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此番寻长歌,可是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凝视了他一会儿,沈吟娆忽然跃下身,隔着桌案凑近了他的脸,“诶,小鸽子,我听说,你身边有了侍读了?”
    顿了顿,沈长歌抬起脸。
    沈吟娆与沈长歌相差四岁,两人虽非一母,但也是自幼相伴,互相感情自然也生得不错。那时公府玩伴极少,除却适龄的家生婢,便只有与她同胞所出的兄长沈长欢,然而她与沈长欢年岁相近,时常打闹挣扯,也互相亮看相厌,比起来,她反而更亲近这个懂事漂亮的幼弟更多一些。
    那时候他年纪还非常小,在她眼中看来,瘦瘦小小的一团,便如一颗眼珠子大的鸽子蛋,加之他名中带“歌”,她便习惯了以“小鸽子”称唤他,这样叫着叫着,竟十多年也叫了下来。
    听见她的问语,沈长歌看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沈吟娆显然大为意外,惊讶地瞪了他半天,好奇问,“不错嘛,你竟然开了窍!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侍婢了。”
    她犹记得那时他虽小,却分外不喜婢女近身,暗地里沈长欢还曾调笑过,直言待这小子长大,怕是会和那宁家公子一般的,没想到此次一回,便听闻他会选得个侍读婢女。
    沈长歌没有说话,静了静,她忽地又悄声凑上前,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丫头,让我也见见?”
    沈长歌微讶,目光在她脸上凝了几秒,笑了,“你这一次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丫头吧?”
    “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轻扬了扬唇角,低头重新落回到书卷,神色风轻云淡,“我的丫头,不给你看。”
    沈吟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愤愤盯了他一眼,哼声道:“真小气。”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这室内陈设,回过头,见他依旧自若望着书卷,神色淡然,不禁大觉没劲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跟你侃了,我这次来,是来送礼的。”
    “礼?”沈长歌微怔,果然抬起了头。
    “对啊。”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她故作神秘地一笑。接着从衣襟中取了什么,炫耀般向他扬了扬,置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小锦盒,皂色锦缎勾着淡金的边,做工精致。他怔了怔,随手捡起来轻轻打开,眼神轻轻一顿。
    盒中以墨色锦缎围衬着一颗半寸大的珍珠,通体紫色,淡光微萤,被墨色的锦缎一衬,格外亮人眼目。
    他的目光停了停,复又抬头看向她,微有些不解,“北海紫珠?”
    “你知道?”沈吟娆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起来,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沈长歌笑了下,将那锦盒又阖上了,重新推到她面前,“拿回去吧,我不要。”
    这一回可真令沈吟娆大为意外了,愣怔了少顷,才终于扬着声音问,“为什么?”
    停了停,她又道:“这可是北海的珍珠,可名贵了!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还是紫色,一年估计也就这么几颗。这回我和大哥带回来的东西里,就这一颗紫珠,我连祖母都没给就给你了,你这么不识货。”
    沈长歌轻笑,道:“可我拿它也没用,放在这里,也就是个摆设,还不如留给长姐做个珠钗首饰来得实用,长姐说呢?”
    “这么贴心?”沈吟娆狐疑,指尖一挑将锦盒重新握回手中,在指尖绕了一个旋,“你若是不要,那我可送给别人了,昨天吟娇见了这紫珠,可是喜欢得紧,求了我半天我都没给,我若是送了她,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沈长歌摇摇头,看着她眸光微闪,又笑道:“不过若我说,送给吟娇,倒不如长姐自己留着。长姐若能好好打扮打扮,也不会到如今还是孤身一人,待字闺中……诶!”
    他话还未说完,面前已有一支毛笔猝然飞来,被他险险一避才惊险躲开。伴随着沈吟娆气急败坏的话语,“臭小子,你也敢来取笑我了是不是?嗯?”
    说着她握紧了锦盒,一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没好声气地道:“走了!”
