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日里天气尚好,可到了换防时,天也极冷了。赵如娜三个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辆马车。
    经过长途跋涉,如今她心踏实了。
    靠在车壁上,心落下,又提起,一会见着他,她该怎样说?
    思考着,她半阖着眼睛,咳嗽得似是更厉害,脑子越发迷糊。在马车的晃悠间,直到外头传来耿三友低低的声音,她才惊觉到地方了。
    绿儿打了帘子,她弯腰还未下车,便呆住了。
    “耿将军,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马,在马头上拍了拍,看着面前幽静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话,这里原是北狄一个宣抚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极好了,原就是为侯爷备下的,但侯爷忙于军务,也没过来住,如今郡主来了刚好……”
    赵如娜心下讶然,可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耿将军,我有些急事,想要马上见到侯爷,可否代为安排一下?”
    耿三友似是有些为难,在冬寒料峭的北风中,很是迟疑了一会,才沉了眉眼,低低道:“不瞒郡主您说,侯爷他不在奉集堡。”
    不在?赵如娜霎时便担心起来。
    “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看着她,目光微闪,“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两三日才回来。赵家沟大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不适合安顿女眷,下官只好先把您安置在这里,还望郡主见谅。”
    “建州府?”
    建州府地处鸭绿江边,与高句国只一江之隔。赵如娜目光一凝,看着耿三友闪烁的眼神,恍然间便想明白了,“是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高句国,接高句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摆了摆手,“兰侍郎是去高句国册封,但侯爷确是因防务在身才去建州的……”
    赵如娜面色淡然,似是轻笑了一下,“那朝廷的圣旨,侯爷也应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神色却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如娜喑叹一口气,不再为难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朝廷派兰子安千里而来,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说,即便他今日不娶高句国公主,来日不也得娶旁人吗?与她并无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应是花费了心思的,这所宅院虽然不比东宫,也不比京师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这个地方绝对算头一份的好。屋宇极阔,长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宅子里有几个漂亮的使唤丫头,听了耿三友的介绍,个个都拿眼神儿瞅她。
    看得出来,宅子确实是为定安侯置备的,不然也不能有这样好看的丫头。
    一个有权有势有兵权的男人,不论在那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耿三友吩咐了丫头们多照应,留下几名兵卒保护赵如娜的安全,便匆匆离去了。赵如娜没有想到,他离去没多久,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同样满头是汗的大夫。老大夫一听说她是京师来的郡主,头都快要低到地缝里去了。
    诊了脉,开了药,赵如娜看着耿三友,颇有些过意不去。
    “有劳耿将军,我为您添了麻烦。”
    耿三友冲她一笑,“郡主不必客气。认真论起来,我与侯爷多年兄弟,交好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侯爷不在奉集堡,我做兄弟的,自然应当照顾好嫂子。”
    耿三友与陈大牛的关系好,赵如娜是知道的。因为她与陈大牛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耿三友都在旁,就连她与陈大牛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耿三友把喝得烂醉的陈大牛扶进来,面色尴尬地交到绿儿手里的。所以今日在城门口,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唤住耿三友,也正是因了这个。
    考虑到陈大牛的安危,她在耿三友离去前,又央求了一句。
    “侯爷回来了,麻烦耿将军告之他,我在这里等他。”
    耿三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终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郡主,您好生歇着,我马上差人给侯爷送信去,让他回了奉集堡,便来府中看您。这几日,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守卫,他们会来营中找我。”
    “好的,一切拜托耿将军了。”
    赵如娜为人心性极为随和有礼,知他亦是难言,也便不再多问,还特意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耿三友似是颇不得味儿,仔细吩咐了几个兵卒保护好郡主,离去时,大冬天的竟抹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才翻身上马离去。
    ……
    “小姐,如今怎办?”
