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吓了一跳,黑暗中竟未曾发觉他竟走来自己身侧,轻“呀”了一声,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身子一歪,斜斜倒在了床上。
    她这样一倾倒,床沿边的脚受力一翘,正巧从他的腿边微微擦过,传来一点微凉。
    沈长歌感觉到了,低头,看到她一双赤裸在外的足,眉宇轻蹙,“把鞋穿上。”
    说着低下身。临霜怔了下,连忙坐起身,摆手阻止他,“不用不用!少爷我我我自己来!”
    胡乱将鞋子套好了,她局促站起身,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离他稍微远了些距离,拘谨道:“少爷,我看……要不……要不我还是回我自己的房吧!你借我一床被褥便好了!”
    她说完,转身向床榻上一捞,抱起了榻上的被褥,急匆匆地便想要跑走。
    沈长歌却只是向旁侧了一步,伸出手抵住了床框的雕花隔板,那么轻轻一拦,将她直接拦下,清声道:“你不可以走。”
    临霜见状,立马转身,想要从另一旁溜出去,他却仿佛早已看出她的意图,又猝然伸出另一只臂,抵住了另一侧的出路,直接将她怀困在了怀中。
    两头的路皆被堵住了,背后是坚硬的床框,她躲无可躲,只能试着努力往后挪了两步,将背紧抵住微凉的床框。这样的姿势,两人距离得极近极近,背着幽暗烛光,她虽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色,却几乎能感到他轻浅的呼吸微微舒荡在自己的面上。
    临霜的心倏地便跳得飞快,几欲撞破胸膛般的剧烈,不敢抬头面对他的眸,只能抱紧了怀中的被褥,将脸半低埋入被中。
    她额前的细碎发丝就在他的鼻息之下,随着他的呼吸,发丝微颤。他静静望着,唇角微漾,静道:“现在天凉,你的床今日没有燃暖炭,就在这里睡,别回去。”
    “可……”她下意识出口想要回驳,刚一抬头,正对上他深暗泓邃的眸,心里一凛又立即低下了。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沈长歌的笑意谐谑,“你到底在在担忧什么?”
    “……”她只感觉整个面颊都烧得滚烫,再说不出话了,后来干脆闭上眼不看他。
    这样的她更令他不觉想笑,别过头勉强忍抑了笑意,深呼了一吸,将手臂放下了。
    身边的桎梏似乎消失了,临霜试探着睁开眼,见他已放开手,不禁略松下了一口气,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放心。”很快他的声音又响起,猝不及防的,惊得临霜又背脊一凛,愕然抬起头来。
    只见沈长歌立在她一步开外,暖烛微漾,晕得他脸上笑容浅浅,“我若想对你做什么,早在你昏迷的时候便做了,何必等到现在让你防着我。”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食指极快地从她鼻尖处微微擦过,又很快放下了。
    那是极短的一瞬,又极其轻微,他的指尖触过她的鼻尖,几欲如风轻拂而过。她一怔,一瞬不曾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瞳愣愣看着他恍惚。
    “睡吧。”从她怀中拿过被褥,他不由分说在主榻上一一铺好了,引着她坐下。然后转身朝着侧榻走去。
    “少爷。”临霜在他身后叫住他。
    不再坚持回房去睡,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建议,“少爷,要不……还是我去外面睡,您回主榻来睡吧!我……”
    “快睡吧。”他轻声截去了她的话语,平静脱了外披的衣裳躺上床榻,话语轻柔。
    “若有什么事,直接唤醒我就好。不要想太多,晚安。”
    第65章 问责
    伏在枕上, 临霜一直久久不能入睡。
    夜色深浓,房间里的烛火已经都熄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窗外的皎皎月色透过窗棂, 自屋中投映了几抹柔亮白光。她静静侧卧, 目光越过半个屋室,落在侧榻那道朦胧不清的身影之上, 心里止不住地迷茫。
    便是在这一刻,她仍有些反应不过, 伸出手, 轻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卧在榻上讷讷发怔。回想起方才那一幕,那一瞬的触碰就犹如蜻蜓点水,明明是那般轻微难见的, 却莫名好像一粒石子落了水面,搅得她心湖都蓦然乱了。
    其实她知道他所问的那句话的涵义,想来是她对他百般推拒防备,让他以为自己不愿与其同居一室的真正缘由, 是忧心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而其实他所不知道的,却是她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这般。哪怕真的同他共寝一间,她也完全相信, 他绝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她十分信任他。
