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单位这周已经陆陆续续定下来,不得不说不亏是京大,学生分配的都是还不错的单位,财务司,对外贸易司,工商局……各大银行还有地方也来抢人。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经济建设是头等大事,经济系的学生就成了香饽饽。
    许清嘉一叹,“这一转眼就各奔东西,”不禁惆怅,“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这都大四了,大学报道的头一天的我还记着呢。”有个逗比学长来献殷勤,然后被她妈吓走了。
    她的心情,韩东青能理解,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安慰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了,可以隔几年召开一个同学会。”
    许清嘉点点头。
    韩东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人这一生,除却父母妻儿,其他人都是过客。
    许清嘉望望他,弯了下嘴角。
    15号考完最后一门课,班长到讲台上敲了敲桌子,“五点在东园楼聚餐,大家别忘了啊。”
    吃了饭,大家就得各奔前程,班里三分之一的人实习单位在外地,一般而言实习单位就是日后的工作单位。
    这一次分开之后,下次再见就是明年夏天领毕业证拍毕业照时,再之后,何时相见,能不能见到,谁也说不准。
    离着聚餐还有一个半小时,许清嘉也懒得回家折腾,便跟着周美巧回寝室打发时间。
    “巧儿啊,你好好干,以后我贷款就靠你了。”周美巧在工商银行总行实习。
    工商银行是四大行中年龄最小的,八4年元旦才成立。然而要是蝴蝶翅膀没乱扇的话,这位小兄弟二三十年后会成为四大行中最挣钱的大哥大。
    周美巧白一眼嬉皮笑脸的许清嘉,“还不赶紧讨好我。”
    许清嘉立马殷勤给她揉肩膀。
    “痒死了。”周美巧笑场,扭身躲开,忽尔听到一声哭喝。
    “我没钱,钱钱钱,你们以为我是开银行的吗!”卢丽芳声嘶力竭的哭喊。
    “你不能这么没良心的哦,要不是你弟弟妹妹,你能考上大学吗?为了让你读书,他们都不读书了,小小年纪就下地干活。”卢母又开始翻陈芝麻烂谷子,大丫头欠了弟妹的,合该她还。
    卢丽芳厉喝,“要是小柱愿意读书,你们会供我不供他,是他读不进去书,看见书就头疼才不读的。”
    卢母不高兴了,“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你坐在教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的时候,小柱在地里干活,小妹在山上割草养猪。小柱还走二三十里路到学校给你送粮食咸菜,你都忘了,要不是你弟弟妹妹,你能好好的上学。哦,眼下你读书出息了,你发达了,你就不想管他们了是吧。这是丧天良的,要天打雷劈的。
    我跟你说,小柱对象说了没有一万块钱彩礼就把孩子打了,那可是你侄子,怎么能打了,你赶紧把钱打过来。”
    卢母也恨对方狮子大开口,女方家里就是瞧着他们家日子好过了所以来敲诈的。去年她大姑娘一个大学生的彩礼也才一万块钱而已,他们家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死丫头居然敢要一万块钱。
    卢母都想把人打出去,可谁叫她怀了孩子呢,陈婆子说了那是个男孩子。卢母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啊。反正又不是拿不出来。
    卢丽芳面容扭曲,咬着牙道,“一万块,你以为我印钞票的,你自己算算,这一年来我给了家里多少钱。”最开始一万块,后来陆陆续续又给了一千多还给家里买了一个洗衣机,是从诸莹莹给她的分红里出的。
    再之后,她和诸莹莹闹掰了,经济一下子拮据起来。她试着模仿诸莹莹的方法拿批条挣钱,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来。
    漆钧说她不适合干这种事,他的女朋友还需要自己抛头露脸的挣钱,那他还算男人吗?