    绿儿看着赵如娜的脸色,又顺着她的目光目送了耿三友离去,嘟了嘟嘴巴,似有遗憾。
    赵如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一颗心也是不太平静。
    “绿儿,你去给我准备纸笔。”
    顿了顿,她又看向丽娘,“你随我去房里。”
    等绿儿准备好笔墨,赵如娜静静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摊开的纸笺上画了一副画,然后折叠好了装入信件之中,交给了等待的丽娘,微微一笑,“丽娘,虽然耿将军去寻侯爷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拜托给您才放心,你设法找到他,把这个交给他。”
    丽娘看着她,明显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办?我答应了大当家,一定要护你左右的。”
    赵如娜轻轻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营中兵卒守护,亦是安全,你自管去。”
    丽娘迟疑着,接过那封纸函,没有看,直接塞入怀里。再抬头时,看了看赵如娜尖细了不少的下巴,还有一双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叹。
    “郡主,你这是何苦。”
    “嗯?”赵如娜不太明白。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负心的?”丽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劝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编入了教坊司为妓,后又被那贪墨银子的教坊司官吏卖入了锦绣楼。在锦绣楼时,也曾遇得一个良人,他说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银子便来替我赎身。我信了,把卖身攒的银子都予了他,结果他早把我抛在脑后……”
    “丽娘?”赵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锦绣楼里做过娼妓,虽未有嫌弃过她,却也没有听过她说起往事,不由一时怔住。
    她不知,自从李邈接手锦宫事务之后,锦绣楼虽然还是青楼,可却与往日不一样。锦绣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秦淮风月还有,却绝无强迫之事。然而,风月中打滚的男人却是贱的,吃不着的肉,才是好肉。自从绵绣楼改制,生意却是比袁形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个丽娘那会便是锦绣楼里的头牌姑娘,不仅琴棋书画别具一格,拳脚工夫也是不错,据说没入教坊司之前,她父亲也是一员武将。后来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个营生了,但锦绣楼的事务却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见多了男人,也见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为赵如娜这种行为而不值。
    “郡主你在为他操着心,他如今却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丽娘!”赵如娜看着她,轻轻一笑,“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没想过他此生会独我一个。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尽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没想过。再说,他也未曾负我,因他从未许过我任何。若真要论起,应是我……负了他。”
    赵如娜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陈大牛为人并非那种心狠毒辣的,为何要让她孝服入府?为何让她为他亡妻三跪九啊?为何待她不冷不热?她心知这中间必有她爷爷她哥哥的功劳。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这样生生拆散了,也是极苦。且她这般身份入府,他虽不喜欢她,待她也不亲厚,却也不算太刻薄,连他的老母亲,待她也还算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她并非心胸狭窄的人,早晚他身边还会添新人,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尽力,能偿还一二,也算安心。
    “哎!好吧。”
    丽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犟的,也不再劝她,只嘱咐了绿儿要好生照看着她的身子,记得按时吃药,便转身独自离去了。
    入夜,喝下煎好的中药,赵如娜咳嗽得更是厉害。
    她没有住在为定安侯置备的主屋,只是选了一间客房住下。屋子里有烧了地龙,她喝了药有些发热,在床上辗转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她与丽娘说的话还在耳边。可世间女子,没有人甘愿与人共事一夫的。
    于她来说,那是无奈,也是一种认命。
    一宿难以入眠,天亮时,她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然而身子忽轻忽重,有些发起烧来。她身子素来娇弱,从南到北,已然耗尽了心力,把那副画交给了丽娘,强撑的心力散去一半,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郡主,郡主……”
    迷迷糊糊中,是绿儿的声音吵醒了她。
    “嗯?”她睁开眼,发现绿儿在哭,这才强撑起眼皮子,“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绿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扶她坐起来,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喂她,“郡主,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怎样都叫不醒,可把我吓坏我。我让人找了耿将军过来,耿将军又找了大夫,他刚刚营中有事,才离开了宅子。这是大夫重新开的药。呜……”
    “傻瓜,谁人不生病?”
    赵如娜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强撑着服了药,感觉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有些虚飘,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儿,丽娘回来了吗?”
