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没有闭上过眼睛,他透过缝隙看着娘亲的尸首悬在房梁上晃啊晃,听着密室外不断传来的惨叫,他没等到爹爹的到来,反而等来了一群蒙面的杀手,那些杀手粗鲁地将娘亲和弟弟妹妹,还有代替他而死的奶兄的尸首扔到一块,在他们的尸首上一阵乱捅,然后扬长而去,再然后,他等来了一群禁卫军打扮的护卫,那些人带走了娘亲和弟妹的尸首,然后在房间里一通乱找,他没出声,因为娘亲说了,除非等来了爹爹,不然,他就得一直呆在密室里,直到再也没有人会出现为止。”
    晏褚的眼球上不满了红血丝,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暗哑:“小男孩靠着当时被娘亲关进密室时顺道放进来的那壶茶和一盘糕点,硬生生在里面躲了大半个月,因为他没等来爹爹,又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安全了,糕点吃完了,他吃从密室的小洞里钻出来的老鼠,渴了,就咬开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因为他知道,他要活着,只有他活着,他才能给爹娘还有弟妹报仇,他知道,在那个晚上,从他苟且偷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你到底是谁?”
    成庆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承认。
    晏家居然还有余孽,而他居然放任晏家那个余孽在他身边逍遥自在了那么久,甚至一手将他扶上高位。
    “嗤,我是谁?我是萧褚啊,是陛下最宠幸的东厂都督萧褚啊。”
    晏褚眼神幽暗,从他联系上娘亲匆忙告诉他的那几个暗桩,并且决定转换身份进宫成为一个太监,又因为复仇犯下了那么多错事后,他就没有资格姓晏了。
    晏家有的,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们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他们的武器,只对准那些妄图侵犯大商疆土的敌寇。
    而他在复仇过程中,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无辜人的鲜血。
    所以,现在活着的,只是萧褚,真正的晏褚,早就在那个晚上,随着爹娘,还有他疼爱的弟弟妹妹,一块入了轮回。
    “逆贼,逆贼!”
    成庆帝不信,对方说了那么多,他一定是晏昭南的儿子无疑了,他惊慌失措地想要逃,可是毒瘾已深的他手脚酸软,只能狼狈地用滚爬的方式离晏褚远一些。
    “救驾,快来人,快来人救驾!”
    他用尽力气咆哮,四肢并用朝宫门爬去,想要叫醒那些原本应该守夜的宫女太监,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萧褚既然敢这么做了,他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绝对不可能留下那样的疏漏,给他翻盘的机会。
    可成庆帝还是不想死,他在赌那唯一的希望。
    “什么声音?”
    正当成庆帝惊恐晏褚这个逆贼会弑君的时候,外面的越来越响闹的骚动声,传入了成庆帝的耳中。
    那应该是兵戈相交的声音,以及隐隐传来的呐喊声和擂鼓声。
    这似乎是打仗的动静,可好端端的,为什么前殿一副正在打仗的模样?成庆帝来不及深思,只当这是有人发现了萧褚的狼子野心,前来救驾了。
    他爬啊爬,晏褚也不追,就在后面,冷漠地看着他跟一个废物一样,狼狈地蠕动,因为害怕,地上的石砖上一滩可疑的液体,随着他的挪动,越拖越长。
    成庆帝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终于在他力竭之前,碰到了那扇虚掩着的宫门,还来不及欣喜,宫门却被人给推开了。
    “娇娇,快、快帮孤拿下萧褚、萧褚那个逆臣贼子。”
    宠爱的贵妃突然出现,无疑给成庆帝的心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的神智稍稍又清明了一分,拉住蒋凤娇的裙摆,也顾不得对方看见了他此时最不堪的模样,也没有意识到,往日里最爱摆排场爱耍威风的蒋贵妃,此时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陛下,不久前大皇子和二皇子听闻陛下驾崩的消息,带着府中的精锐逼宫了,两边的人马在前殿相遇,双方打杀了起来,大皇子和二皇子,全都薨了。”
    蒋凤娇看着那个枯瘦老迈,行将就木的帝王,用衣摆擦了擦脸上莫须有的眼泪,一副悲恸的模样。
    “驾、驾崩?”
    成庆帝觉得荒谬,他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怎么大皇儿和二皇儿还会因为抢夺皇位,互相残杀。
    “你,是你!”