    之后每个月漆钧都会给她五百块钱。她不想家里人来首都找她麻烦,所以每个月会寄两百块钱回去。
    本来一切都好好,直到……卢丽芳脸上涌出汹涌的眼泪。
    “我把你养这么大,拿你一些钱怎么了,值得你这么来来回回的说,”卢母骂道,“周家大闺女给她爸妈起了三层楼的大房子,冰箱彩电洗衣机都买了,还给她两个弟弟在县城买了房子娶了媳妇,置办嫁妆把妹妹嫁了出去,花了十万块都不止,也没你这么念叨的。你还是大学生勒,晓得还不如让你早点去打工。”
    卢丽芳气得眼前发黑,周家那个姐姐,他们村里谁不知道底细,去鹏城打工,长得漂亮被一个港城老板包养了,那个老板比她爸爸还老。
    卢母下最后通牒,“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把钱打过来。那边说了,一周内不把钱拿过去,就去医院。你没有就跟你同学先借点,你那同学不是挺有钱的。你省一点慢慢还她就是了,钱总是能省出来的。”
    卢丽芳气得浑身直哆嗦,嘶吼,“我没钱。”啪的一下子挂掉电话。
    搁平日有人这么粗鲁,舍管阿姨非叉着腰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不可,可这会儿听到了只言片语的舍管阿姨只心疼的看着电话机皱了皱眉头,旋即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卢丽芳,不免同情,摊上这种只要钱的妈简直是上辈子作孽。
    “丫头啊,想开点,先把自己的日子好,家里头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办法。”大学生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一万块,真开得了口。
    卢丽芳抬手擦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她不能帮也不想帮,可她妈不会放过她的。拿不到钱,她们就敢上来找她麻烦,他们就敢把她抓回家换彩礼。
    恰在此时,电话又疯狂地响了起来。
    卢丽芳颤了颤,惊恐的看着电话,就像看着一个会吃人的魔鬼,忽然,她拔腿就跑。
    奔跑中,卢丽芳看见了楼道上的同学,还看见了许清嘉和周美巧,她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嘲笑她,落在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的刺痛自尊。卢丽芳难堪的低下头,快速冲出寝室楼。
    周美巧和许清嘉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聚餐的时候,卢丽芳意料之中的没有出现。
    同学们说起来,同情者有之,觉活该者也有。
    许清嘉1八号才要去彩票发行中心报道,在家休息了一天,她又去了鸿泰商厦,在大堂里遇上了邵泽。
    许清嘉笑眯眯的打招呼,“邵总好啊。”
    邵泽也笑,用手挡着电梯门示意女士优先,“今天不上课?”
    听这熟稔的语气,妆容的精致的秘书不着痕的看了许清嘉一眼。
    许清嘉微微一笑,“开始实习了。”
    邵泽就问,“在哪个单位?”他听老韩提过,许清嘉准备留学,那么肯定会去公家单位实习把履历弄漂亮一点。
    “彩票发行中心。”许清嘉道。
    邵泽愕然了一瞬,这可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单位,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笑,“那我得去多买些彩票支持。”去年秋天,首都地区也开始发行彩票。
    许清嘉就笑了,“那我先在这里谢了。”话音刚落,十六楼到了。
    许清嘉和邵泽告辞,走出电梯。
    开完会,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许清嘉拿起包刚准备离开,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声。
    走到窗口一看,只见楼下聚集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脑袋十分统一的朝上看,顿时涌上不好的念头。
    陈婕让行政小妹去看什么情况,几分钟小姑娘跑回来,脸都白了,“天台上有个女的要跳楼。”
    邵泽一张俊脸阴沉似水,人一跳,他这幢楼就成了凶楼,谁还敢过来。特么的感情纠纷有本事拿把刀捅死那个男的去,在他这里自杀算怎么回事。
    邵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想把人踹下楼。可还是得让商厦经理在公安赶来之前先把人安抚住,然后让人联系漆钧,让他立即马上赶紧滚过来。
    ☆、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鸿泰商厦33层高, 不是首都第一高楼,但是也能排在前十之列。站在天台之上, 整个首都匍匐在脚下,红墙金瓦的紫禁城,黑白色调的四合院,鳞次栉比的筒子楼……尽收眼底。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楼顶的众人实在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 众人不约而同盯着栏杆外的卢丽芳。
    卢丽芳所站之地仅有三十厘米宽,如果不是她的手抓着栏杆,似乎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下去。
    楼顶的风很大, 吹得衣裳猎猎,吹的商厦经理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要是今儿这人跳下去了,自己也想跳了, 开业不到两个月就出了命案,这生意还怎么做。
    “姑娘,”经理想喊祖宗,他双手神经质地往下压, 反复做着安抚的动作, “漆总马上就来,马上, 外面风这么大, 你要不要先进来。”
    卢丽芳哭着摇头,呜呜咽咽的哭声随着风声传到天台上每一个人的耳里。
