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二师兄:“松、手!”
    光头梗着脖子喘粗气。
    甘卿的嘴角轻轻地一翘,对这种内讧情节非常喜闻乐见。
    她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就拿出了在店里忽悠冤大头的神棍腔,幽幽地在旁边插了一句:“大哥,您借酒浇愁,酒醒后悔,借人撒火,事后更得后悔,这两件事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您既然这么痛恨自己的酒瘾,为什么还老干这种事?一个坑到底能绊你多少次啊?”
    光头倏地一颤。
    甘卿:“警察来之前,一切都来得及。你现在放了他,不算绑架勒索。有时候一步走错,这辈子等着你的就都是荆棘小路,你看着别人的康庄大道,再也转不过来了,值吗?”
    光头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瘸腿二师兄却微微一愣,仿佛出了神。
    刀疤脸急得要哭:“三师兄,你快行了吧!”
    二师兄回过神来,目光微闪,放轻了声音:“钱的事,大师兄的病,咱们哥仨一起再想办法,听话。”
    秃头两颊绷得死紧,片刻后,快要掐进刘仲齐肉里的手指终于渐渐地卸了力。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瘸腿二师兄把快要吓哭的少年往自己身边拉:“志勇,你啊……”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锁定了绑匪位置的警察们偏偏在这一刻赶到了。
    早几分钟,他们会见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抓他或是打死他,都理所应当。晚几分钟,瘸腿二师兄会把刘仲齐还给甘卿,这事或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
    可能是命运也欺软怕硬吧,老天爷专挑倒霉的蛋玩。
    甘卿愣了一下,不喜反惊,心想:“坏了!”
    瘸腿二师兄和光头在惊骇之下,下意识地做了同一件事――他俩同时下了死力气,把刘仲齐往自己这边拉,瘸腿二师兄一把抓向少年的脖子,光头则因为高,张手一搂,正好卡在刘仲齐口鼻间。
    瘸子想的是:老三还年轻,这罪名我这残废替他担。
    光头想的是:我不能连累师兄。
    他们常年游走在社会边缘,一见穿制服的人,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有罪,一时间,他们脑子里除了“负隅顽抗”与“认罪投降”,眼下好像就没有第三条路。
    只有活得游刃有余的人,思路才开阔,那些走投无路的,都不知道变通。
    可这二位手里抢的是个大活人,这一左一右要是拽实在了,刘仲齐的小细脖非得当场折断不可!
    就在这时,一道幽灵似的影子倏地掠过,枯瘦的手凭空插了进来――
    第十三章
    传统上,过招之前得先“亮明兵刃”,不管兵刃是“明刀”还是“暗箭”,亮明了,几丈的长刀和半寸的绣花针都可以使。
    但如果大家默认了用拳脚,你打到一半,突然袖里藏刀,冷不丁地扎别人一下,那这就是卑鄙无耻、不讲规矩了,属于地痞混混一流。
    ……甘卿,可能走的就是“地痞混混”路线。
    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从地上蹿起来的,眼前一花,她人已经到了光头和瘸子之间,手肘撞向瘸腿二师兄的手腕,与此同时,她指间寒光一闪,像是捏着把小刀之类的东西,带着厉风,削向光头的小指。
    动作极其刁钻、极快。
    手腕处有脉门,光头更是不可能徒手抓凶器,两人同时一凛,各自退避。甘卿的手肘虚虚地磕在了瘸子手指尖上,“指间刀”也落了空。
    这时,两人才发现不对劲,原来她只是动作唬人,手肘却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气,手指间“哗啦”一响,捏得也不是什么“指虎”、“指间刀”,是把钥匙!