    成庆帝捂着胸口,怒急攻心,他杀了他的一双弟妹,所以他也要杀他的两个儿子来偿还。
    晏家的狼性果然是埋在骨子里的人,居然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当初先下手为强果然没有错,错就错在没把晏家的根除干净,还留下了晏褚这个祸种。
    “你你你你你——”
    成庆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一瞬间,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没法想,他仿佛又看见了二十三年前那个断了手脚,依旧靠着一股气想要杀他的男人。
    “护驾,蒋贵妃,快叫孤的禁卫军护驾。”
    成庆帝心痛如狂,即便往日里他并没有表现出对大皇儿和二皇儿的重视,可那都是他的儿子啊,是他的亲生骨肉,听到他们两人在逆贼的算计下自相残杀,他如何不心痛。
    好在,他还有两个皇儿,看蒋贵妃的神情,五皇儿定然还是好好的,这么一来,他还不算输。
    “蒋、蒋贵妃。”
    成庆帝重重扯了扯蒋凤娇的衣摆,对方怎么和木头一样,动都不动一下,是被萧褚吓傻了吗,果然是宫女出生,即便再受宠爱,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心中不满的成庆帝还没出声斥责,就眼睁睁看着他宠爱的贵妃,一脚踢开他,然后扭着细软的腰肢,娇娇怯怯朝着他眼中的逆贼走去,当着他的面,还朝对方娇媚一笑,温婉地站在了对方的身后。
    转过身再看向他这个皇帝时,眼神厌恶又不屑,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奸夫淫妇!
    这下子成庆帝是真忍不住了,气血冲头,呼吸越来越急促,腹脏巨疼,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257章 变态厂公
    “陛下身体如何?”
    成庆帝寝殿内, 一片肃静,只见一群太医围在龙榻旁,各个眉头紧锁, 不知道在愁什么烦心事。
    以蒋贵妃为首的宫妃也全焦急地守候在一旁,要知道成庆帝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存在, 要是对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这些妃嫔升做太妃,待遇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刚刚她们还得知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前殿自相残杀,同归于尽的消息后,更觉得胆寒, 年长的两位皇子死了,现如今活着的只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四皇子和年仅七岁的五皇子, 如何担得起家国重担, 到时候还不是萧褚这个得势的宦官当政,可想而知,她们这些先帝妃嫔的下场。
    不仅这些妃子焦虑, 就连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大臣们同样觉得莫名。
    好端端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成庆帝病逝的消息, 宫中没有敲鸣钟, 京中也没有开始戒严, 这样莫须有又没有根据的消息, 到底是怎么传到两位皇子耳里并且让他们深信不疑, 使得他们为了抢占先机争夺皇位, 干脆逼宫, 互相残杀的呢。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成庆帝也不会怒急攻心昏迷过去,导致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生死未卜。
    那些焦虑的大臣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眼立在龙榻之侧的男子,对方收敛着神色,往日的戾气现在倒是看不着了,穿着一身烟灰色的常服,平心静气,手里还拿着一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碧玉佛珠串,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佛爷。
    不对劲,萧都督往日什么脾性,这些大臣都知道,这位动辄抄家灭门的厂公,可不是那样好脾气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和他是不是有关系。
    大皇子和三皇子是萧褚掌权的最大障碍,只要他们死了,剩下两个小皇子中的任何一个上位,都只会是他的傀儡,现如今陛下要是驾崩,他可以立即凭借一份由他口述的陛下的口谕,或者一份伪造的遗诏来宣布皇位的继承,到时候,这天下到底是宗政一族的天下,还是他萧褚的天下就不一定了。
    唯一庆幸的恐怕只有他是阉人这个身份了,不论对方闹得再过火,这江山,早晚还是要回到宗政一族的手里的。
    那些大臣心思浮动,看了眼身边其他的重臣,看看这个,觉得对方是萧褚的人,看看那个,觉得对方可能和萧褚有牵连,面对未知的势力,一个个决定明哲保身,不论萧褚决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想要做忠臣,那也得考虑一下全家老少的性命啊。
    瞧瞧之前那个忠心耿耿的镇国将军晏昭南一家的下场,祖祖辈辈为宗政一族抛头颅洒热血,还不是在西北战事评定后被卸磨杀驴,但凡晏昭南有点警惕,就绝对不会落得全家惨死,曝尸荒野的下场。
    也就成庆帝觉得自己的遮羞布掩盖的好,事实上,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当初发生的一切了。
    所以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做忠臣,是没好结果的,对于成庆帝这样的无能君主,不值得他们搭上全家族的性命。
    这世间,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恐怕成庆帝也不知道,当初他自认为棋高一招的计谋,使得他现如今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或许也是报应吧。
    “啊——呜呜——”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在太医的针灸之下,双眼紧闭的成庆帝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先是迷茫,紧接着,就闪过一丝惊恐和愤怒,他费尽地扭着头,想要找到蒋凤娇和萧褚这对奸夫淫妇以兼逆臣贼子,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就是想要抬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难如上天。
    一旁等候的妃嫔看成庆帝醒了,连忙挤开那些太医围了上去,也就万俟兰这样并不在乎皇帝宠爱的妃嫔依旧站在一旁静静守着,面上也只是随大流的露出了些许担忧。
    “陛下,你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臣妾有多担心你。”
    蒋凤娇理所当然是挤在最前头的,成庆帝好不容易抬起手来想要指着她的鼻子臭骂,却被她顺势握住,然后附身压着他的胸膛,就是一阵担忧哭诉。
    “臣妾知道陛下伤心于两个皇子的不孝,可陛下还有臣妾,还有我们的五皇子,还请陛下为了臣妾和五皇子,好好保重身体啊。”
    “呜呜——呜呜——”
    成庆帝气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边上一直注意着成庆帝的妃嫔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奇怪,可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个成年的皇子接连逝世,还是因为逼宫这样谋逆的大罪,陛下再怎么愤怒伤感,也是情有可原的。
    包括那些朝臣,都是这么想的。
    “刘太医,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晏褚的视线对上那个怒视他的帝王,缓缓开口,朝着刚刚施针的太医院院正问道。
    “陛下怒急攻心,刚刚微臣帮陛下把脉,陛下恐怕,恐怕是中风了。”
    刘太医看了眼成庆帝,然后赶紧低下头跪下,他这一跪,后面的其他太医也都呼啦啦跪下了一片。
    中风!
