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仪很聪明,知道为什么陆淮深不敢回家,以此拿捏他最有效。
    薛伽月出身名门,即便落魄,还是有些名媛淑女的气性,她不一定能接受陆淮深跟那些街头古惑仔混在一起。但她至始至终都很爱护儿子,哪怕是对陆尤文恨之入骨的时候,也从未将任何情绪转移到陆淮深身上。
    所以跟陆淮深的安全比起来,其他名声什么的不过都是身外物。
    正知如此,陆淮深更不想见到的是薛伽月孱弱又充满担忧的眼神,那会更令他对今日所做感到后悔。
    那晚,陆淮深跟杜盛仪去了医院,并让杜盛仪帮他向薛伽月撒谎报平安,说杜家有个宴会,杜严华请了他一起去,今晚就暂时在杜家住一晚。
    事实是,打完这通电话,陆淮深给杜盛仪打了个医药费的借条,自己去了张天耀地盘上的一家酒吧里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张天耀手底下的人砍掉了隋河马仔的一只手的消息,不仅在帮里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同行又相通,别的帮派里隋河的死对头更是特地到他面前羞辱了一番。
    不过最开心的还数张天耀,自打陆淮深出现以后,隋河多次吃瘪,宵爷跟着吃瘪,他高兴,洪佬也高兴,因此张天耀开始让陆淮深从今后跟着他,地位自然也就不似之前最底层的马仔了。
    陆淮深因前两次的壮举,让同门的兄弟多有赞赏,不过也不缺那种认为他抢了风头,而对他心生不满的。
    隋河本来是觉得他年纪小好欺负,没想到不仅难搞,还让自己丢了面子。
    事后,就有个迟迟得不到张天耀重视的马仔眼红陆淮深,想转而投靠隋河,从别处偷听来陆淮深家里有个病重的老妈,私下告知了隋河。
    隋河打听到陆淮深家住哪里,亲自带人找上了陆淮深家,打算为难一下陆母,出口恶气,让陆淮深知道他的厉害,没曾想在住宅区附近就遇见了陆淮深。
    那天是周末,陆淮深与张天耀手下几个亲信刚去了趟地盘上的舞厅,几人抽成各自分了钱,随后去了陆淮深家附近一家小店里吃河粉,陆淮深吃一半就看见隋河带着人往自己家那方向过去。
    起初陆淮深还将信将疑,后来尾随了一个路口,见隋河一行果真是要往他家去,陆淮深在楼下将人拦住,怕街坊邻居看见会告诉薛伽月,便好言请人离开,或者有什么事,坐下来谈。
    隋河早看他不顺眼,又怎会如他意,硬是说要上去拜访薛伽月。
    一起吃河粉的几个人见陆淮深一个人跟去,怕情况不对,立刻跟了上来,路上还通知了张天耀。
    陆淮深为了引开这群人,跟其他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上前,跟人扭打成一团,然后将隋河几人往楼后的偏巷里引。
    陆淮深一直没跟人动手,跟进巷子里,抄了木棍就加进了混战中。
    隋河气得不行,转挑侮辱薛伽月的话刺激陆淮深,让他看好自己老妈,正好自己还没搞过又熟又有味的女人。
    不管他有没有这种想法,那时年轻气盛,听到这话的陆淮深,想都没想,抡起手里的棍子就敲了上去。
    隋河手下见状,纷纷扑上来,混乱中,陆淮深抢了把不知是谁的刀,往隋河脑袋上开了一刀。
    那场混战在隋河中见血中结束,二人结下的仇也越来越深。
    这一次之后,陆淮深更是在新帮里名声大躁,洪佬和张天耀自那之后,会派给他一些重要的活儿,能捞的钱自然也更多。
    但陆淮深也挺有原则,不愿意插手重大违法的行当,也不动妇孺老幼,平时就在歌舞厅和酒吧那些地方混混保护费,偶尔找不到托词,会去争地盘的干架行列中充数。
    渐渐地,陆淮深身上有了江湖气。这也是为什么常宛一急就骂他流氓土匪的原因,这种东西再怎么遮掩,知道他过往的人,仍然能看得见过去那些日子烙印在他身心深处的痕迹。