    就在这时,甘卿跟变魔术似的,手里的钥匙一闪就不见了,不知从哪弄出了一个小喷雾,没等绑匪们反应过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狂喷。
    瘸子和光头正在应激状态,拳架已经拉开,眼睛特意瞪得比平时大,被辣椒水彻彻底底地滋润了一遍。
    那一瞬间,两位绑匪爆出来的惨叫好像要震碎苍穹。
    甘卿敏捷地压着刘仲齐的脖子一弯腰,从光头胡乱挥过来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姿势有点像传说中的“就地十八滚”,非常没有高人风范。
    随后,赶来的警察们趁机一拥而上,把绑匪团伙控制住了。
    刘仲齐还没从刚才那可怕的生死一刹里回过神来,呆呆的,甘卿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哎,没事吧?”
    她手里辣椒水喷雾没来得及收起来,余威尚在,刘仲齐:“阿——阿嚏!”
    他涕泪齐下地连打了五六个大喷嚏,差点把两只眼珠一并喷出去,尊严全无。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抽噎两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咧嘴大哭了起来。
    没人给他过生日,明天就要开学,一天被绑架了两次,还差点被个光头狗熊勒死……桩桩件件,哪个破事拎出来,不值一场大哭呢?
    可是值得哭的理由太多,能哭的机会太少,总是不够分。
    幸好,今天这些事都攒在一起发生了。
    喻兰川大步朝他走过来,本来在“揍他一顿”和“哥哥错了么么哒”之间举棋不定,一张脸时阴时阳,结果被刘仲齐这一嗓子吓了个趔趄,隔着一米远没敢靠近,跟旁边的甘卿面面相觑。
    他有很多话想问甘卿——你怎么知道老杨大爷是丐帮的?
    为什么能在丐帮和警察之前就找到这伙人的?
    你早知道是他们干的?
    为什么一个竹竿似的女孩子敢单枪匹马地来找一伙绑匪?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旁边有个张着大嘴哭成蛤蟆的傻弟弟,实在也不是问话的时机。喻兰川只好先冲甘卿点了个头,跟她一起不知所措地看着刘仲齐。
    警车把这一干人等都卷了回去,围观群众们也都各自回了麻将桌,这个开头很惊悚,结尾有点滑稽的闹剧就此尘埃落定。
    于严来到喻兰川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你弟呢?”
    “睡了。”喻兰川给他倒了一杯可乐,指了指紧闭的卧室门,“昨天一晚上没合眼。”
    “这倒霉孩子,算了,我跟你说说大致情况吧。”于严坐下来,把光头跟踪甘卿、被甘卿整,到发泄怒火绑走刘仲齐的整件事情始末,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其实一开始是乌龙,后来发展成见财起意,想跟你要五十万……唉,我觉得这几位今年可能是犯太岁,看他们挑的人,你长得像有五十万的吗?”
    连五万也拿不出来的喻总心里很凄凉。
    于严:“不过这回你得谢谢那饰品店的姑娘,当时要不是她机灵,随身带了自制的防狼喷雾,你弟弟现在早就在医院里躺着了。”
    防狼喷雾要是真那么好使,哪还有那么多恃强凌弱的暴力犯罪事件?
    喻兰川朝于严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自己喷一个试试。
    半瓶辣椒水解决两大高手,眼力一定得非常准,动作一定得非常快,绝对不是“碰运气”能碰出来的。
    甘卿……那个甘卿一定有秘密,只不过她既然自己不想透露,又刚刚出手帮了他,喻兰川也不方便在别人面前多嘴,于是岔开话题,问:“他们要钱干什么?”
    “说是给他们师父的儿子看病。”于严叹了口气,“这哥仨都是他们师父养大的,师父前些年出车祸没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他们称呼还怪江湖的,叫‘大师兄’和‘师娘’。原来在老家开拳馆,不过他们那种小地方,也没几个学生,这几个人业余时间就瞎混,收点孝敬、保护费什么的,本来过得也还算挺滋润。后来大师兄生了重病,当地治不了,只好凑了二十来万到燕宁来。听着是挺不少,可是钱嘛,到医院里就是纸了。”
    喻兰川冷冷地皱起眉:“没钱还不找个正经工作,继续在燕宁收保护费?”
