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却非殿。
    刘秀在朝堂上,对吴汉的所作所为大发雷霆。他连拍桌案,怒声说道:“是谁准许他这么干的?是谁准许他可以在南阳屠城的?岂有此理,胆大包天!”
    看着刘秀脸色涨红、怒不可言的样子,大殿内鸦雀无声,群臣们一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估计刘秀自称帝以来,这是他发火最大的一次。和吴汉不一样,刘秀对南阳老家有很深厚的感情,吴汉若是在别的地方屠城,刘秀的火气或许还不会这么大,哪怕他在南阳纵容部下抢掠,刘秀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但吴汉竟然屠了新野城,城内死伤的百姓,多达数万之众,这让脾气向来很好的刘秀也忍不住当众爆发。
    刘秀环视一圈,对光禄勋伏黯说道:“稚文,你……你即刻持节去往南阳,召吴汉回京!”
    “这……”伏黯先是看眼刘秀,紧接着地垂下头,沉默未语。
    刘秀气恼道:“你可是没听到朕的话?”
    伏湛看眼伏黯,向刘秀欠身施礼,说道:“臣启陛下,临阵换帅,向来是军中之大忌,眼下召大司马回京,只怕……只怕荆州之战事,会对我军极为不利啊!”
    宋弘接话道:“伏司徒此言差矣!大司马放纵部下,抢掠南阳,已犯下大错,现又屠杀新野百姓,更是罪无可恕,眼下,理应召大司马回京问责!”
    伏湛眉头紧锁,正色说道:“不管大司马犯下多大的错误,都应等到这一仗打完再议!”
    宋弘争锋相对地说道:“大司马在南阳,已失民心,倘若不能及时换帅,以安民怨,我军在荆州之战事,必败!”
    伏湛反问道:“大司空以为,当派何人替换大司马为好?”
    宋弘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陛下派何人前去,都比大司马更加胜任。”
    他二人,一个是代理大司徒,一个是大司空,在朝堂之上,对如何处理吴汉之事争执不下。
    吴汉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也颇得人心。刘植向刘秀拱手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正如伏司徒所言,临阵换帅,的确不太合适,而且,大司马在荆州颇有建树,连战连捷,现在若是突然换帅,只怕会让我军将士
    军心动荡,士气低落。”
    耿弇紧接着说道:“陛下,刘将军所言极是,现在的确不应换帅,还望陛下三思!”
    “微臣附议!”“微臣附议!”“微臣附议……”
    大殿内,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有一大半的人都支持伏湛、刘植、耿弇,不赞同临阵换帅。宋弘环视一眼众人,眉头紧锁,沉默未语。
    在他看来,吴汉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再适合担任军中之主帅,可奈何吴汉的威望太高,朝中大臣,大多都站在吴汉的那一边。
    他抬起头来,看向刘秀。刘秀脸色阴沉,没有立刻说话。刘秀本身就是位马上皇帝,靠着南征北战打下的江山,他能不知道临阵换帅,乃军中大忌吗?可是吴汉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他必须得做出个表态,现在朝中大臣都反对他召吴汉回京,刘秀正好借坡下驴,幽幽说道:“这笔账,一定要给吴汉记下,等到他班师回朝之
    时,严惩不贷!”
    听闻这话,这些支持吴汉的大臣们纷纷向刘秀叩首,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刘秀口头上对吴汉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口口声声要严惩,而实际上,他却没有给予吴汉任何实质上的惩处。
    通过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刘秀是打心眼里喜欢吴汉这员爱将。
    如果现在真把吴汉召回洛阳,刘秀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撤掉他大司马的官职,刘秀舍不得,也找不到能代替吴汉的合适人选。
    吴汉军屠城新野,在刘秀这里做出的结论是,日后惩处,说白了,此事就是要不了了之。
    要说刘秀身上有什么缺点,护短可算是一条,对于喜欢的臣子,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予包容。
    刘秀对于此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有人可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邓奉。
    邓奉是新野人,他的家就在新野,虽说汉军在新野屠城的时候,有刻意避开邓奉的家人,但邓奉的一些亲朋好友,还是有遭到池鱼之殃。
    另外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邓奉心仪的女子,袁菲儿,也死于这场屠城之中。
    吴汉率军攻陷新野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驻扎,继续南下,攻城掠地。在吴汉军离开不久,邓奉也回到了新野。邓奉是向刘秀告假,回新野接亲的。
    邓奉已经投靠刘秀,被封为破虏将军,他在洛阳也置了宅子,打算把家人们都接到洛阳来住。
    结果他回到新野,看到的是满目疮痍,许多房子被烧成废墟,路边的尸体,随处可见,活着的人们,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整个新野城,俨然成为了一座死城,人间炼狱。
    此情此景,让邓奉彻底慌了,他第一时间赶回家中,看到家人们都无碍,他才稍感安心,而后他想到了一个人,他心仪的女子,袁菲儿。
    当邓奉想去城西,到袁菲儿家开的酒馆时,被他的弟弟邓终拦下了。邓终脸色难看,低着头,不说话,手却紧紧抓着邓奉的衣袖。
    “阿终,你这是作甚,快放手,我得去看看菲儿他们怎么样了!”邓奉急声说道。
    “大哥……大哥别去了!”邓终小声说道。
    邓奉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邓终,问道:“阿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
    邓终沉默未语。邓奉急了,一把抓住邓终的衣服,大声吼道:“你倒是说话啊!”