    绿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吸了吸鼻子,“丽娘没有回来,侯爷也没有来?郡主,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么?若是侯爷又迎回一个夫人,你可怎生是好?郡主,咱们不能让侯爷再娶夫人了……”
    赵如娜眼皮垂下,没有看她,眉头略皱了皱。
    “绿儿,早晚侯爷还会有夫人的。你这性子得收敛。在我跟前,说什么都好,往后夫人入了府,你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即便我护着你,只怕……会吃亏。”
    “郡主,我晓得了。”绿儿瘪了瘪嘴巴,极是委屈,低低说:“郡主,你便不能求皇上……许你做侯爷的平妻吗?你是郡主,皇太孙即了位,你便是大晏的长公主……你长公主之尊,怎能终身为妾,绿儿心疼郡主。”
    半阖着眼睛,赵如娜揉着额头。
    “不要说了,你替我梳洗一下,我起来坐坐。”
    ……
    ……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飘飘。
    陈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骑着马,走在一队骑兵中间。可他的神态却极是不耐烦,一张黑脸板得快要挤出水来了。街道两边挤满围观的百姓,都是来瞧定安侯的,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计其数,他却受不了这种阵势,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更让他烦躁的是,今日还得见兰子安一面。
    谁让人家是朝廷钦差?
    那日,兰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读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对他打下辽东的功勋给予了充分肯定,说回朝另有封赏之外,还许给他一个高句国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没有拒过婚,可那时候有婚约在身,他拒得理直气壮。如今圣旨已到,先斩后奏,他想拒也没处去拒,也不晓得有什么理由去拒,只觉得烦躁。
    建州驿站,他一进去,兰子安便笑着迎了出来。
    “侯爷!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头上缨盔,递与随从孔六,看了兰子安一眼,给了他一个极为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礼,明日你就要去高句了,今日不早早歇着,找俺来有什么急事?”
    “好说好说,下官素来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爷聚一聚。”
    陈大牛其实不喜欢与兰子安说话。
    从那日与他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兰子安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他是一个武夫,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而兰子安彬彬有礼,咬文嚼字,处事极为圆滑,像极了朝中那些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家伙。但比起他们来,又少一点官气,穿上便服,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却总有办法拿话噎住他,正如那日宣纸赐婚一样。
    自古读书人都受人尊敬。
    可陈大牛却很烦与读书人打交道。
    他坐下,没什么好气,“右侍郎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俺扯东扯西。”
    兰子安生得极是清俊,剑眉斜飞,星目疏朗,一袭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无半点花哨,长发随意束起,与陈大牛相比虽少了一丝男子气魄,却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随意寒暄,侯爷不必如此急切。来,先喝一杯下官煮的清茶。”
    陈大牛最是不喜这些俗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兰子安这般说道,他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的好意,低头看了看那明澈的茶汤,如牛饮水般一灌入喉,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就将兰子安辛苦砌好的茶水给霍霍了,随即横眉一挑。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请说。”
    “侯爷,味道如何?”兰子安笑问。
    “嗯?哦,不错。”陈大牛哪里会品什么茶?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只想一巴掌把这个文绉绉的酸秀才给扇到天边儿去。
    “这是皇太孙陛下亲赐的宫廷普洱,于二月间采野生茶蕊极细而白,又谓之野生毛尖,乃是宫廷圣品,今年新贡的,东宫也只得两罐,皇太孙自己也舍不得喝……”说罢,他起身将一个精工雕琢的玉质茶罐递过来,放到陈大牛面前,面色极清和的笑,“下官临行前,皇太孙陛下特别嘱咐,要把这茶带给侯爷。”
    陈大牛一愣,“是吗?俺与皇太孙可没啥交情,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吧。”
    “呵。”兰子安笑了,将茶罐又往前一推,“侯爷怎能说并无交情?皇太孙殿下唯一的妹妹菁华郡主,乃是侯爷的妾室,这交情可深厚了去。自古以来,有什么交情,可比姻亲更为牢靠?”
    被兰子安这么一说,陈大牛稍稍窘迫了一下,脑子里不经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说的女人来,迟疑一下,他叹了一口气,“那俺便谢过皇太孙了。”
    他没有再多说,把茶罐拿了过来,交给孔六,让他收好了,然后才瞥向兰子安,“若是右侍郎没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的事情办完,俺营中还有要事,得马上启程。”
    “侯爷,留步!”看着他如此急性,兰子安不禁笑了出来,“耳闻不如一见,侯爷的性子果然直爽,子安很是钦佩。还有一事,皇太孙让子安为您捎个句,他说,侯爷是一个极爽快的人,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承诺。”
    陈大牛“哦”了一声,略略挑眉。
    “啥承诺?”
