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刚从工地下来,全身上下仅脱了一件外套,破烂的胶鞋上涂了一层干涸的泥。
    付东亮把人迎进门:“不用拖鞋,先坐着,还有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
    说完,就急匆匆的回了厨房。
    小圆桌上放了两菜一汤,付言风拖过一边的椅子坐了。
    这个房子比他那个更小,也更破,现有的基础家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的,付东亮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两年。
    付言风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功课多不多?”坐下后付东亮问他。
    “不多。”付言风说,“这么一个破学校,压根不管什么。”
    付东亮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平时沟通的少,加之对付言风采取的向来是放养政策,把小玩意拉出来了,就没认真管教过。
    父母不上心,怎么养都是养,实行能大就行的最低保障。
    导致孩子还没好好学会踏步,已经被逼着要小跑了,独立性自然而然过早建立,跟父母之间的感情维系也就堪比没有。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做爹的,付东亮挖空脑袋,还是提了句:“学点本事也好。”
    付言风没吭声,夹了一筷鱼吃。
    安安静静的吃到一半,付言风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付东亮这饭本来就吃的心不在焉,这问题一出来索性就停了手:“我想跟你妈离婚。”
    付东亮跟郑子娥是相亲结识的,那会年纪也大了,在周围一股脑给他灌输是个女的就能结婚的思想时,也就没有去考虑喜欢不喜欢这么高深的问题。
    跟随大流的步入礼堂,成为伴侣,过起了柴米油盐的生活。
    一年后孩子出生,噩梦开始。
    在付东亮每天起早贪黑的赶早市时,郑子娥开始不着家的出门打牌,扑克麻将牌九什么都能上一手。
    每每输的当裤子被追债人找上门,然后家里就大吵,吵完能够安分个几天,后来就越演越烈,但碍于孩子的存在便一直忍耐着没往更深处恶化。
    如此生活过了十几年,付东亮一直处于存钱还债,还了又存的恶性循环中。
    两年前的一天,郑子娥将付东亮存起来的钱先一步拿去赌了,这人手气也是不行,输了十几年,这次也照例输的一干二净顺带欠下一屁股债。
    付东亮没钱给她还了,间接付出的代价就是被人狠狠的殴打了一顿,导致左眼差点失明,由此最后的一份火光也灭了,人心彻底凉了以后,是再难暖回去的,付东亮直接从那个房子搬了出来,直到现在。
    付言风不意外他的决定说:“挺好。”
    付东亮被他爽快的态度弄得有点傻,斟酌片刻后又说:“离婚完,我准备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
    付言风夹菜的动作停住了,终于把视线缓慢的转到了付东亮脸上,对方有点紧张,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顾忌的。
    付东亮搓了搓手解释:“就、就工地同事,认识蛮久了,性格了解的也差不多,所以我就……”
    付言风把筷子一放,付东亮谨慎的闭了嘴。
    “不是……”付言风想了想,“所以你是为了再结婚,所以选择离的?”
    付东亮点了点头。
    付言风盯着他哑了片刻,最后说:“你高兴就行。”
    从这个破烂的公寓出来,付言风也没多的想法。
    将车子拖出楼道骑出去,迎着夜风拐上大马路,晚上的温度非常低,他也没觉得多冷。
    路过环城河时他在桥上呆了一会,看着漆黑的河面,掏烟出来抽了两支。
    两支结束后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虽然父母不称职,但家的概念却用着那薄薄一张纸勉强维持着,现在纸碎了,表面上的家也没了,付言风并没有难过的意思,就是有点惆怅。
    不过也好,付东亮比上辈子有骨气,他挺乐意见到这样的改变。
    两轮冷空气过去,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月。
    付言风接到唐湘音电话时是晚上,那天周六他在小商店打工,时间正接近九点,已经没什么顾客。
    “掉池塘里了?”付言风说。
    第11章
    一中食堂前有个圆形的小池塘,长年没进行过拾掇,乌糟糟的水池就跟风蚀的墙体一样不堪入目。
    听说去年有一个早恋未遂的学长过于心痛而义勇投湖过,彼时正巧炎夏,池塘干涸的厉害,水位刚过大腿,脏的相当浓稠,那位学长据说馊了一星期,身体上的巨大打击让他挨过了夭折的早恋悲痛,也算有失有得。
    这场举校震惊的笑话让校方自省了三天,痛下决定花钱找人焊栏杆,以防止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决定是下了,具体实施至今未知。
    那天吃晚饭时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这事,林妙跟倪青边吃边嘲了好一阵,回寝室的路上还在颠颠的乐。
    最后乐极生悲一个脚滑,倪青奔着那位学长的后尘也掉了进去。
    倪青更惨,现在是深冬,气温低就不说了,水位也漫过大腿上升到了胸口,一个掉下去直接没过脑袋,反正等捞上来时倪青整个人墨绿墨绿的都没法看。
    林妙飞速脱下校服抹了把她的脸:“怎么样啊?还能说话不?”
