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躺在床上,暴躁的把额头上的毛巾拿掉。降什么温?就让他一直烧下去吧!最好把脑子烧坏,这样他就没有烦恼了。
    陈怡推开门走进来,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微笑着问:“你的手机响了,接不接?”
    “不接。”
    陈怡坐在床角,嘴角依旧噙着笑,她打开手机,“我看看是谁打的啊,丫丫?丫丫是……”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手机就被一跃而起的纪律夺走了。
    只见他紧握着手机护在胸前,红着脸嚷道:“干吗乱动我东西?”
    德行!陈怡白了他一眼,扭身就出去了。
    纪律连忙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那头穿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撩拨着他的心弦。
    “纪律,你在吗?”
    “……嗯。”浓浓的鼻音,不知是感冒了的缘故还是在生闷气。
    “你,生病了?”
    “……嗯。”
    “严重吗?有没有看医生?”
    “没有,不严重。”
    “昨天是我不对……纪律,你别生气了好吗?”
    “……”
    “你能出来吗?我在你家附近的河畔走廊等你,见面再说好吗?”
    “……好。”
    挂掉电话,纪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蘅丫真的要来找他了!他手忙脚乱的跳下床,边脱睡衣边快步走进了更衣室。
    室内外温差很大,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走廊两旁的树木上,仍残留着未化尽的积雪。纪律穿着一件军绿色棉服,漫步走在青石板走廊上。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他精神了不少。
    他没有等多久,吕佳蘅就到了。她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长裤,一贯的素净简洁。
    他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看着河对面寥寥的行人。
    吕佳蘅渐渐走近了,和他并排站着,她探询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却依然不理睬。
    这个别扭的家伙!明明想见人家,想得发疯,想得心痒难耐,现在人站到他跟前,他倒耍起了小脾气。
    吕佳蘅向前跨了一步,和他面对面站着,扬起如玉般的小脸,狡黠一笑:“你的头发乱得像鸡窝,都不帅了呢!”
    纪律“哼”了一声,心想我这头发乱得像鸡窝都是因为谁?还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臭丫头竟然还打趣他!
    吕佳蘅踮起脚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挡开。
    “还在生气呢?我道歉,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她看着他,眼睛汪汪,忽闪忽闪的。
    她这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一样,纪律不由自主的垂眸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那颗原本就立场不坚定的心也跟着叛变了。
    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有些发红,他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捂住了她的耳朵。
    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脸,吕佳蘅的心却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以前是自卑,现在是自惭形秽。他对她越好,这种感觉越强烈。
    卑劣的她,怎么配得到他的真心?
    “以后不说那样的话了?”他的眉心轻蹙着,语气中夹带着几分还未消散的委屈。
    吕佳蘅点点头,眸中的这个率真的男孩子扬起了唇角,低下头去,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吕佳蘅慌忙垂首缩了缩肩膀,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间。
    他微微一怔,然后抵着她的额头,轻轻一笑:“小气鬼!”
    怀中的女孩也笑了,她主动抱着他,却说他是“大色狼”。
    被她这么一抱,纪律心中的郁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整颗心被快乐塞得满满的,暖暖的。
    然后,这暖暖的快乐,从心脏流出,沿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暖的。
    寒冬才刚刚开始,他却感觉到万物复苏。
    蘅丫,只有他的蘅丫才能给他带来这么幸福的感觉,这么奇妙的体会。
    “纪律,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喜欢我吗?会一直喜欢我吗?”吕佳蘅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问道。
    他在她耳边毫不犹豫的回答:“会。”
    “一百年不许变?”
    “不变,谁违约谁是小王八。”
    她笑了,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再抬起头时已看不到眼泪,只有明媚的笑。
    两个人腻歪到日落西山,要不是纪律还发着烧,吕佳蘅坚持要他回家休息,他决定送她到家的。他们在公汽站分别,吕佳蘅上车前到底是被纪律拽住亲了两口。他还厚颜无耻的说:“亲了烧就退了,病就好了。”
    她面色绯红,没有像以前那样打骂他,或娇斥一声“讨厌”,而是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说了句“走了”,便踏上公汽。门关上的刹那,她回首望了一眼,看到他眼中满是眷恋和不舍,看得她心尖发颤。
    他朝她挥挥手,她回以一笑,凄迷得如同这傍晚时分弥漫开来的雪雾。
    上一场雪还未化尽,似又一场雪来到。
    周六,下了晚自习,吕佳凝冒着大风雪赶回家中。母亲已经睡下,她悄悄走回房间,站在暖气片跟前,冻得麻木的手脚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接过吕佳蘅热好的牛奶,小口小口的啜着,问母亲今天的情况如何。吕佳蘅详细的告诉她,包括母亲什么时候起床,吃了什么东西,中午出太阳在院子里晒暖,下午和舅妈打毛衣,晚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好像回到家后状态越来越好了。
    吕佳凝洗漱完钻进被窝,打开床头的台灯看书。看到眼睛发涩,揉眼时发现妹妹正望着她。
    “怎么还不睡?”
    “姐,舅舅打算下周回去几天,把过冬的衣物带过来,茶园那边还有些事交代给表哥,过年就在咱家过。”
    “嗯,知道了,快睡吧!盖好被子!”吕佳凝把灯光调暗一些。
    吕佳蘅却坐了起来,从盖在被子上的羽绒服里掏出那张支票,在手里摸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姐姐说:“姐,房子不用卖了。”
    在姐姐惊愕的目光中,她掀开被子下床,把支票递给姐姐。
    吕佳凝看着支票,沉默良久才问妹妹:“哪来的?是不是……问纪律借的?”
    “……是。”吕佳蘅心里打鼓,声音有些哆嗦。不只是因为身冷,还有怕,还有透心的寒。
    如果姐姐知道了这钱是她用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换的,会怎么看她?
    如果纪律知道了呢?
    她吕佳蘅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道德败坏的人,纵然她不想,可现实逼的她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人命关天,何况这命还是她母亲的。她唯一对不住的就是纪律,如果可以让他免受伤害,她自己宁肯死,宁肯到地狱受酷刑的惩罚。
    吕佳凝欲言又止,她猜得出这支票没有妹妹说得那么简单,可在这紧要的关头,她再追问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这是救命的钱啊!
    母亲的第二次化疗安排在十二月中旬,时间紧迫,就是卖房子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够钱。吕佳凝清楚得很,这几天为了这事正急得上火。而且,卖房子,母亲不一定会同意,舅舅和舅妈则是一定不会同意。
    “以后我跟你一起还。”吕佳凝握住妹妹冰凉的手。
    雪夜漫漫。积雪过于厚重,压断了树枝,在这静寂夜中听得一清二楚。院子中的积雪埋过门槛,房檐下的冰凌结了老长。冬天,云儿只会落泪,冰雪只会带来悲伤。至少,2002年如此。
    后来火了一首歌,歌名叫《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个流浪边疆的歌手用苍劲的嗓子吼出“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其实,在吕佳蘅看来,这歌唱的不对。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都早一些。而且之后的每一场雪都铺天盖地而来,带着灭绝人类的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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