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咯咯吱吱向前,不知道是人下车没有放好车帘,还是车里少了人和热茶,身边总有凉意丝丝。
    未了感受着这些凉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到那人说的秘密之后,他心中只盘旋着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一直觉得奇怪,武七老爷对武鸦儿如此痛恨非要赶尽杀绝有些匪夷所思。
    毕竟武鸦儿现在真的是大夏权势熏熏的第一人,任何一个人都很愿意跟他攀扯上关系,更不用说其族人。
    就算其出身来历不堪入耳,那应该做的是想办法遮掩,给他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
    当然,不否认有清高义节之辈,愿抱着族业拼个你死我活,但未了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世人。
    想要杀死一个幼儿时期奸生子,不管是从道义还是情理上来说,都也算可以理解,换成一句话就是家人为了你好。
    等多年后,幼儿长大成人,亲人再次相见后,仇恨总是能化解的。
    但如果导致这个奸生子存在的是家人,那这就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了。
    无可化解,只能报仇,你死我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遭遇不幸的大小姐,来历耻辱的奸生子,原来是虎狼亲人族人的阴谋。
    武七老爷等人不是以奸生子为耻,而是怕真相带来灭族之祸。
    那个老爷说的并不详细,说他只是听到过这个传言,还是在二十年前,这之后再没有过这种话。
    “但我觉得吧,无风不起浪,余先生你出去做事多个心眼,家里也不是人人都好,也不是谁的话都能信。”
    最后那人说如果余先生信得过他,到时候可以联系他,他但凡能帮上忙的就一定帮,然后顺便说了句,他有几个子侄晚辈都在河南道当兵呢,需要军中做事帮忙的话,他也有人手。
    所以,这是动了交好武鸦儿的心思了。
    正如他所料有关武鸦儿的事传开后,有人要与武鸦儿结怨,自然有人就会想与武鸦儿交好,就看哪种做法为自己带来的利益大。
    为了对自己有利,就必然要寻找对他人无利的事。
    窥探,揣测,算计,最厉害最无刻防备的就是来自内部,来自自己人,未了又轻叹一口气,那位武大小姐不也正是这个的验证。
    车帘轻晃,马车咯噔停下,未了回过神,外边的嘈杂也穿了进来。
    “.....兵爷,这是商武城的车.....”
    “我们每个月都统一交钱的....”
    “我们不是要钱,现在不要钱,要核查。”
    “核查什么?以前不查的.....我再交一次钱吧。”
    “说了不要钱,不止你不要,其他人也不要,只要做个登记就好。”
    伴着说话声,车帘被掀开了,两个卫兵看进来:“车中几人?年龄多大?来自何处,去往何处,所做何事?”
    眼前的卫兵陌生,但气息和话语都熟悉,这是剑南道淮南道的味道啊,未了的嘴角浮现笑意,一一的答了。
    卫兵在纸上做了记录,视线在车内巡查,又查看了车底,便放下帘子放行了。
    未了却没有再坐在车里,从内挪出来,回头看。
    宋州城的城门没有变化,城门的兵马不像先前那么懒散的站着,而是左右各有两队核查进出。
    “竟然不要钱了?不知道搞什么呢。”车夫在旁边走着嘀咕,“查清楚了再多要钱吗?”
    未了指给他看:“外边巡逻的兵马多了呢。”
    车府哦了声不以为意:“那不是咱们宋州的兵,朝廷里不是来大人了吗?河南道兵马护送呢。”
    未了再看向前方,前方也有兵马散布。
    “扎营呢。”车夫还是很了解,给不出门的未了介绍,“来的兵马不少,把州城都围起来了,可严密了。”
    原本只是把这里围起来,但接下来嘛,大概要把这里推平才行。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未了从车上跳下来,“我们先不走了。”
    ......
    ......
    李明楼身边正先后有人离开。
    先送走的是李敏。
    李明楼没有再为难李敏留在京城,他虽然和宫女们捣胭脂开开心心,但自己一个人捣胭脂应该更开心。
    李敏也没有客气:“我其实也挺忙的。”
    元吉看他一眼:“你忙什么?”
    李敏张张口,又哼了声:“我忙什么不告诉你!”
    元吉不理他。
    姜名道:“敏儿啊,公子那边现在事情那么多,又是麟州又是山南道又是剑南道,宣武道也要分个心,你也做点事,帮点忙,别一天天东游西逛的。”
    李敏顿时炸了毛:“当初说好的,我,你们.....哼。”
    元吉姜名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你们都不在了,他再做事,这是当初李奉安对李敏的戏言,让他什么都不用做,吃喝玩乐......
    但李敏话到嘴边又收住,是因为这些日子李明楼对他哭,就算大家都死了,李敏也不要死。
    李敏就不再把这话轻易说出口了。
    元吉姜名便也哼了声不理他,李明楼笑着对李敏招手。
    “敏叔叔,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她说道,“你来,我有个秘密悄悄只告诉你。”
    李敏再次对元吉姜名哼了声,跟李明楼走到一边去,元吉姜名不以为意。
    “敏叔叔。”李明楼低声道,“那个向虬髯,是受我所托。”
    李敏的眼顿时瞪圆,伸手按住嘴,免得发出惊讶声。
    他以为李明楼并没有什么真的秘密可说,没想到竟然......