    兰子安脸上笑意不减,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晋王殿下责无旁贷……虽说你与晋王交好,但皇太孙殿下念着与你的姻亲关系,必是会保你的。届时,希望侯爷最好袖手旁观。”
    陈大牛听出来了。
    赵绵泽想把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樽的身上,指定末了还得治他一个“通知叛国”的罪名。赵樽自然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赵绵泽如今要的保证,就是他能够不与晋王联手,他忌惮自己手中的兵马。
    “侯爷,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处世之道,还用考虑吗?”见陈大牛不说话,兰子安面上情绪不变,笑意不减,打量了他片刻,又继续劝慰,“下官在说这话之前,也有替侯爷考虑过。一边是私交甚好的晋王。一边是郡主兄长,侯爷很是两难。”
    陈大牛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诺,俺怕给不了。”
    兰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愿与皇太孙继续这姻亲了?”
    陈大牛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说笑了,菁华郡主是陛下赐给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这姻亲结与不结也不是皇太孙说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以朝廷之命为命,岂敢结党营私?”
    兰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武夫竟然会反将他一军。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尖锐。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一时间,到是叫他难办。
    他一迟疑,陈大牛却是哈哈一笑,“难道右侍郎觉得本侯的话不对?”
    “呵”的一笑,兰子安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久久无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颁旨时,已然看出来陈大牛不太愿意,却被他几句话就将了军。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武夫空有一身杀敌的本事,脑子却极为简单,一根肠子捅到底,并不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定安侯能够走到今天,不仅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无脑,实则极为聪明。
    情绪微微收敛,他端正了态度,笑了笑:“侯爷说得极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话原是皇太孙让告诉侯爷,下官不能不说。下官为人臣子的难处,想必侯爷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陈大牛看他一眼,“那右将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辞!”
    ……
    陈大牛前脚一步,后脚便有人入了兰子安的屋子。
    “兰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兰子安看了他一眼,“这人极是聪明,他给了本官一个两难的答案。”
    “那皇太孙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兰子字微微一扬唇。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急。”兰子安坐下来,把壶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饮下,“自古成王败寇,过早去趟浑水的人,绝无好下肠。你与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静观其变?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迟疑。
    慢慢踱入里间,兰子安挑了挑灯芯。“等我从高句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那人看了兰子安一眼,“可菁华郡主已经到了奉集堡,陈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动手可就不容易了。到时候,若是皇太孙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
    兰子安叹一口气,笑得极轻,“兄台,人有一张嘴,用来做甚的?皇太孙只说若是陈大牛不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应了我等的话,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头上?先看看热闹,极好。”
    ……
    ……
    外间的风有些大,陈大牛先前念着兰子安的钦差身份,对他客气几分,可甫一出门儿,一张铁青的俊脸就拉了下来,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火从何来?不得不说,是兰子安说的话,对他造成了一点儿影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他与皇太孙还真不是八杠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如今看来,局势很是僵持,若是晋王真有心于储位,要与赵绵泽争上一争,他定是要帮扶的,那么,他势必就会得罪皇太孙,也就是说……
    想想,他突然有点头痛。
    “什么人?”
    孔六突然的一声低喝,拉回了他的神思。
    在这建州府里,人人见到定安侯都得闪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竟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惹得他一行随众低声喝问。
    “侯爷!”
    那人声线极柔,“驭”一声勒住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侧夫人有信给你。”
    “侧夫人?”陈大牛眼睛半眯,将骑在马上的丽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眉头都蹙成了一团,脸色很是难看,“你是谁?”
    丽娘身着男装,却没想那么多,只微微一笑。
    “我是侧夫人的朋友。”
    陈大牛盯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了过来。可低头看了一眼,他不免有些生闷气,她明知道他不识得字儿,没事儿写什么信?还找一个男人带来给他。眼下,他总不能当着那人的面,让属下帮他念信吧?多丢面子。
    “她人呢?”
