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清琪听了晏褚的话愣了愣,今天早朝之上,萧褚对吏部尚书发难,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想要扶植自己的人上台,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缘由。
    东省百姓民不聊生,为何还有那些贪官污吏在此时发国难财?
    宗政清琪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识人不清以及自大愚钝,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在他最大的敌人面前出丑的羞愤,几种情绪的交杂,让宗政清琪的脸色格外难看。
    “以及陛下所说的拨放赈灾款,陛下又可知,三年前乌桓水灾,朝廷拨款三百万两,最后到达乌桓的赈灾款,却只剩下十五万两,最后乌桓百姓干脆落草为寇,成了湖西一带至今都没有处理好的麻烦,陛下轻轻松松拨款两字,可有想过,怎么才能确保赈灾款能够到达受灾地区的百姓手里?”
    晏褚并没有就此放过宗政清琪,他接连的质问,一字一句敲击到宗政清琪的心里,刚刚的志得意满,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还有,刚刚得来东省提督的密折,东省境内琉球县县令怜恤百姓,私自开粮仓,当地灾民暴动,突破了原本县令设置好的防线,将粮仓席卷一空,琉球县县令自知罪孽深重,在县衙上吊自尽了。”
    天灾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人性的,饿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粮仓不开还好,开了粮仓,又没有做好严密的准备,看到那满仓的粮食,饿急了的灾民可顾不上朝廷的律法了,哄抢只是前奏,到时候,那些没抢到粮食的,和抢到粮食的,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而其他乡县,看到琉球县百姓的所作所为,饿极了的他们,会不会也因此受到启发,模仿他们行事,到时候,东省境内,哪里还有和平可谈。
    想来那个县令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发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引来了大祸,觉得有愧于朝廷,所以才上吊自尽了。
    这也是为什么,例来开仓振粮,都需要先通报上级的原因,因为真到了需要开仓振粮的时候,必然是灾情严峻到了极点的时候,开仓之前,朝廷会派驻军守在粮仓外,确保粮食能够井然有序地发放到每一个灾民手里,尽可能防止暴乱的出现。
    驻军同时也起威慑的作用,减少乡县内抢夺粮食、食人这样的惨状发生。
    宗政清琪听得越多,脸就越红,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从百官的口中听来的良策,背后还有这样大大小小的隐患需要用其他办法弥补。
    “琉球现在爆发了民乱,是否需要赶紧派兵前去镇压?”
    宗政清琪将自己丢脸的事先摆到了一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处理东省内的灾情,这个小小的天灾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大乱。
    “四天前,微臣已经吩咐东省提督往各个受灾严重的乡县分派驻军,琉球之乱,只是因为驻军未到的缘故,想来现在,那些暴乱已经被镇压了,不久后,陛下就能收到东省提督的密折了。”
    晏褚的话让宗政清琪越发羞愧,四天前,那就是朝廷刚刚得知东省旱灾的消息后,对方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算无遗策想到了民乱之事,自己比起他来,果然还差得远了。
    和这样老谋深算的奸贼比,他真的能赢吗?
    宗政清琪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江老,我同意太后的选择,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帝王,现在看来,你让我失望了,难道你也觉得,现在的陛下,能够处理朝堂之上的政事吗?”
    晏褚对着江老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宗政清琪:“我知道你不满我一个阉人摄政,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我等着你从我手上夺回你宗政江山的一天。”
    话毕,晏褚端着暖手壶转身离开,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披着狐裘,体格看上去消瘦孤寂的背影。
    这样就完了?
