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尘土迷住了秋子固的双眼,刺激得他几欲落泪。
    “你想得容易,”梁师傅的声音,透过滚滚乌尘,挤攘锋利地刺进秋子固的耳中:“我才不要你的命,我失我爱,我也要你尝尝这滋味!”
    说罢,梁师傅大笑起来,不知怎么的,这笑声听起来,并无报复时冷厉和以及达成后的痛快,反而绝望,似一个人落入无底深渊,怎么也爬不上来,最后只好以笑自慰。
    永失我爱是什么滋味?
    当年的秋子固不知道,十年后,他总算浅尝略知。
    “也是老天有眼,”梁师傅的话还在延绵不绝而来:“人说否极泰来,我看你是泰及否至!当年到底还是被赶出京去了吧?哈哈哈哈!”
    本来还有一句话要说的,可梁师傅到底还是又憋回了心里,也许还不是时候,也许,他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口?
    总之,梁师傅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反是秋子固打开了话匣子:
    “自小我便处处被人逢迎,从不知挫折二字如何写就。也是天要罚我,自令郎去后,教训接踵而至,”秋子固倒还能保持平静:“十年一折,眼下,又到了我该换地方的时候了。”
    梁师傅的眼睛,暗中又闪了一下,却没接话。
    “当年为一高僧之言,我离京背乡,如今守了十年,也差不多是时候再回去看看了。高僧若在,我要问他,当年的历劫,是不是满了?其实我看到梁师傅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又因何受罚了。不止为令郎,当年心高气傲,也许伤及许多,有自己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一并受下了,担了十年。”秋子固的脸色愈发苍白,目光却纯黑到几乎隐进月影里的地步:
    “你要回京?”梁师傅吃了一惊,忽然脑海里浮出珍娘的脸来。
    秋子固又何尝不是?整半个月来,他除了想她,没想过别的,可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凭心里烧得发疼,他始终忍住了没去湛景楼一次。
    疼得实在忍不了,他就捏指尖,用外部的疼来止内心的伤,这就叫以毒攻毒。至于效果,反正他是真没迈出过一步,不过人,却是十五天里瘦了二十斤。
    正文 第235章时机不对
    梁师傅的心刺痛一下,忽然从珍娘身上,想起了自己儿子来。
    于是心里那句憋了十年的话,又再蠢蠢欲动起来。
    可惜,还是时机不对,因秋子固赶在他前头,开了口。
    “你为什么来,我知道,不外乎看我十年后如何沦落。现在看到了,不知合不合心意,无论如何,我是受了教训,再不是十年前那个春风得意那个人了。不过临走前,我有一事相求,”秋子固说到个求字,自己反好笑起来:
    “我知道,不当求你,可湛景楼的齐掌柜,她,她是个好姑娘,我们俩的事,不该伤及无辜。”
    梁师傅听得出来,提到个齐字时,秋子固的气息都弱了,仿佛挤出全身力气,才拼出那个字来,说完那三个字后,身子便软了。
    梁师傅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几个月下来,以他的修为早看出珍娘的为人,正直仁厚,对亲人护爱,对伙计宽厚,对上有礼,对下仁义,是难得的好东家,虽是个女流之辈,却难得有着比男人还豁达的心胸,梁师傅有时不免想,自己此来,竟是福荫,是儿子和娘子在天庇佑也未可知。
    “我一辈子坦坦荡荡,怎么做人不用你教。”梁师傅不知怎么的,说到坦荡二字,气息也有些弱了,好在秋子固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倒也没听出不对来。
    于是秋子固冲他拱一拱手,月影下的梁师傅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两人就此别过。
    福平婶看梁师傅呆呆地不似平日,半天没回答自己的话,忍不住晃了他一下:“梁师傅你丢了魂不成?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秋师傅要走的?”
    梁师傅眼里失了焦点,看了福平婶半天才认出她这个人似的,后来终于应声:“哦我怎么知道的?哦,早起开后门时,看见他背个大包裹雇车,我,我问出来的。”
    福平婶悻悻地走开,嘴里嘟囔着什么,总是抱怨秋子固没有人情味的话。
    梁师傅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珍娘从背后唤他,方才醒过神来,却也只回来一半,另一半还荡在半空中。
    “掌柜的我来吧,”梁师傅心里有愧似的,不像平时那样自然,身子躬得有些过了头,手里的力道呢,又有些大得失了控,几乎是生生将珍娘的包裹拽到自己掌中。
    珍娘冷不丁没提防,差点整个人都被梁师傅拉了过去,忙笑着提高声音:“梁师傅,想什么呢?”
    梁师傅这才彻底回了魂,看看珍娘的脸,马上低下头去:“想是昨晚没睡好,我,我外头装车去。”说完就一溜烟走了。
    珍娘在后头好笑起来,钧哥正好看见,乐得开个玩笑:“人家妞子小孩子兴奋下就算了,梁师傅您多大人了,听见出城还乐成睡不成觉么?”
    珍娘见梁师傅脚下愈发急促,便嗔道钧哥:“就你话多!”说着从上到下看了钧哥一眼,见脖子后里都搓得发红,方才点头:“算你收拾得不错,去,外头上车去吧。”
    钧哥不动,反拉她的手:“跟我去寻秋大哥,咱们一路走是正经!”
    看起来他还不知道那个坏消息。
    珍娘好容易平伏下去心情,再次漾起涟漪,隐隐的疼痛让她忍了一下,才开口。
    “秋大哥有事回京了,今儿咱们自己玩去。”
    钧哥一蹦三丈高:“怎么可能?多少天前定好的事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不信,咱秋大哥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
    珍娘心里针刺似的疼,还得反过来安慰小猴崽子:“人家有急事,反正还要回来的。”话到这里,顿了一下,刚才在文家苏儿的表情让她实在不能肯定,可是,现在不是在安慰人么?
    钧哥不傻,最初的急躁过去后,他明白过来,这事最难过的不是自己,该是姐姐才对。
    于是定了心,勉勉强强地反来宽慰珍娘:“其实呢,我也觉得秋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地走,姐你放心,依我看。。。”
    珍娘又是难过又想笑,这猴子想骗谁?又能骗过谁?
    “走你的吧!”珍娘拍他一巴掌,故意笑得灿烂:“我放什么心?我的心稳稳在肚子里呢还往哪儿放?快走吧,一车人等你呢!”
    果然有伙计在后门外叫:“钧小子,等不等你?”
    钧哥虽没有秋子固作陪有些失望,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有得玩也不错,再者又极信得过姐姐,她说急事就急事,说要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既然会回来,那还愁什么?
    珍娘看着弟弟轻快的脚步,心里愈发沉重。
    秋大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后门处伙计们都已经挤挤攘攘地坐满了三辆大车了,珍娘出来时,福平婶拉了她后头小车上去:“咱们一块坐,还有妞儿,钧哥就让他前头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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