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敛目没看他,神色略沉地指了指梳妆台。徐井桐轻巧放下,赞了两句紫檀妆奁便问可还有其他要搬的。
    她摇头。“谢二少爷。今儿麻烦您了,不扰您读书了。”
    这是要谢客啊。
    徐井桐识趣笑笑,才打算迈出房门,便听小厮来报:英国公府三少爷来了。
    ……
    英国公府阀阅世家,手握国之半数兵权,在朝炙手可热。英国公虞鹤丞任五军都督,加太子太保,封镇朔将军戍守宣府。
    长子虞琮讨伐西北殉国,孙儿们十几岁随军出征,功勋赫赫。
    尤其是三少爷,睿智骁勇,十八岁便坐到了副总兵的位置。只可惜年少轻狂,因打了场败仗险些丢了大同而获罪,至此心灰意冷,整日里走马跑鹰,流连声色,极是放纵……
    既是贵客,没有躲着不见的道理。而这些,都是去前院的路上,听三小姐徐静姝道来的。小姑娘说这些时,满眼的倾慕痴迷,看得她极是不解。
    徐静姝娇红着脸解释:“……名门贵胄,俊美无度,天生便带着凛然之气。而且人如其名,战场上运筹帷幄,笔墨间才华横溢。……哎呀,总之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让人陷进去,京城爱慕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好看。
    “他叫什么?”容嫣随小姑娘入正堂问。
    “虞墨戈——”
    尾音戛然而止,小姑娘驻足,望着前方脸瞬间红透了。
    容嫣循着她的目光瞧去,也愣了。一阵寒凉细密沿着脊背爬了上来,她脸色煞白。
    努力淡去的记忆一层层地补色,鲜亮,清晰,最后只留下了那夜荒唐中的一张脸……
    第3章 不安
    虞墨戈站在徐井松面前,清冷地看着进门的二人。
    徐井松和虞墨戈都是世家子弟,昔日远征同行过,结下情谊。三少爷每来宛平都会拜访临安伯,徐静姝兀自福身,容嫣则挪着灌了铅的腿上前,揖礼。
    “这是荆室表妹,原宛平知县容大人之女。”徐井松介绍道。
    “浙江布政使司参政,抗倭名士,容伯瑀?”虞墨戈问。
    没有了醉酒的沙哑,他声音幽沉清朗,尾音慵然上挑,勾着不经意的魅惑。容嫣理解三小姐方才的那句话了,“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让人深陷其中。”她当初陷过一次,如今不敢再抬头了。
    “是。”她淡淡应。“小女容嫣。”
    “……容嫣。”
    他不经意的重复,把容嫣惊得一颤。
    那夜,他深入时曾问过她叫什么,她噤口不言——
    瞧着紧张的容嫣,徐井桐朗笑,打趣道:“三哥,你把容表姐吓到了。”说着,拉他入座。
    虞墨戈没再说什么,瞥了她一眼,随井桐去了。
    见也见过了,容嫣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表姐知她这几日劳累,嘱咐几句让她回了。
    容嫣看都没看虞墨戈一眼,脚步不停地逃离,经过花园亭子,才松了口气。坐下歇息,她抬手擦擦冷汗,手居然在抖。
    她不是怕他,是那日羞愧让她不敢看他,她不愿再忆起那日。
    她怎都没想到他们会再聚,更没想到他是英国公府的三少爷。还以为他只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贪欢玩乐而已。
    也没错啊。他不就是个纨绔,不就是酒后贪欢吗。三小姐方才怎说的?留恋声色,放纵……他就这样的人,那一夜对他而言应该是再寻常不过了,寻常到不值得一提。他不是也醉了吗?许他也不记得了……
    不用怕,他应该忘了。
    容嫣自我安慰。稍稍缓了过来,却又觉得好笑。
    如此胆小,竟也敢做这种出格的事,既然做了,居然还怕成这样。
    她看着外面的冰冻的池塘发怔,全然不知身后站了个人。
    “小姐跑得还是那么快啊!”
    容嫣吓得跳了起来,没站稳,他忙握住她的手腕扶住了。分明是热掌,偏就比那池塘的水还冰,容嫣整个人都冻住了。她抬头看着他。
    再遇后第一次对视——
    这张脸依旧如雕刻般分明,俊美绝伦。他盯着自己的双眸,没了那日的轻佻,如远山迷雾,看不清摸不透,却掩不住透出的精光。
    眸色变换,波澜不惊。单是这一双眼容嫣便明白三小姐所道的魅力来自于哪:你看他是云淡风轻,但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混迹烟火,却不带烟火气。
    正因如此,他的气场是强大而冰冷的。这种神秘给人压迫感,让人觉得他无心,无情。
    不知他怎会来这,生怕被人看到,容嫣慌张地四下环望收手道:“三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虞墨戈蓦地笑了。
    容嫣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授受不亲,他们之间还存在这个词吗?