    倪青整个人抖得要散架。
    帮忙捞人的体育老师说:“赶紧回宿舍洗个澡,喝点热水。”
    等全身上下刷过好几遍,抱着热水袋在床边坐下后,倪青还没彻底缓过来。
    “我不会也要馊个一星期吧?”她脑袋昏沉沉的,感觉鼻腔里都是一股子说不出的臭味。
    “不用一星期吧,又不是夏天,冬天馊个三天差不多了。”林妙笑说。
    倪青看了她一会,骂了句:“笑屁笑!”
    林妙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过后正了正神色:“那阿姨今晚给你送衣服来吗?”
    倪青应了声。
    近段时间持续阴雨,之前洗的衣服还没干,而离放假还有半个月时间,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林妙多出来的毛衣,可惜两人身材还是有一定差距,套身上并不爽快。
    到教室时自习已经过了一半,沈启秀还特意送了杯姜茶过来。
    为不妨碍其他同学学习,她压低声音说:“今天晚上睡觉万一有哪里不舒服就通知我,别硬抗。”
    林妙吃饱撑着卖乖说:“老师,我们怎么通知你?”
    沈启秀:“你们兜里揣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妙:“……”
    等人走了,林妙牙疼似的咧了咧嘴:“我的妈,吓死我!”
    倪青笑了下:“活该!叫你装!”
    “你滚!”
    手机震了下,她偷鸡摸狗般低头瞟了眼,是条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校门口。”
    鉴于短信内容跟骗子差的有点远,她没有做无视处理,转而回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很快回过来,言简意赅两个字:“衣服。”
    林妙小声说:“阿姨到了?”
    倪青皱着眉:“好像是。”
    林妙:“什么叫好像是?”
    “陌生号码。”她把手机放进口袋,“算了,等会去看了再说。”
    打完铃,倪青顶着各路眼光飞快奔出去,埋头朝警卫室跑。
    离校门越近,靠大门站着的人影越清晰,那道纤长秀气的剪影带着浅显的熟悉扑面而来。
    等认出具体是谁后,倪青忍不住在心里自问:“眼花了吧?”
    结合方才的陌生短信,一个让人震惊的可能性呼之欲出。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付言风掐了烟,对比倪青的纠结,他就爽快利落的多,冲她一抬手,一锤定音:“喏!”
    倪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他手中接过那只袋子里。
    她捏了捏袋子,发现除了衣服似乎还有几个盒子。
    “放了感冒药,回去了可以先吃上。”他说。
    “谢谢。”倪青抬头看他,远处的灯光落了他半个身子,一半温暖,一半阴冷,他穿的很少,头发已经长了,脸上照旧没什么和善的表情。
    倪青说:“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你妈出差了,你不知道?”
    倪青愣了下,摇头:“我不知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没说。”
    “嗯,”付言风点了点头,静了片刻,他说,“我走了。”
    “你怎么来的?”
    付言风用看智障的目光瞅了她一眼,说:“打车,走了。”
    倪青“噢”了声,不再卖蠢。
    付言风转身走出去,双手放在兜里,少年的身体还没彻底成型,他的肩膀依旧单薄,背影仍旧纤瘦,少了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下看过去多了些柔软和萧瑟。
    倪青回到教室后随手翻袋子,看到整盒的内裤时她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付言风是请假出来的,他还要马上赶回去打烊,上车后不久他的手机连续震了两下。
    “全是你买的?”
    “从里到外都是你买的???”
    付言风盯着那三个问号扯了下嘴角:“嗯,合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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