    隋河在被陆淮深开了头之后,没再去找薛伽月麻烦,因为陆淮深让张天耀派了人随时在那附近盯梢。另个原因便是,隋河盯上了杜盛仪。
    杜盛仪打小就是个傲气的人,但在认识陆淮深之后,这份傲气遇强则弱。
    陆淮深跟她在同一所中学,她对他的动向本来就十分敏感,放学后常常找各种理由跟陆淮深一起走。昨天家里司机没空,今天想多运动运动,明天想吃哪家店的粥。哪怕陆淮深跟她没几句话好说,哪怕陆淮深对她的示好从无任何回应。
    有一天,杜盛仪听见陆淮深在街头跟几个混混聊天时说了下流话,她觉得那样没有素质的话,不是曾经的陆淮深能说出来的,而眼前的人也变得陌生,离她理想的样子越来越远。
    杜盛仪当时没忍住,冲出去当着陆淮深与几个混混的面,让陆淮深不要再跟这些人牵扯不清。
    陆淮深故意朝杜盛仪发了大脾气,让她滚远点。
    新帮没几个好人,陆淮深也宿敌不少,他不过是不想让杜盛仪成为他们的目标,让她平白受牵连。
    不过隋河还是知道了杜盛仪的存在,他伤刚好,第二天就带人去拦路骚扰杜盛仪。
    那是杜盛仪因为陆淮深让她滚,正闹着别扭,但还是偷偷跟在他后面,结果遇见了隋河。
    陆淮深看见之后解了围,让杜盛仪以后别再跟着他,骗杜严华杜盛仪在外面乱跑不安全,让司机每天都准时来接人。
    杜严华信了,给杜盛仪严格规定了回家时间,否则就不给零花钱。
    杜盛仪接下来好多天都很安分,下课直接出门上车回家。除了她在陆淮深那儿自尊心受挫,不想理他外,她还每天放学都能在学校门口看见瞎晃荡的隋河,那赤裸裸的目光,让她心生战栗。
    那之后,杜盛仪想了很久,下定决心后找到陆淮深,让他不要再干那些事,“我知道你需要钱,我爸爸帮薛阿姨治病的钱你一时也难以还上,但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将来跟我结婚,你用杜家的钱就是光明正大理由充分,如果你真想还,以后帮杜家赚更多钱不就好了?”
    这番话在陆淮深听来就等于,做我的小白脸,我养你。
    陆淮深当时冷冷看着她,重申道:“还记得我让你滚远点的话吗?我说真的,滚,看见你就烦。”
    一句话就让杜盛仪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愣是没流下来,一气之下,甚至跟尾随她的隋河去了酒吧喝得烂醉。
    直至今日,陆淮深仍然相信,隋河是真的喜欢杜盛仪,不管如今怎样,至少是喜欢过的。
    因为隋河这种阅女无数的人渣,在杜盛仪醉得失去意识的时候,居然还叫了的士把她送回家。
    那晚之后,杜盛仪就认为隋河对自己没恶意,隋河发现杜盛仪对自己不排斥了,也自作多情地认为她是自己的女人。
    杜盛仪时不时地会答应和隋河出去吃饭,隋河甚至会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带她去高档餐厅。
    跟着,杜盛仪开始染发抽烟,穿夸张的露脐装。
    那期间,陆淮深会时不时地收到杜盛仪的消息,让他晚上去哪个地方,当心有人会来闹事。
    一开始他还不相信,结果却多次成真。
    之后他打算找杜盛仪弄明白,却撞见她和隋河在街头接吻。
    陆淮深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杜盛仪在感情方面并不是随便的人,所以他相信杜盛仪对隋河怎么也是有点特殊的。
    陆淮深跟杜盛仪说,如果真的喜欢隋河,那就别暗中出卖他,你那点小伎俩,次数多了,他不会没发现,如果不喜欢,就跟他划清界限,新帮的是非不是她能随便沾惹的。
    杜盛仪却哭着说:“陆淮深,你是不是认为你特别了不起?我拉你来我的世界,你不肯,我融入你的世界,你也不接受,你还想让我怎样?你以为只有你有自尊,我杜盛仪不配有是不是?”