    她只是,不敢与他共处,不敢与他临近,便连平日的相处中, 稍与他微近了一点点,她便会有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总不自觉的想要藏避。那种感觉,却不是敬畏,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紧张感,每每升起,足让她的神思都紊乱了。
    便连她自己都想不透,自己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但她其实还是有些庆幸的,回想他为她安置的一切——内苑的房间,批了注释的书文,不顾分说将她安置条件更为优渥的主卧,那些暖汤与药水……思起此前翠云语重心长的话语,虽然她心中依旧坚定,但是心臆深处,却止不住还是会泛起点滴喜意。
    夜色极静,耳边一片绵长的安宁,侧耳凝听,她几乎都能听见他轻薄的呼吸,平稳而轻浅。尽管心中依旧还是有些拘谨的不自然,她却感觉有种莫名的心安,仿佛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在这一刻,她便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可以放心大胆的去面对。
    手指轻轻抚住胸口,临霜抿出一抹微笑,轻舒了口气,平静躺好了,默默闭上眼。
    直到主榻上的人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侧榻上的人才静静睁开眼,隔远眺望主榻上的影子,不禁长久凝视,微笑无声轻绽。
    ·
    锦心走入东院的大门,心情异样的喜悦轻快。姣好的面容笑容轻扬,喜意几乎从唇角漫到了眉梢,一丝都无法隐藏。
    她简直太兴奋了,欢悦的心情在胸膛蔓延,晕染得浑身的血液都止不住的激动,这样的兴奋,便连当初母亲将她送入紫竹苑时都不曾有过,脚步更是行的飞快,一瞬不敢停歇。
    她这一次告了五天的假,前时娘亲突发急疾,手中的事务无人顶替,恰逢她紫竹苑中事务清闲,便令她告假入中院清和堂为娘亲顶替几日。若算起来,今天也方才过了第四日,她却已提前结了假时,只为尽快赶回紫竹苑去。
    她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在她昨夜听过娘亲的转述之后,她便几乎恨不得马上飞奔回紫竹苑——飞奔到那个人的面前。她喜难自抑,情绪更是亢奋得无以复加,她想,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看到了她,终于,还是能与他进一步了。
    回到紫竹苑,天方露初曦,时辰还早,苑内静悄悄的,知书入画想来还未起床。她站在内苑的门口向里张望了半晌,可探望了半天却仍不见动静,正想延后再说时,正见到从内苑出来煮茶的安小开。
    看见她,安小开似乎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弹退开半步,面容浮现出一种见鬼般古怪的神色。她虽有些讶异,却顾不得许多,忙让安小开进去禀报,通知三少爷自己已经回了。
    安小开呆呆应了,去茶房煮了茶,然后在她的催促中转回了内苑。未过一会儿,他又过来,告知她少爷召见。
    走进内苑的时候,锦心并非没有紧张的。
    她入紫竹苑多年,却还是第一次走入内苑,心中激动难抑,被她强行压抑着才未曾表流出来。径直将她带领到略偏的一处耳房前,安小开叩响房门,直到得到屋内人的应肯,让开道路放她入门。
    锦心心下有些奇怪,不明白少爷召她,却为何不是在内苑的主卧?眼下却想不了那么多,迅速敛了敛衣容发丝,面上露出一抹完美笑颜,然后推门而入。
    沈长歌确在屋内,正坐在桌案后,手中携着一张纸笺,边看边把玩。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他微抬了抬睫,淡淡看了她一眼。
    锦心呼吸轻滞,缓缓步到他的面前,恭敬躬身,“三少爷。”
    “嗯。”沈长歌的容色很淡,放下了手中的纸笺,话语冷静平平,“你回来了。”
    “是。”她微微颔首,抑着胸膛飞跃的心跳,偷偷抬头用余光望他。
    “问蓉嬷嬷的病可好些了?”
    “回少爷的话,我娘的病已无大碍,多谢少爷挂怀。”
    顿了顿,沈长歌又问,“我上次听嬷嬷咳得厉害,最近,可都正常吃药看大夫了?”
    “回少爷话,已看过大夫了,也已正常用药,少爷不必担忧。”她的声音温和轻柔,听闻他亲自关忧自己的娘亲,心中不禁涌溢暖流,唇角笑意哂然。
    沈长歌点点头。微默了半秒,静静开口,“你娘可告诉你,我这次唤你回苑,是为了什么。”
    她闻言,敛面含羞,道:“娘说,三少爷……是有事需奴婢帮忙。”
    “没错。”沈长歌定声开了口,望着她,不动声色,“我的确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助’。”
    “敢问少爷,是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将杜芫,放入临霜的茶中的?”