    他随口问着丽娘,装腔作势的把信笺抽了出来,就好像自己真的认识字儿那样,拿到眼前一瞅。只一眼,他莫名一惊。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画。
    画上面,有一头长得格外丑陋粗硕的水牛,看来看去,他都觉得那头牛的脸长得有点儿像他。那头牛正在画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带血的刀,捏着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对水牛笑,却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刀。
    若有所思的迟疑一下,他脊背突地一凉,然后将画往怀里一塞。
    “带俺去见她!”
    ……
    ……
    晚间赵如娜在绿儿的伺候下用了点粥,身子还是虚软。饭后,她勉强喝了一碗药,却是睡不着,便让绿儿在外间休息,一人入了宅子里的书房,坐在案几边上翻书。
    这所宅子里是有许多藏书的,大抵给陈大牛准备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识一个,为他备了文房四宝不说,藏书极多,还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宫中想看却寻不到的市井书籍。
    赵如娜看书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这挑灯看下去,她不一会儿就撑起了额头,觉得有点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几上打起盹来。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身上被人盖了一条锦被,可身子却在不停的晃动。她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一看,惊觉自己竟然在马车上,四周都拉着厚厚的黑色车帷。
    “绿儿……”
    她唤了一声,绿儿却没有回答。
    直觉不好,她正要去拉开车帘,帘子却从外头打开了,露出来的是焦玉紧张的脸。
    “属下不问自请,请郡主见谅。”
    心里一惊,赵如娜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可想想山海关的事情,不免又有些奇怪,“你等如何逃出的?”
    焦玉恭敬道,“那日哈萨尔突然跳了山海关,我等趁着城中大乱,逃了出来,一路追踪郡主到了奉集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的消息,生怕郡主不肯配合,这才……偷偷把郡主带上了车。”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赵如娜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过去,拉下了车帘子,亦没有反抗。
    靠在马车壁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此行没有见到陈大牛,可事情交代给了丽娘,她也算放心了。只要陈大牛不笨,就能猜测到她千里迢迢过来送一副画的意图,并且从画中悟出什么来。如果他实在太笨,领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焦玉担心地问。
    “不必,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着,其实没了困意,脑袋越发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从奉集堡出来,一路行了两日,赵如娜都没有反抗焦玉等人的安排。该投宿投宿,该吃药吃药,看上去平静而淡然。焦玉等人见她这样,担心少了很多,脸色也是好看了很多。虽然她的态度很是疏冷,但只要不给他们为难,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更是想方设法的将就着她。
    在他们看来,这个郡主确实好伺候。
    只有赵如娜自己知道,其实她不怎么在意回不回去了。
    为人妾室,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平心而论,没有在奉集堡见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没有一点遗憾?确实是有的。自古女子的心,无外乎与她一样,身子给了哪个男子,人也就是他的了,怎会不想见上一见?可这一年多来,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只问及爹娘兄嫂,只字片语都未有提过她。她又怎敢以为,他会念着她这个侍妾?更何况,眼看他就要娶妻了,她若留下,等高句公主过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尴尬。
    思维乱极,她也倦极,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马车在官道上有些颠簸,外头风雪又大了,一行几个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摇晃得头晕,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快的马蹄声。
    她没有太在意,也没有睁开眼。
    可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边掠过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身前的马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嘶声大叫着骤然一停,带着马车也是突然停下,惯性之下,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儿从坐枕上滚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她没有吭声儿,只听见车外焦玉的声音。
    “几位军爷,何事拦了在下的马车?”
    是啊,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她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浑厚嗓音。
    “把车门打开,老子要检查。”
    一年多未见,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却奇怪自己竟能准确地听出他的声音。电光火石间,她心潮极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来找她的,就像突然间被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并不认识焦玉等人,几乎没有多想就出了声。
    “侯爷,我在这里!”