    宗政清琪和江老都有些诧异,尤其是江老,他以为萧褚在听了他对新帝的教导之后,就会将他这个太傅革职,如果对方的气量再小些,凭他的权势,甚至可以将他江家一族抄家流放。
    江老吃不准,对方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根本就不屑于对他动手。
    但不得不承认,刚刚晏褚的表现,让他对这个更多是在传闻中被提起的奸佞宦官,有了新的看法。
    第259章 变态厂公
    “江太傅,还是太过迂腐了些。”万俟兰听着儿子的抱怨, 小声低喃了一句。
    她只想着给儿子找一个良师, 而且考虑到江老致仕好些年, 他告老的时候, 晏褚在前朝还没有崭露头角,对晏褚的芥蒂不会太深。
    可她忘了, 江老就是因为看不惯成庆帝的昏聩所以才怒而告老的吗,就他那样的性子, 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晏褚这样的宦官总揽朝纲呢。
    万俟兰琢磨着,儿子身边也不能只有江老这一个帝师,之前觉得纯臣才能让人放心, 现在想来, 琪儿已经成了皇帝,身边更要百花齐放才是。
    往届的状元,现在的翰林院编纂墨逊是晏褚的人, 对方颇有才名,精通算学,殿阁大学士蒋光璐以八股文取长,为人中庸了些, 但能够左右逢源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那就是他的本事……
    万俟兰在心里划过了许许多多的名字, 帝王身边一枝独秀并不是好事, 只有各怀心事的人多了, 琪儿才能知晓做一个皇帝, 不能偏听偏信,更重要的是自己思考,加上那些人各有坚持,对晏褚的喜恶不一,有那些人的影响,皇儿才能学会用自己的目光去看待那个男人。
    万俟兰不觉得晏家的儿郎,晏褚真的会做出危害大商社稷的事,即便他想复仇,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会拿黎民百姓做赌注,所以只要皇儿用心看了,就会发觉自己以前对他的那些偏见,误解,都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至于晏褚对宗政皇室做的那些事,万俟兰自然会在后面描补,皇儿不会知晓晏褚在他大皇兄三皇兄以及太上皇的事情上扮演的角色,她不希望自己最珍视的两个人,走上敌对的道路。
    “母后!”
    宗政清琪忍不住像儿时撒娇那样拽住万俟兰的衣袖:“你怎么净帮那阉贼说话,难不成我堂堂的皇帝,还要听他的摆布不成?”
    其实今天在御书房发生的那一幕,对宗政清琪的影响也不小,至少他认可了萧褚的本事,意识到对方能过坐到现今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全是父皇的宠幸。
    他的心里有淡淡的佩服,但更多的还是忌惮。
    “隔墙有耳。”
    万俟兰原本笑着的脸色收了收,听着心爱的儿子那样称呼晏褚,滋味很是不好受。
    “知道了母后。”
    宗政清琪的脸色垮了垮,他还是不是皇帝了,还得看萧褚那个宦官的眼色。
    以前后宫前朝还会遮掩一下对萧褚的巴结和崇拜,现在一个个高呼九千岁,差一步就比上他这个万岁了,要不是他是个太监,恐怕直接推翻他这个傀儡皇帝,自己上位了。
    以万俟兰的聪慧,当然看出了儿子现在的言不由衷,她在心里觉得一丝疲累,却还是打起精神来,想要开解儿子的心结。
    “你觉得萧都督今天对你的批评有错吗?”万俟兰看着儿子问道。
    宗政清琪想说有,但嘴巴蠕动了好一会儿,都不好意思吐出有这个字。
    对方的话句句在理,而且也是他的神机妙算阻止了东省灾民的动乱,这时候他要说有,未免也太凉薄了些。
    可宗政清琪心里还是有些不忿的,他是皇帝,这些事难道萧褚不该提前教他吗,只要他教了,他就懂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当皇帝的,更何况他还年轻,总要给他一个学习的机会的。
    “你是在责怪萧都督没有在东省旱灾消息传来后就告诉你怎么做?”
    宗政清琪是万俟兰生的,他在想什么,她还能不清楚。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皇帝,如果这些事都需要萧都督想清楚了再来告诉你,那你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义,他为什么不推翻了你,直接自己当皇帝?”
    万俟兰过于直白的话听得宗政清琪脸色发白,他还是个少年,怎么能受得了一直疼爱他的母妃站在敌人那边,这么奚落他瞧不起他。
    “他就是个阉人,他想当皇帝,朝臣能服他吗,百姓能服他吗?”