    如一颗惊雷猛然坠地,锦心猛然一悚,赫然抬头。
    ……
    临霜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她轻揉了揉眼,撑着身子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侧榻时,不禁顿住。
    侧榻上空空的,早已没了昨夜宿在那儿的人影。榻上的被褥折叠整齐,显然已走了有一会儿了,她怔了怔,连忙起身穿衣洗脸,出门赶往前厅。
    前厅却没有沈长歌的身影,便连小开的影子都不见了,她不禁有些错愕,出了厅门在苑里寻了一圈,半天没能看见人影,干脆放声在苑里唤了几声。
    “少爷!小开——”
    声音逐渐漫出去,打在墙上荡了几声回响。
    耳房之内,临霜的声音隐隐传来,沈长歌听见了,一瞬望向窗外。锦心怔愕,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僵了片刻忽地开言,“陆临霜——?!”
    她竟没事?!
    她怎么会!
    沈长歌手指微动,立即令她噤了声响,低声吩咐门外的小开,“小开,你去找个理由,把临霜带回房休息,这边不用惊动她。”
    安小开“诶”了一声,马上起身跑远了。
    外面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沈长歌方才回过神。漠然扫了眼锦心,他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同时将手中的纸笺丢入她的怀里。
    大概扫了眼那猝然落手的纸页,锦心登时一怔。
    “我不想跟你浪费口舌。”将她的神态全部收入眼底,沈长歌冷漠道:“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将杜芫放入临霜的茶壶中的,我说不准还会对你从轻处置,否则,便依照府规处理好了!”
    锦心背脊一僵,强压着使自己的情绪镇静,勉强道:“少爷……奴婢,奴婢不知少爷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他盯着她的脸,眉宇微蹙,唇角却隐隐浮出一抹讥嘲,“好,那我就告诉你。”
    “……”
    “临霜前一日突发急疾,昏迷不醒,流血不止,经大夫查,应是中了杜芫毒。杜芫有毒,却是伤人神经不伤肺脉,一旦误服,仅凭切诊极难查得出来。所以类如这般的药物,如若药房药铺售卖定会有所存档。临霜那一日突陷昏迷,若是平常我本会以为她是过于劳累导致嗜睡,巧在她那天临逢月信,出血不止,这才因此查出她的茶中放有杜芫。她那茶本是知书所煮,从未出过紫竹苑,我紫竹苑内戒备森严,除却苑中之人无人能入,而那一天,苑里除却知书入画,便只有你——”
    锦心一顿,张口便想要解释什么,却被他一扬手止住,继续道:
    “是,我查过京州的各大药铺药房,你在这一周内的确未曾买过杜芫,且你在大前日便已告假,也一直未在紫竹苑。但知书却确认过,临霜中毒那一日,你是曾回来过紫竹苑的。虽然时间不符,但临霜吩咐知书煮茶时,你却就在一旁不远。后来午后知书入画二人午休,临霜每去藏书阁,多半也都在午后才归,这期间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即便回了紫竹苑,也不会有人发现。”
    “最关键的,是问蓉嬷嬷的病。”
    轻指了指她手中那张药方,沈长歌淡漠道:“我问过清和堂的丫头,她们说问蓉嬷嬷最近急染风寒,每到夜半便咳嗽不止,时呕吐肋痛。她大抵一周前曾去医房探过病,也曾让你去替她抓过几方药,杜芫乃止咳制呕的良药,便是其中一味。只不过这杜芫乃同其他药材一起,且药量极少,也便不曾被记录在册。但你前前后后共抓过十余副,若是将这些杜芫合在一起,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如此这般,你还有何话说?”
    漠然的目光静落她脸上,却似一种逼迫审视,沈长歌冷言道。
    锦心握着药方的手猛地一抖,整个身体都赫地僵硬起来,“我……”
    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悚恐,她没有看他的眼睛,深呼吸,硬着头皮道:“这些……不过是少爷您的猜测。奴婢没有做过!”
    “对,的确是我的猜测。”沈长歌点点头,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但也并非没有证据。不然,我们现在就去中院,看看问蓉嬷嬷余下的几方药里,是否含有杜芫,可好?”
    锦心猛地一怔。
    “你还不肯承认?”
    见她依然没有反应,他冷哂了一下,道:“好,那你既是我祖母安置在我苑中的,这件事,便交由我祖母来断定好了,也免得我劳神。”他言罢,启步便朝着屋外走去,手方才碰上门扉。
    “少爷!”
    身后的锦心却倏地跪伏于地,双手蓦地紧扯住了他的衣摆。
    沈长歌步履一顿。
    “少爷,求您不要将此事告于老夫人,求您!”
    他回过身,撤后一步闪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睨视,淡淡开口,“你承认了?”
    “我……”勉力地抬头看着他,锦心颤巍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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