    沈长歌无奈,忽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
    立春过后,太学开始重新复学。
    因答应过临霜年后允她伴他进学,复学当日,沈长歌便就令她装备齐全,伴他一同出门。临霜异常兴奋,提前几天便将一切都完备好,又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更在进学当天,一大早便起了床,忙前忙后地替他更衣布膳,敛纸备墨,直令沈长歌深感无奈。
    时隔半年,再次去到太学,除却临霜,玲珑琳琅等其他小丫头也大为惊喜,叽叽喳喳围绕着她说个不停。自从那一次搅闹课堂的事情一出,她们都忧心着临霜受此波及,而今见她完好无恙,且似比上一次见更自信笃定了许多,不禁也纷纷安下心来。
    好在自从上一次事出后,几个丫头们也都安分了许多,不再整日想着寻机惹祸,也令临霜有空可安心下来依书读卷。又过了几天,今年的春狩日定,陛下下旨,命各世家贵族子弟策马跟往,以示身手。
    这一日晚,沈长歌将临霜唤到了书房内。
    “这半个月我要离开一下。”抬头看见她来,他自案后静静站起身,绕到她身前,“我不在府中,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临霜怔了一下,似是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很快道:“少爷去随猎?”她在太学时便听彩月琳琅她们说了行猎一事,时间就在近来这几日。
    “嗯。”沈长歌点点头,温亮的烛光晕着白衣,将他的面庞也勾勒得十分温润,道:“你放心,我已经托人让小开回来了,有他在内苑陪你,你不用怕。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记得好好用膳,和小开、和知书入画她们,或是去藏书阁都可,总之记得,别委屈了自己。”
    说着,他又自一旁拿起了一沓写了文字的纸页与书卷,一边随意翻看,一边道:“你最近写的这些诗文策论我都已看过了,也已经用朱笔将我认为有漏洞的地方标注好了,你可以看一看,另外,”他又将几册薄薄的书放在她面前,“这些书你拿去,稍晦涩的地方我都已有注释,你都能看得懂,内容不多,这半个月内应该可以看完。等我回来,再来抽查。”
    她怔了怔,拿起了一册,目光在书册上定了片刻,咬了咬唇,抬起头道:“少爷,那你一个人吗?”
    “还有长昱。”沈长歌微笑。
    她目光微闪,忽地提议,“少爷,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跟我一起?”沈长歌诧异,愕然了一瞬,忽然笑了,道:“那可不行,我们这次是去行猎,不是踏青。猎场冷箭无眼,你一个女孩子怎能跟去?”
    虽然早便能猜到他不会同意,临霜心下却仍止不住失望,郁闷低了低头,“可是,奴婢听说,大小姐这一次就是跟你们一起去呀!我……我保证不会给少爷惹麻烦的,真的!我可以办作男装,就当是少爷的小厮,跟着少爷!”
    沈长歌却笑得更深了,鬼使神差地,忽然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言:“长姐自幼行军,怎是一般女子?你别忘了,她可是镇远军的女将,是一般男子都打不过的,怎么能一样?”
    那一下弹得猝不及防,临霜有些怔愕,摸了摸额头,心里忽然漫过一缕暖流。过了会儿又不禁道:“可是……”
    “你担心我?”她话还未说完,沈长歌却突然靠前了一步,离她极近,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临霜一愣,双颊竟莫名有些滚烫了,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埋着头滞涩了很久,才终于十分轻微地点了下头。
    沈长歌忽然便笑了,掩唇一咳,飞快藏去了笑意。
    “放心吧,我并非第一次随猎,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他轻轻开口,垂侧的指尖轻蜷,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好好待在苑里,等我回来。”
    第79章 古怪
    沈长歌一走, 临霜的日子便无聊起来。
    太学子弟全部随猎,她们这些平日只负责侍读的丫头自然落得清闲,临霜又不同彩月, 但凡时逢休沐, 西院四少爷房的掌事便会立即将她补上其他的空缺。虽说沈长歌留给她的书文是让她半个月看完,可是只不过用了两天, 她便全部看了个遍。一时又无其他事情可做,想了想, 最终还是去了藏书阁。
    如今天已逐渐转暖, 藏书阁中的日子也逐渐恢复了忙碌。京州的冬天气温冷潮, 加之中院临湖,使得阁中许多封藏的书不免受了潮气。这一日艳阳高照,秋杏与阿圆几人抱着书卷在院中晾晒, 边做活边闲聊。
    临霜索性无事,跟着她们两人一起坐在院中晒书,周围几个小丫头围在一圈,手中动作飞快, 耳朵却一个个竖起来听着阿圆讲述最新听闻的八卦奇谈。
    “……我听说啊,这次大爷回来,说是为了祝寿, 其实啊,是为了承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咱们府里的大老爷要避世,上书给陛下要辞爵, 将国公爵位传给大爷,所以这一回,大爷才火急火燎的回来!”
    “还有啊还有,这次大爷要是袭爵了,那我估计着,这世子位就也该定下了!可是我听巧慧说,寿宴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夫人和大爷好像因为这事起了争执了,还说,长公主半夜回东院时,是红着眼睛回去的!”
    “你们就说,这事怪不怪!”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周围的丫头们一个个直听得愣神。其中一个丫头手中飞快地分离着书页,回头惊讶问:“还有这回事?”
    “可不是!”