    “袁……袁阿伯……死了!袁菲儿也……也死了……”邓终是邓奉的亲弟弟,大哥的心思,他哪能不知道?
    虽说迫于家族这边的压力,大哥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但就内心而言,大哥一直都是深爱着袁菲儿的。
    只不过袁菲儿不愿意给人做小,大哥和她之间的事,也就这么一直被拖了下来。
    听完邓终的话,邓奉呆若木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才算恢复神智,他颤声问道:“阿终,你……你此话当真?”
    邓终低头说道:“是……是我给袁阿伯和袁菲儿处理的后世。”
    当汉军开始屠城的时候,邓终想去城西,把袁菲儿父女二人接到邓家来避难,但是被他的父亲拦了下来。邓硃的理由也很充分。
    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汉军都杀红了眼,邓终出去,一旦和汉军碰上,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汉军给杀了。邓硃是死活不同意邓终出家门。
    当天晚上,汉军的屠城告一段落,邓终才算说服父亲,离开邓府,去到城西的小酒馆。
    结果他到时,看到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惨剧。袁阿伯被杀在酒馆的大堂里,胸膛被刺穿,前后俩窟窿。
    袁菲儿则是赤身裸体的惨死在内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下体全是血,是被活活凌虐致死。
    邓终以前是个目空一切的公子哥,他的品性也谈不上有多好,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跪地大哭。如果他能早一点赶过来,如果他的胆子能再大一点,袁菲儿父女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邓终这辈子一直过得很逍遥自在,没有太恨过谁,现在,他真的是恨汉军恨得牙根痒
    痒。
    邓终小心翼翼地看眼大哥,感觉邓奉好像一瞬间被人抽干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他哽咽着拉着邓奉的衣袖,低声抽泣起来,说道:“大哥,这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袁菲儿父女!”说到这里,邓终泣不成声。
    邓奉转过身去,背对着邓终,眼泪再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是被汉军杀害!”“菲儿呢?”“也……也是被汉军杀害!”“仅此而已?”“大哥,你就别问了!”
    邓奉不再询问,邓终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十指慢慢缩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与吴汉,不共戴天!我邓奉若不杀吴汉,誓不为人!”
    吴汉放纵部下,屠杀新野百姓,可吴汉也没想到,在被杀的百姓当中,竟然还有邓奉心爱的女子。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此事的话,不用邓终去保袁菲儿父女,他自己也能将这对父女保下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同为汉臣,邓奉的面子,吴汉还是会给的。吴汉能命令部下,刻意避开邓府,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发生了,袁菲儿父女的被杀,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邓奉造反。
    邓奉在南阳可是拥有极高的声望。
    当年更始帝刘玄还在的时候,阴丽华受到邓奉的庇护,便没人敢轻易动她。
    后来邓奉在南阳,更是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当时连气焰嚣张的赤眉军都对他忌惮三分。
    现在南阳百姓对汉军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怨声窄道,憎恨至极,偏偏这个时候,在南阳威望极高的邓奉造反,可谓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南阳百姓,纷纷响应。
    光是新野县这一地前来投奔他的百姓,便有数千之众。
    南阳其它城镇的百姓,也都纷纷闻讯而来,投奔邓奉。
    才短短数日之内,邓奉便在新野县,再次拉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见邓奉这个人,除了威望高外,个人的能力也极强。
    只是,想靠这一万多人的杂牌军,去和接近十万之众的吴汉军做正面交锋,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就算邓奉再恨吴汉,也不会做出此等不长脑子,以卵击石的举动。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攻击吴汉军的时候,前来投奔的百姓向吴汉提供了一条极有价值的消息。汉军的辎重,目前就在育阳。得知此事,邓奉大喜,他敏锐地嗅到,己方打败吴汉军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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