。一个人要撒个谎不难,难得的人人都知道他在撒谎,他还能撒得如此理所当然,不仅骗人,还想骗过自己。
    可如风看着他,动了动嘴皮,到底没忍心揭穿他。
    “大都督,若不然,咱也绑他儿子?”
    东方青玄笑了,“这种事,不必本座出手。”
    如风微微一震,说不出话来。东方青玄却也不向他解释,只理了理鲜艳如火的衣袍,神色莫辩地笑了笑,又转过头来,讳莫如深地吩咐他。
    “把本座从军囤洞穴拓印的碑文拿来。”
    如风一惊,“大都督你是要?”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或许用得着?”
    ……
    ……
    “国公爷,不好了。”
    阴山大帐内,夏廷德想着先前离去那两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都因一个女人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正是欢悦。不曾想,外面突然传来侍从的急吼。被打断了思绪的他,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处,恶狠狠踹了那急匆匆进来的人一脚。
    “慌什么慌?有事慢慢说。”
    那人痛得滚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看着火冒三丈的夏廷德,咽了咽唾沫,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
    “国公爷,小的有事要禀报。先前小的去替三爷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发现三爷不在……”
    夏廷德双眼一瞪,听得火起,又是一脚踹过去。
    “谁卡住你舌头了?人去哪了?”
    那人又被踢了一脚,无辜地看着他,心里话,不是你让我说慢点的吗?但心有所想,却不敢反驳,只得掏出一张字条来。
    “这是在三爷帐里发现的。”
    夏廷德一把抓过字条来,气得就差把那人生吞活剥了。
    “有字条为何不早说?”
    那人再次无辜,不是您让我慢慢说的吗?
    他垂下了头,不敢吭声。夏廷德瞪他一眼,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魏国公尊鉴,如今两军敌对,鄙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因怕晋王和东方大都督不带人赴会,鄙人特地请了贵公子与营中一叙。还望你军速速撤出南坡,另,请国公爷在午时前,只身一人前往军囤换人。若是届时不见,定教公子尝尝凌迟之刑……”
    夏廷德几欲昏厥。
    一定是赵樽,要不然就是东方青玄。
    他狠狠攥住字条,万万没有想到,赵樽会原封不动把同样的信函内容还给了他。也与他如出一辙地把绑架之事嫁祸到了兀良罕的头上。
    “国公爷,此事怎办?”
    直接参与了整个计划的副将张立,见状问道。
    “我等要不要放掉那楚七,换回三爷?”
    夏廷德冷冷一哼,即便身子气得直颤抖,愣是咬紧了牙齿,低低呵斥,“不行,老夫谋划多年,胜败在此一举,怎可为了他功亏一篑?”
    “那三爷怎办?”
    夏廷德拳头攥紧。
    片刻,他终是阴阴咬牙,“老夫有五个儿子。”
    张立微微一惊,低下头没有接话。
    夏廷德想了想,突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
    “去,告诉他们,按计划进行。记住,只要他们入洞,便密切监视,老夫就靠他们解开那洞中的奇门遁甲之术了。夏楚那个小贱人,有些本事,定是她死鬼娘亲教的……再加上赵樽与东方青玄,兴许真能破了老夫数年参悟不透的谜团。”
    “若是破不了呢?”
    夏廷德面色一变,冷冷看他。
    “不管破与不破,一律杀无赦,一个不留。”
    “我们的人呢?”
    “一样。”
    张立目光微微一暗,手心攥紧,“三爷的事,就不管了?”
    夏廷德冷冷一哼,“大业将成,牺牲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从来干大事的人,都不拘小节。自古只有心狠,方能成事。你没听过汉高祖为了逃亡亲手推妻儿下车的传说?老夫与他相比,算得了什么?哼!也只有赵樽与东方青玄这等痴人,才会为了一个妇人,宁肯丢了江山性命。即便是赵绵泽,老夫以前看好他。如今看来,也是一个不成大器的草包。”
    “是。”
    张立垂首,一颗心拔凉。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一名侍从前来禀报。
    “国公爷,晋王和大都督已然带人前往南坡……”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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