    她清脆的声音穿过风雪,惊了一地的人,也听得陈大牛顿时蹙了眉。
    他慢慢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心知瞒不下去了,焦玉愣了愣,拱手施礼。
    “侯爷,我等奉皇太孙之命,带菁华郡主回京,请侯爷莫要阻止。”
    整整追赶了几天才找到,陈大牛这会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哪里会与焦玉客气?手上钢刀迎风一舞,在破空的“铿”声里,他打马上前走了几步,端坐马上的身子,满是凛冽之气。
    “少他娘的放屁!当俺是十岁孩童?皇太孙怎会千里迢迢来夺人之妻?你等匪徒,还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饶你们一命。不然,就不要怪俺不讲情面了,不留人,就留下脑袋吧。”
    焦玉缓缓拔刀,与同行的几个大内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显然也是被陈大牛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爷,才与你知会一声。既然皇太孙殿下的命令,侯爷都不肯遵守,也不讲情面,那我等自然也不必与你客气,今日定要向侯爷讨教几招才是。”
    看着他们手上的佩刀,陈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嘿嘿一笑,“当真是好笑之极!难道你等没有听说过,妇人出嫁应当从夫?老子走南闯北多年,愣是没有听过,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团圆的哥哥。让开!”
    “侯爷!”
    焦玉几个这次从京师追到辽东,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们这个任务不包括与陈大牛正面冲突。再说,陈大牛这句话确实有理,即便皇太孙是郡主的哥哥,但陈大牛却是菁华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来要人,他们确实没有理由硬把人带走。
    想了想,他软了声音,“侯爷,辽东眼下局势不好,又是战区,皇太孙也是关心菁华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想必侯爷与皇太孙的想法也是一样?与其把郡主留在辽东,不如让我等带回京师,更是安全?”
    陈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紧。
    在追上这辆马车之前,他随丽娘赶到府中,只见到了熟睡的绿儿,却没有见到赵如娜,守卫的兵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追赶寻找时,确实不知道这些是赵绵泽的人。如今一听这话,他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犹豫了。
    隔着车帘,他蹙着眉头问赵如娜。
    “你是要回京,还是暂且留下?容后俺再派人送你回去?”
    一听这话,赵如娜乍见他时的满腔欣喜,顿时有点凉了。
    暂且留下,容后送回,与跟着焦玉他们回去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会更麻烦他罢了。他能够找上来,也没有问那副画,想来他已然明白个中的意思,那么她留下也没有意义。想了想,她静静靠在车壁上,没有去撩车帘,仍是隔着马车,浅浅咳嗽一声,才微笑着回了他一句。
    “侯爷公务在身,不必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别过吧,妾身在京师恭候侯爷凯旋。”
    她说得很轻,语气带着笑意,却说不出来的疏离与客套。
    说完了,外间久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了几个字,“如此,也好。”
    听着焦玉再次上马驾车的声音,她暗自一叹,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千里之行,到底只是她搞出来的一场笑话罢了。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她一直没有睁眼。可本以为会就此别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在移动中的车门“砰”一声突然被人打开了。她吓得吃惊的一睁眼,面前便出现了那男人黑瘦的脸,下巴上还带着一层浅浅的胡渣,看见了她的惊慌失措,他目光极亮,神情像是有点恶作剧似的小得意。然后也不管她如此惊愕,他二话不说,跨上马车将她拦腰一抱就跳了下去,然后将她整个儿打横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向了他的战马。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抢人,焦玉等人震怒不已。
    不仅他们,赵如娜更是整个人都懵掉了。视线晃动间,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积雪,还有焦玉气到极点的脸。而那扛着她的男人身量极高,硬梆梆的肩膀更是格得她身子生痛,他说话的声音更是中气十足,与那山上的土匪差不了多少。
    “站住!你等千万莫与俺抢人,就凭你们几个的身子?来一个老子打一双。”
    来一个打一双?焦玉哭笑不得,不免有些发狠,“定安侯你竟如此不讲规矩?出尔反尔?”
    陈大牛横了他一眼,“老子的家务事,要你管?告辞,不送。”
    ------题外话------
    最近点儿背,键盘坏,电脑坏,换电脑,结果买个电脑也有质量问题……
    电脑不给力,敲字特别吃力,两只力全都酸了,各种不适应。等下再来修错别字,大家担待!
    啊啊啊,难道是水逆?阿七,快来救你亲妈了!
    ——喂,签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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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13588809683】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100名解元!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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