    “你们都逼我, 都逼我, 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为什么。”卢丽芳声嘶力竭的质问。
    明明是你在逼我,经理心里苦,还得说好话,“怎么会,姑娘你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你说出来,我们会帮你解决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时光,你想想你父母。”
    却不知父母两个字捅到了卢丽芳的肺管子,她妈说她要是不把一万块钱打回去,她就来京城找她,拉她回去嫁人换彩礼。
    她把这大半年所有的积蓄三千五百块钱全部都给了他们,可他们贪得无厌,一定要一万块钱。
    她去找漆钧,在公司楼下守株待兔两天才等到了漆钧,眼睁睁看着他和一个美艳的女人举止亲昵的走来。
    怪不得他要跟她分手,什么没感情,不过是他又见异思迁了。又……诸莹莹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摔下来。
    不久之前还对她情深意切诉衷肠的男人看见她就厌烦的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耐烦地扔了一叠钱给她,让她别再来找他,他们已经分手。言行举止犹如在打发一个要饭的。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嘴角的微笑含讥带讽。
    那一刻,卢丽芳觉得自己被人扒了衣服游街示众,还在是冰天雪地里。
    卢丽芳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天台上的,等她清醒过来时她已经站在栏杆前,跨过栏杆就是万丈深渊,也是解脱。
    她这一辈子活的何其失败,家里供她上大学,是投资,是想把她卖个好价钱。读书的时候但凡她掉出第一名,她妈操起扫帚就揍,她还觉得是为了她好呢。
    她喜欢的人把她当做用钱就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她连朋友都有,同学避她如蛇蝎。
    ……
    往回看看,这22年,自己活的多么多余,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经理一看她那生无可恋的模样,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就跪下了,“姑娘,你听大哥我一句话,人生除死无大事。你还这么年轻,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你都没好好开始享受人生,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可惜。”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人喜欢我,他们都不喜欢我。”卢丽芳泪雨滂沱。
    邵泽烦躁的拧紧了眉头,无意间瞥见许清嘉出现在天台楼梯口,挥挥手,示意保安放行,公安还没来,他先让保安控场。
    “我同学。”许清嘉看了看站在边缘摇摇欲坠的卢丽芳。
    京大学生的心理素质这么弱,改明儿他得去建议建议多关注下心理健康,邵泽乱七八糟的想着,对许清嘉道,“劝劝,能劝就劝。 ”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又问,“你们辅导员电话报我。”他得找到能负责的人,以防最坏的后果。
    许清嘉为康雪默哀三秒钟,学生出事辅导员得吃不了兜着走,接着报了电话。
    卢丽芳已经看见许清嘉,被风吹乱的头发糊在她脸上,遮住了她惊讶难堪羞耻种种表情。
    许清嘉神色很平静,彷佛卢丽芳在楼顶观光而不是寻死觅活。
    卢丽芳愣了一瞬,莫名有一种悲怆涌出来,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许清嘉走到另一边的栏杆处,探头看了看,楼下的吃瓜观众成了一个个黑点,旋即又看着神情悲愤的卢丽芳,“从这里跳下去,要是运气好的话,脑浆迸裂当场死亡,痛苦也就一两秒的事。运气不好,五脏六腑都摔破了,却不能马上死掉,得在粉身碎骨的痛苦中慢慢死去。再倒霉点,瘫痪了或者成了植物人,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过。”许清嘉口吻平淡,“你确定要试一试你的运气?”
    经理摇头,“姑娘,跳楼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这99%的人自杀之后都会后悔,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跳河之后死命挣扎,烧炭之后打电话求救。跳河烧炭还有回旋的余地,可等你跳下去再后悔就真的晚了。”
    卢丽芳面白如纸,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栏杆。
    许清嘉望了望她青筋毕露的手背,“要是不幸摔成瘫痪,你家里人会照顾你吗?”
    经理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清嘉,美女你是来劝人的还是来刺激人的。
    许清嘉没理挤眉弄眼的经理,兀自说道,“他们百分百不会搭理你,由着你自生自灭,估计还要咒骂你,不能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
    卢丽芳心头一刺,嚎啕大哭。
    “抓紧点,掉下去我说的可能就真的发生了,你想落到那个地步吗?”许清嘉提醒了一句,省得她哭的不能自己。
    这话还挺管用,卢丽芳下意识握紧了栏杆。
    看来想死的念头并不坚定,也是,自杀,很多都是一时冲动,别人来劝一劝,反倒矫情上了。就跟本来不想哭的,别人劝一劝,忍不住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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