    看着她堪比白雪的肌肤,从精致的脸颊一直红到柔嫩的耳根、颈脖,最后延伸到他所能想象的地方,虞墨戈又笑了。
    “没想到能再见,可是巧。”
    容嫣心惊,否认。“您,您认错人了吧……”
    “哦?你这是想赖账,不赔我的玉佩了?”
    “我都把镯子留给您了!”她抢言辩解。见他得意佻笑,知道自己上当了,她怨怨低头,小声道:“那日是我喝醉了,您就当没发生过吧,我在此谢过您了,告辞。”
    说罢,头也没敢回便跑出了亭子。
    虞墨戈没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长……
    英国公府的庄园遍布北直隶,虞墨戈自从受挫后,便贪图享乐,每每在京城转够了,便去庄园清静些日子。不过从前年开始,他独偏爱宛平。所以每次来,都会先和故友聚上一聚。
    即便他不来,徐井松也会去请。
    他来,容嫣如被禁足。
    连后院花园都不敢去了,整日躲在客房,生怕二门一踏就会遇到他。不过虞墨戈那还算安宁,这几日也无非是和徐井松饮酒下棋论诗画而已。
    她话说明白了,他应该不会再提。
    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个名门贵胄,何必与个弃妇浪费心思。
    如是想,她心情舒畅很多。可还是有人让她不安——
    知道容嫣喜欢孩子,表姐常抱澜姐儿去看她,偶尔澜姐儿也会嚷着自己来看小姨。是日,乳母又抱她来了。阳光明媚,天气甚好,容嫣便带着她去后院花园玩耍晒阳。
    小团子极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姨,贴在她怀里撒娇,两人玩得惬意,徐井桐突然出现了。
    “容表姐在陪小侄女呢。”他招呼一声。
    容嫣正抱着澜姐儿,没法起身,颌首微笑。然后——笑容逐渐消失。
    这段日子,他隔三差五便会来瞧瞧,问问是否缺东少西。容嫣不愿多想,但此举确实不妥,即便是关心,也总该避嫌才是。
    徐井桐靠近,半蹲含笑道:“澜儿,到二叔这来,看二叔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没见到东西,澜姐儿环着小姨的脖子不撒开,眨眼盯着他,等他拿出来。
    徐井桐佯做不满地撇了撇嘴。“有小姨就不和二叔好了?”说着,始料不及地伸手去容嫣怀里抱孩子。
    容嫣哪想到他会如此唐突,惊了一跳,想要放手又怕摔了孩子,下意识后仰。眼看便要摔坐地上,忽闻远处一声唤,徐井桐手臂顿住。
    “我说到处找不到你,躲在这了。”
    声音清朗低沉。容嫣听出是谁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虞墨戈慵然而道:“怎地?怕输就跑吗?”
    徐井桐讪笑:“三哥太厉害了,你让我两子我也赢不过你,这棋下得还有什么劲啊!还不及逗逗我家小侄女来得欢喜呢。”
    虞墨戈下颌微扬,轻瞟了一眼容嫣和怀里的孩子,又道:“再让你三子。”说罢,转身便走。见徐井桐没跟上来,回眸瞥着他,淡淡地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凌厉,徐井桐只得跟上了。
    二人转过拱门,容嫣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正对上了虞墨戈侧容的目光——
    那么一瞬,他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入夜,容嫣难眠。
    不管徐井桐是怎么想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觉得不能再留了。况且还有他,碰上总是难免的。
    第二日一早,她又去了容宅。
    明明听到房里有动静,偏就不开门。容嫣锲而不舍,小厮终于开门了,嘻嘻笑道:“我家老爷不在,我做不了主,您等他回的吧。”说完,“咣”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容嫣躲不及,夹到了指甲,有点疼。
    真是有够气人了。本想和平解决,可他们偏不配合,她都已经妥协到愿意帮他先找房子,可他还是不同意。
    表姐劝过她,让表姐夫和县衙通通气,这事也好解决。
    可容嫣不同意,一来她不想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毕竟日后要在这落脚;二来父亲任知县时声望极高,她不想因此事影响他的名声。
    况且对方仗着这几年做生意和权贵往来,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若是果真生硬赶走,说不定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这事还得想策略……
    容嫣捏着被夹的指尖沉思,不小心撞了人。
    “走路都不看路吗?”
    熟悉的声音,她抬头,又是他。
    “对不起。”她绕开,从他身侧逃走,被他一只手扯着胳膊拽了回来。
    容嫣推开他,赶忙看看四周,还好人不多,只有两个牵着孩子买糖的人,没注意到这。
    她站在他面前,不肯抬头,他只能看见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他突然发现,她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这么小,小得他总想低头凑近她。
    “你就这么想搬出去?”
    大冬天,一股温热吹在耳边,容嫣吓了一跳,捏着耳珠躲了躲。一片红晕从她指尖传递到耳垂,像水中的朱砂,霎时间把她肌肤都染红了。衬着素白的斗篷,极美。
    瞧她紧张的模样,虞墨戈笑了。“你不是怕我吧。”
    容嫣表情僵住。
    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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