    话虽这么说,杜盛仪还是决心跟隋河断了来往,可隋河总去找她,两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杜盛仪的成人礼,隋河还特地给她放了场烟花。
    虽然陆淮深解释过杜盛仪和他是朋友,非男女朋友,但新帮上下都在传隋河为了报复他,抢了他的女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跟什么似的,陆淮深管不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时陆淮深在新帮已经捞了不少钱,断断续续地将薛伽月看病的钱还上了,甚至打算,接下来可以不再靠杜家,可是医疗资源却是个很大的问题,薛伽月的病情日益严重,他没有门道,找不到足够好医生,还是需要拜托杜严华。
    可当时,杜家生意出了问题,杜严华也不太能顾得上他们母子,陆淮深就没再去找过了,开始想办法联系陆家。
    杜盛仪知道后,想办法让自己母亲要到了陆尤文的电话。
    陆淮深给陆尤文打了电话,过了半个月都没任何动静,在他不抱希望之时,陆尤文亲自找到了他。
    陆尤文说可以让他母亲去那时医疗条件最好的美国治病,条件是他也要跟着去,去美国上学,进陆家的公司,将来接受博陆。
    陆淮深进新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薛伽月过得好一点,并且能活下去,他根本不需要考虑便答应了陆尤文。
    但陆尤文说,今后要回博陆,他的经历必须清白。陆尤文人脉广,来找他之前就给他想好了办法。警方的人愿意合作,洗白陆淮深之前的黑历史,但需要陆淮深替他们办一件事。
    陆淮深得到消息,宵爷为了坐上新帮话事人的位子,跟死对头合兴帮的老大秦生勾结,为获取秦生的支持,宵爷答应帮他盯一桩风险极大的重要交易,交易就在一周后的晚上进行。
    不过宵爷要为今后打算,自然不会亲自涉险,于是派了自己好几个心腹亲自去,其中就包括水火。
    当陆淮深在查交易地点的时候,又收到了杜盛仪的短信。杜盛仪告诉的他的正是交易地点,就在码头附近。
    陆淮深接触不到帮里对顶层,宵爷对此事又高度保密,连警方都没查出来确切地点,最终只能按照杜盛仪告知的地点试一试。
    没想到,还真让警方给蹲到了。
    最后在几方混战中,隋河身中三刀一枪后坠海。
    因这次交集涉及好几个帮,涉案资金巨大,警方扣押交易货物和帮派人员,导致几个帮损失巨大,一蹶不振。
    之后,陆淮深被抹去在新帮的痕迹,去了美国。
    因为转学,他中途留了一级,去美国之前念完了高三,接着就是上大学,与杜家没什么联系,后来是进公司的时候才听人说杜家破产,杜严华与他太太跳楼自杀,杜盛仪不知所踪。
    陆淮深托了那时在国内有人脉的贺宗鸣帮他找找人,一直没什么线索。
    后来回国后,陆淮深遇见了刚进娱乐圈还是十八线演员的杜盛仪,一查才知杜盛仪用英文名在洲域当过几年模特。
    杜盛仪挺恨他的,说都是因为他惹上了帮派的人,搞得陆家被牵连,他倒是一走了之了,遭殃的是陆家。
    质问他为什么跟陆家联系上却不告诉他,在江家过河拆桥的时候,如果陆家能帮杜家一把,也许结果不会是这样。
    陆淮深自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不论如何,在当时最艰难的时候,是杜家帮了他们母子,杜盛仪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又身负杜家的债务,便暗中给了她一些资源。
    杜盛仪却讽刺他不过是打发一下可怜的小猫小狗罢了,她当初提出要他当杜家女婿时,他嗤之以鼻,那凭什么要她接受这种马后炮的微小恩惠?有本事把江氏给她,那才叫扯平。
    刚好,江舟蔓出现了。
    不久,江偌也回了江家。
    本来是以为一出好戏即将上演,却无人知晓将是一场恩怨纠缠。
    ……
    陆淮深低声讲着那些事,到最后,江偌在他怀里呼吸均匀绵长,已经困顿得迷迷糊糊了。
    他问:“睡了?”