    “也可以这么说吧,”于严抓了抓头发,“郑林——就那瘸子,年轻时候为了钱,去打过那种噱头很足的格斗比赛,唉,其实就是黑拳。别人骗他说这样能快速提高知名度,能帮他抬身价,将来进个好俱乐部打职业赛,郑林没什么文化,听人吹得天花乱坠,他就信了。”
    喻兰川翘起二郎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也算是有点功夫,刚开始一直赢,这个‘虎’那个‘龙’的,外号满天飞,捧得他忘乎所以,结果有一次就被人阴了。那次他们让他跟一个体重有他两倍的人对打,事先说好了,为了让比赛精彩好看,他得先故意挨一下,假装倒地,然后再绝地反击,对手也打点好了,打他那一下是做样子,不会来真的。”
    “等真上场的时候,对手给他使了个眼色,郑林就做好了假摔的准备,谁知道对手突然不按说好的来,直接一脚高扫把他踢懵了,然后一顿暴揍,差点让人打死在擂台上,抬下去的时候一身血,从那以后一条腿就不行了。后来这哥仨去报仇,对方报警,一人留了一个案底。”
    喻兰川:“……”
    “他们仨那形象你也看见了,一身社会气,尤其那个刀疤脸,看着就吓人。”于严叹了口气,“出门安检,别人走过场,这三位得被拦下来查五分钟。出门应聘,老被人要求带着无犯罪记录证明……所以大概也是有点自暴自弃吧。”
    两人好一会没说话。
    玻璃杯里的碳酸饮料浮起细小的泡沫,上蹿下跳的。
    喻兰川觉得这故事的核心思想是“傻x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点也不引人同情,只是不知为什么,听完很容易勾起自己的烦心事。
    刘仲齐新手机的包装盒还没来得及扔出去,这事兄弟俩有默契,一致决定不告诉父母——刘仲齐是嫌丢人,喻兰川是监护不利,交代不过去——于是买手机的钱当然也没地方报销。
    配眼镜也不比手机便宜到哪去,好在他度数不深,可以先凑合活两天,数着日子等工资和季度奖……
    对了,听说这回的季度奖还不太乐观。
    于严把冰镇饮料喝了:“说真的,兰爷,你有没有差点失足的经历?”
    喻兰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会没戴眼镜,他那“衣冠禽兽”气质里的“衣冠”就没了,在人民警察看来,就像个正在失足的。
    就在于严以为自己要收一个“滚”字的时候,喻兰川说:“有。”
    于严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我……前些日子跟我爸要了一份自愿放弃遗产声明,”喻兰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大爷爷留下那份遗嘱没公证过,也没有备份,遗嘱信封上写了我的名字,我爸全权交给我处理,连看都没看过。”
    遗嘱里写了什么,天知、地知、死人知,剩下的,全看喻兰川的良心。
    于严张了张嘴。
    “放弃声明刚寄到,”喻兰川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我爷爷奶奶的死亡证明也都盖好章了。”
    于严:“也就是说……”
    喻兰川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我现在离八百五十万,还差一个碎纸机。”
    于严咽了口唾沫,发现人民警察的直觉没有错,这个青年就是正在失足!
    可是他没法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易地而处……算了,也别易地了,一个月拿几千块钱的小片儿警想象不出来。
    而对于喻兰川来说,没有这笔钱,他就是个负债三十年,暗无天日的房奴狗,天塌下来也不敢任性辞职。
    拿到了这笔钱,他可以立刻把贷款清干净,凭他的收入,只要不沾黄赌毒,以后随便花天酒地,想辞职就辞职、想改行就改行、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大家都鄙视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良心的,可这不是“荣华富贵”,是自由。
    人一辈子,有几个三十年呢?
    于严跟他一起长大,知道喻兰川中二时期的座右铭就是“不自由,毋宁死。”
    “兰爷……”
    他话还没说完,喻兰川的电话响了,老杨大爷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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