    这样的病症可大可小,结合刚刚成庆帝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他的症状绝对不轻,恐怕以后就要与床榻为伴了,这样的帝王,真的还能胜任皇帝的位置吗。
    “呜呜——啊——”
    成庆帝不信,他的身体好着呢,再过不久,他就要得道升天了。
    不对。
    成庆帝忽然反应过来,萧褚是晏家的余孽,那青云道长,以及后来通过萧褚找来的那些所谓的得道道士,会不会早就已经被他收买了,这些年,他吃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祝他飞升的丹药,还是毒药呢?
    人瘫了,成庆帝的脑子却比以往更加清明了。
    “啊啊啊啊——”
    这么想着,成庆帝就更加疯狂了,他不断嚎叫,口水从唇角两侧流下,加上他此时眼歪嘴斜的模样,看到那些出生高贵的妃嫔们一阵恶心,不着痕迹稍稍退后了一步,想离这个已经中风的皇帝远一些。
    “呜呜——啊——”奸夫淫妇,是他们害了他,成庆帝几乎发狂,一股气憋在心头,眼珠子一凸,再一次被气昏了过去。
    “陛下——”
    成庆帝一晕,原本还对他有点嫌弃的妃嫔一下子又围了上去,纷纷上前轻唤着成庆帝,似乎想将对方唤醒,一个个围成一团,浓郁的香风以及嘈杂的声音,刚刚成庆帝只是短暂地闭过气去,等他下一秒悠悠转醒时,再一次因为这些妃嫔的“紧张”,真正昏迷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太医忙着救治,显然再呆在成庆帝的寝殿也不是什么好选择,在晏褚的带领之下,那些大臣,以及几个诞有皇子皇女的妃嫔,朝前殿走去。
    “刘太医,陛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你和诸位大臣说说。”
    晏褚的风寒还没好,此时他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雕的鼻烟壶,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鼻气稍微通了些后,开口说道。
    “陛下受了强烈的刺激,伤及心脉,现今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即便用上好的天材地宝,顶多也只能延长陛下的寿命,却无法根治这中风之症。”
    刘太医说着跪下:“还请诸位娘娘,还请萧都督饶恕微臣学艺不精,无法救治陛下的病症的罪过,或许民间还有高人,可以张榜聘请民间神医,为陛下医治。”
    “胡闹,陛下万金之躯,全大商最好的大夫都已经齐聚太医院,让那些三脚猫水平的庸医替陛下治病,要是治坏了陛下的身子,是刘太医你负责,还是本宫负责?”
    蒋凤娇想也不想就驳回了刘太医的话。
    笑话,现如今成庆帝被气瘫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死了,正是她想看到的最好的结局,虽说等她儿子登基了,还有一个太上皇压着让人不怎么爽快,可既然他又哑又瘫,那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留着他也好,也能当做一个威慑萧褚的摆件。
    蒋凤娇并不知道晏褚和成庆帝的恩怨,她只当萧褚是因为野心所以才设计了这一系列的事,在她看来,大商的子民天生就该对皇帝有一种敬畏的感觉,包括她自己,虽然为了权势地位背叛了成庆帝,可这心里,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将心比心,她觉得晏褚同样如此,不然对方就该杀了成庆帝,斩草除根,而不是留下他这条命,让他苟延残喘了。
    她哪里知道,晏褚只是觉得就那么让他死了太痛快了,他让他活着,只是为了让他日日夜夜受锥心刺骨之痛,体验一下原身每活一天,就如同在地狱里煎熬一年,生不如死的痛楚。
    蒋凤娇的话得到了一部分朝臣的认可,事实上早在几年前,成庆帝就已经不怎么处理朝政了,对方瘫不瘫,对目前朝堂的运行没有特别重大的影响,还不如干脆点直接升他做太上皇,赶紧确立新君更靠谱些。
    四皇子和五皇子虽然还年幼,但两位皇子还在宫学就已经展露出了不错的天赋,他们只要耐心培养继位的皇子,到时候再寻求时机,从萧褚这个阉贼手中夺回宗政一族的江山,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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