    宗政清琪紧咬牙关,心里犯了倔,母妃不疼他了,小皇帝的心里委屈。
    “那他为什么不赶你下台,换一个更听话,更好控制的皇帝上台,以他现在在前朝的掌控力,想要我和你无声无息的死在后宫之中,完全不会引来外界的抗议,没了你,还有你五皇弟,还有其他宗政皇室的成员,他们当中甚至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那些人,哪一个不比你服他,甚至因为他给了他们皇位,他们还会对他感恩戴德。”
    这一次,万俟兰狠下心了,没有因为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就将他搂在怀里轻言细语的安慰。
    “他还留着江老做你的帝师,还愿意指导你,而不是一味纵容你,将你宠成一个志大才疏,于国无用的昏君,那就说明,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他的野心,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他、他或许、或许还有其他阴谋诡计。”
    宗政清琪已经有些被万俟兰这个母后说服了,因为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今天白天晏褚离开御书房时说的那句话,他等着他从他手上夺回宗政皇室的江山,这是不是摆明了对方不会刻意打压他的立场。
    但是少年的倔强让他嘴硬,不想在和母后的争辩中那么轻易就认输。
    只是因为心虚,说话的语序磕磕绊绊,也不那么笃定。
    “琪儿,用你的心去看,你不是想要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明君吗,明辨忠奸,就是你的第一课,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这世间的一切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看到的,听到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母后希望你能够抛开那些固有的成见,认认真真看清楚,萧都督,到底是旁人口中霍乱超纲的奸佞,还是一个有治世之能的能臣。”
    万俟兰捏住儿子的双肩,一脸郑重地说道:“但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你必须学会掌控各种各样的大臣,他们当中并不一定人人都是忠于皇室的,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自己的野心,但这并不妨碍你欣赏他们的能力,怎样正确将那些人的本事化为己用,这才是你该学的帝王之道,等什么时候,你能够让萧都督为你所用了,那么你就是一个成功的帝王了。”
    万俟兰的话给宗政清琪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忍不住幻想到了他站在金銮殿侃侃而谈,而萧褚在底下用敬佩地眼神看着他的场景。
    憋屈感一扫而空,宗政清琪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新的目标。
    萧褚不是说让他从他手里夺回宗政皇室的政权吗,他不仅要夺回属于他这个帝皇的权利,他还要他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他。
    宗政清琪捏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
    当然,这一切必须得从好好学习开始,他和萧褚的差距实在太大,头悬梁,锥刺股,宗政清琪就不信,再过几年,十几年,他还比不上萧褚这个太监。
    *****
    “你想带孤去哪里?”
    宗政清琪扯了扯身上粗糙的外衫,虽然他里面穿着的衬衣还是上好的丝缎,可外衫的衣领却一直磨蹭他脖子上细嫩的肌肤,又痒又麻,导致宗政清琪总是忍不住伸手拽自己的衣领。
    也不知道萧褚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让宫人伺候着他换上了这样一件衣裳,还带他出了皇宫,身边除了他,以及几个护卫,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宗政清琪忍不住担心,对方是不是看他最近学习刻苦,感觉到了压力,想将他这个皇帝带出宫外灭口。
    这么想着,宗政清琪也顾不上脖子上的难受了,警惕地瞪着萧褚,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
    “现在在宫外,陛下还请自称我,至于我们俩现在的身份,我是游商萧老爷,而你是我的儿子,也就是小萧少爷。”
    晏褚也换了一身常服,比起金尊玉贵的宗政清琪,他显然更能适应身上这件不算奢华,却也绝对算不上劣质的衣料,拿着一本古籍,坐在马车上慢慢翻看。
    “大胆!”
    宗政清琪气的火冒三丈,这个阉贼居然敢自称他老子,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嗯。”
    晏褚的视线从古籍上离开,就那么淡淡地看了宗政清琪一眼。
    “哼,仅此一次。”
    就那么一眼,宗政清琪就萎靡了下来,之前的盛怒一下子就消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他们在宫外,身边的侍卫又都是萧褚的人,惹怒了他对他没好处。
    宗政清琪低着头揪着身上的外衫,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气成了一个皮球。
    第260章 变态厂公
    “你带孤、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宗政清琪毕竟年幼,在消了晏褚私自带他出宫的怒气后, 就被街道两旁热闹繁华的场景吸引。
    尤其是那些捏泥人, 扎风筝的摊子, 上面琳琅满目的物品, 让宗政清琪的双眼都无处安放。
    还有那一些沿街叫卖的冰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扎满糖葫芦的靶子, 木串上一颗颗红艳艳的糖衣裹着圆润饱满的果子,他虽然没有尝过味道, 光是看着那诱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口水分泌,想要下去买上一串尝尝。
    这一切, 历来只活在宗政清琪的耳朵里。
    不同于其他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兄, 以及有一个借了蒋贵妃的光,一家子被封了一个没有实权的虚爵的外家的皇弟。宗政清琪的其他亲人远在西北,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宫, 只能听这些去过宫外的皇兄皇帝以及那些从宫外进来的宫女太监描述宫外的趣事。
    因为要面子,嘴巴又紧,向来在听皇弟讲起宫外的故事时,宗政清琪总是会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 可实际上在他的心里,早就对皇城另一边的世界, 起了好奇探究的心理。
    这一次晏褚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他带出宫, 看到了他梦中曾经幻想过的场景, 宗政清琪转头再看向晏褚那张脸的时候, 也顺眼了不少。
    只是这马车怎么不在京城最繁华喧闹的市集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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