    从项云第一次遇刺,他就开始猜测是谁要杀项云,那时候从李明楼的吩咐和信件中领会到她对项云的排斥和不喜,但还是没敢猜李明楼竟然想要项云的命。
    李敏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拍了下李明楼的肩头:“啊呀,你可真行啊。”
    不先问为什么,而是眉飞色舞的称赞,这种事也只有李敏能做的出来,李明楼嘻嘻笑,拉着李敏的胳膊,嘘嘘声:“不要让别人知道,除了向虬髯和我,现在就只有敏叔叔你知道这件事。”
    李敏将手放在唇边也跟着嘘声,又特意看了眼元吉姜名,拉着李明楼转过身:“快快说说,你跟他怎么回事?”
    李明楼便低声将怎么跟向虬髯认识,听到严茂死因后怎么忧愁,向虬髯便主动请缨的事简单的告诉了他。
    李敏听的笑又撇嘴又摇头:“小姐你被他骗了,这小子废物一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刺客,一点都不会刺杀。”
    他将向虬髯这两三次刺杀项云怎么笨怎么蠢怎么狼狈可笑描述给李明楼。
    李明楼听的叹气,如果不是因为亲眼看到那一世的事,她会认为李敏有些夸张,但对于一个高手刺客来说,向虬髯在他眼里可能就是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吧。
    想到那一世李敏和向虬髯,人群中看了一眼便结识,只因为这一眼的结识,向虬髯就能与李敏共赴了黄泉。
    她的眉眼再次蒙上水汽。
    没想到李敏和向虬髯这世再次结识了。
    而且还好没有面临一心赴死的命运。
    她拉着李敏的衣袖:“敏叔叔,你不要笑他,你对他好一点,他人真的很好。”
    李敏嗤了声:“他人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低头看摇着自己袖子的小姑娘,便又道,“我对他好,只是因为小姐高兴罢了。”
    李明楼展颜一笑,踮脚对李敏低声道:“向虬髯可不知道我是谁哦。”
    李敏更是眉开眼笑,他最喜欢这种自己知道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了。
    元吉姜名看着这边两人唧唧咯咯凑在一起。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姜名撇嘴:“肯定是无关紧要的事。”
    正经的事哪能这样热闹。
    ......
    ......
    李敏听了秘密,解了疑惑,心满意足,带着随从骑马走了,将向虬髯这件事告诉随从。
    “真是想不到。”李敏抚掌道,“不过,我的猜测曾经很接近了。”
    随从也很惊讶,真是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大小姐安排的.....
    “大小姐为什么要杀项云?”他问。
    李敏抚掌的手停在身前,哦了声,再看随从,道:“我忘了问了。”
    随从伸手抚额:“小爷.....”
    放着正经事不问,问向虬髯和小姐怎么结识的干嘛啊。
    李敏想了想,恍惚想起来了。
    “好像是说起严茂死。”他道,再一推测,不用问小姐他也知道了,“小姐就认为是项云害了严茂!”
    这个当初他也猜测过!
    小姐与他心有灵犀!
    而且小姐比他还厉害。
    “立刻就动手了!”
    听起来很像这回事,随从看着李敏眉飞色舞的样子,但小爷在很多事上都不可靠.....
    “小姐为什么猜测是项云害了严茂呢?”他问,“我们在剑南道,亲眼接触看着,猜测还不确定呢,按理说,要猜测一个人,肯定是早就对他有怀疑,小姐为什么.....”
    李敏被问的不高兴了。
    “你怎么这么扫兴。”他将手掌拍在马背上,拍的马儿扬蹄飞驰,“管小姐为什么呢!小姐要杀就杀啊!”
    有仇也好,有恨也好,嫌他丑也好,都无所谓,也不管他的事!
    ......
    ......
    皇宫的高台再高也看不到李敏奔驰在外的身影,李明楼转身走下高台回到海棠宫,包包撑着伞跟着,黑伞和斗篷帽子也遮不住她的开心。
    元吉高兴也松口气:“李敏就算走了,小姐也还高兴。”
    姜名也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李明楼迈上一级台阶,也松口气,李敏果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杀项云,如果他问了,她不想瞒着他,但也不想告诉他,是因为怀疑父亲的死因。
    对李敏来说,整个剑南道只有她的父亲,以及由她父亲推及到她们姐弟,能让他疯狂而赴死。
    如果李敏知道项云可能害了父亲,根本就不需要找出证据来证明,直接就提刀杀人去了。
    杀项云哪有那么容易,项云本身很厉害,还有命运的佑护,要杀他估计只有像上一世那样与他一同赴死。
    她绝不想让李敏死。
    这一世大家都好好的活着吧。
    “你还好吧?”
    有声音从前方落下。
    李明楼抬起头,看到站在宫殿外的武鸦儿。
    武鸦儿有些紧张,他刚刚看她进来时脚步轻快很开心的样子,所以特意这个时候来说.....
    怎么现在看起来不高兴了?
    但话该说还是要说。
    “我要告辞了。”他说道。
    告辞啊,他要走了,李明楼听到了,露出笑脸,又眼神忧伤。
    武鸦儿,怎么办?
    他快要死了。
    她伸出手。
    武鸦儿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她的手。
    ......
    ......
    “是小姐先伸手的!”姜名抓住元吉的胳膊拦住,“小姐是累了,走不动了,让他拉一把,就是拉一把。”
    元吉盯着台阶上一上一下牵住手的两人:“包包不是在吗?走不动,包包扶啊。”
    包包举着伞,专注认真向上,让小姐的手都不被日光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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