    她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陆淮深却是睡不着了,静静躺了会儿,没过多久,天际已泛白,他轻声起床,去书房给北美的属下打电话。
    他出去后,江偌才缓缓睁开眼。
    不仅是陆淮深,江偌其实也没怎么睡,虽然一开始是装睡,但后来实在太困,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睡得浅,听见动静一下子又清醒了。
    她装睡不过是因为不知道听他讲完后,要如何往下接。
    他已将来龙去脉告诉她,也已经打算把江氏给她,她在意的问题已经得以解决,如果此时再执着于他是否还要继续补偿杜盛仪,以及要用什么方式,是不是太没事找事了?
    江偌重新闭上眼,捏着枕头,脑中专注地回想陆淮深所讲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她曾经去那个城市旅行过,也许她走过的某个街头,某个小店,某个巷子,陆淮深都曾逗留过。
    去年此时,让她唱几首歌就给愿意给一百多万的陆淮深,曾经就是在这个她经过的巷子里为了守住手中一点钱与人拼命。
    原来他的曾经并没有比她平顺到哪里去。
    可江偌想着想着就特别难过,难过之处在于,他这段鲜为人知的过去,杜盛仪有份参与,而陆淮深若是不说,她甚至不知道他有这种心酸的经历。
    因此,她在想象陆淮深在那个城市的经历时,都会毫无预兆地插入杜盛仪的影子。即便那段过去里二人的关系,是杜盛仪主动与付出更多,且与水火有感情上的纠葛。
    她想兴许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对于另一半的生命中自己没参与过的岁月,都充满了遗憾。
    江偌接受了陆淮深给她江氏股份的建议,她联系高随,委托这项工作的时候,高随委婉问了一下,关于之前的离婚协议,如何处理。
    江偌说:“撤回吧。”
    “行。”之后高随呼了一口气,让人觉得像是从某种困境中终得解脱。
    江偌听到高随最后的反应,无奈又好笑,难道高随觉得帮她拟离婚协议事件麻烦事吗?
    接着高随清清嗓说:“其实你妈找过我,她希望此事能顺利进行下去”
    江偌诧异:“还有这种事?”
    她总算是知道乔惠为什么对陆淮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可能是绑架一事吓到乔惠,她希望自己跟陆淮深离婚,免得再遭受无妄之灾,刚好又从高随那里得知她之前就有意离婚的事,所以才一点都不遮掩对陆淮深的排斥。
    江偌的反应在高随看来是在意料之中,他笑:“看来你不知道,如果她再找我,我要怎么跟她说?”
    江偌问:“你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就……敷衍。”
    江偌尴尬得头皮发麻,“那如果她再找你,你……继续帮我敷衍一下吧。”
    高随笑出声,“看来你也招架不住她。所以你到底离还是不离?”
    “不离。”
    “真不离?”高随再度确认。
    江偌好气又好笑了:“你很希望我离?”
    “多项业务多笔收入嘛,再说这种涉及巨额财产的,我们可是收提成的。”
    “sorry,让你少了一笔收入,不过江氏这个案子,同样是提成,能拿的可不少。”
    “谢谢你照顾我。”
    “好说好说。”
    高随挂了电话,坐在车里半天没动静,脑子里都是江偌说的那两个字。
    不离。
    他感觉呼吸不太顺畅,松了松领带,怅然笑了一声。
    看来是真不会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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