    另一个小丫头道:“那是因为什么事争执啊?因为世子之位么?可这有什么好吵的,如果大爷袭了爵,那这世子位,必然就是三少爷的呀!”
    “对呀!”
    “对呀对呀……”其他的几个小丫头也纷纷点头道。
    事关沈长歌,临霜正在动作的手无意识地一顿,扭头看过来一眼。
    “就说是呢!”阿圆点了点头,眼睛神秘深邃,“所以这原因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问你们,长公主必然是希望三少爷承位的,那要说有分歧,肯定就是大爷不同意!那你们想想看,大爷若是不想让三少爷承位,那他会希望谁?”
    众人仔细想了想。秋杏念头一闪,狐疑道:“……大少爷?”
    众人皆知公府大爷膝下仅大少爷与三少爷二子,若非三少爷,那便唯有大少爷是最有可能的。可是再细细一思索,一个小丫头驳道:“可是大少爷虽是长子,但却是庶子啊!庶子怎么能承位世子袭爵呢?”
    “呸!”未料她话音还没落完全,阿圆便相争啐了一口,道:“什么庶子!谁都知道,公府无论长房偏房,到第四代,男子从‘长’字辈,嫡子名从‘欠’,庶子名从‘日’,我问你,那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沈长……”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试探地念出声来,“……欢……”
    “那不就得了!”阿圆轻白了她们一眼。
    几个小丫头更加好奇了,手中的活都半停下来,凑上前问,“诶,那这是为什么?”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阿圆骄傲地一扬脑袋,神情傲然。她向四周看了一看,又想着众人摆摆手,将几个丫头都聚集起来。
    挤在人群里,临霜不自觉地凑上前。
    只听阿圆道:“这个啊,是因为,长公主根本不是大爷的原妻,而是平妻,大爷在长公主前,是有另一个妻子的!”
    她话刚一落,几个小丫头们立即泛起一阵哗然,“啊——?”
    “怎么可能……”
    她们这些小丫头进入公府的时间都不久,又常时待在偏院,对这种有关家主的往事自然不大了解。临霜闻声也瞬时暗惊了一惊,不自觉地揪紧了手中的书卷。
    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阿圆开始为众人讲解。
    “这事儿啊,也是好多年前了,听说啊,那时候咱现在的陛下还没即位呢!那时候,大爷娶的好像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也就是原来的大夫人,大少爷和大小姐的生母。后来啊,先帝驾崩了,咱陛下登基,就把长公主下降给大爷了!但是啊,长公主又不能做妾,所以是以平妻位降到公府的!”
    “但是我听说啊,长公主虽然下降进来了,可是大爷其实本身喜欢的还是大夫人!所以才对长公主不冷不热的。而且,长公主嫁进来刚一年,大夫人就病故了,大爷好像也是因为这个,才带着大少爷和大小姐去北疆的,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众女听得入神,一个个不免唏嘘。其中一女孩儿歪着头开口,“可是……这大爷再喜欢大少爷,那三少爷可是长公主的儿子啊!他那么喜欢大夫人,不还是得依旨娶了长公主,这若是把世子位给大少爷,那这陛下……能同意吗?”
    “那就不知道了。”阿圆摇摇头,“不过我估计啊,要是大爷真执意要这样,恐怕我们府里啊,是得闹翻天了。”
    她一边叹息,瞥眼就见坐在一旁讷讷出神的临霜,灵机一动到她跟前,“诶,临霜,你离三少爷近呐!这件事,你们紫竹苑有没有什么动静?告诉告诉我呗!”
    旁边的小丫头们也纷纷凑热闹,“是啊临霜,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啊?”
    “三少爷是不是特别生气啊?他有没有发火?”
    “对啊对啊……”
    “我……”临霜愣了,怔怔回过神,讪讪地摇头,“我……我什么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这事啊……”
    小丫头们失望,一个个又再次颓丧下来。
    临霜却不禁有些发怔。
    如若不是阿圆所说的这些,她根本便不知还有这些事。她一直都觉得他身份尊贵,众星捧月,却没想……
    我不去见礼,才是给他最大的礼。这整个定国公府,恐怕他最不愿见的,便是我和我母亲。
    怪不得那天,他会那样说。
    如果,他真的没能承袭世子之位,那他会怎样?
    轻叹了口气,她抬起眸,无意中一瞥,一个身影却突然撞进视野。
    临霜微微一怔。
    苑阁的远处,一个少女正立在门前,似乎在与一个丫头说着什么。临霜认得那丫头是藏书阁的人,听她说完,丫头点头应了。少女福身拜谢,然后便静站在门口处,耐心地等候。
    那个人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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