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猜测而以。”单邪说完这话,牵着姜青诉的手便走:“反正也与你我无关了。”
    姜青诉虽不知道单邪猜到了什么,但这一次声势浩荡的围府举动,还是带动了一些流言,快速在京都传遍。姜青诉也总算见识到,什么是一夜之间全城知晓,这手法,与当年她被诬陷叛国一模一样。
    襄亲王府被封了,襄亲王连带一家老小全都被关入了大理寺候审,说是候审,其实恐怕也没有堂审的机会了。
    襄亲王是赵尹的哥哥,与大皇子,也就是曾经大太子一母同胞,原是三皇子,比赵尹大了七八岁。
    而今已有六十的襄亲王却依旧健朗,与在皇城之中摇摇欲坠,每日都要喝药还时不时咳血的人比起来好太多,说句不好听的,若按身体情况,赵尹肯定走在他前头。
    恐怕赵尹自己也知晓这一点,所以越发觉得身体不行,心里就越慌。
    襄亲王府被封之后又几天,大街小巷,上到商铺老板,下到街头乞丐,人人嘴里都传着有关于襄亲王的罪状,姜青诉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的话,整理一番便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那日跟着许文偌带入宫中的信件,还有大理寺死牢里,她曾刻断了一根玉簪写的诗,都成了为她翻案的有利证据。
    她带着陆馨的身体从皇宫出来的第二天,许文偌就入宫找赵尹了,除了许文偌,还有其余的尚且还控制在赵尹手中的势力,也一同走入了这明摆着的局中,甘愿成为其中的棋子,当中也包含许文偌的父亲。
    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上朝的皇帝终于整了衣冠,步伐缓慢地走入了国政殿,坐在龙椅上第一件事,便是将过往姜青诉叛国的证据与许文偌呈上的证据一同扔在了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这一口气赵尹还憋着,憋了二十多年,此时发了出来。
    证据扔下瞬时,许文偌的父亲率先跪了下来,他这一跪,便是甘愿认了当年的错,即是让自己释怀,也是将这些年的犹豫和凌乱全都抛开。
    许尚书先行认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承认当年姜青诉叛国之行罪证的几封信是他呈上,第一封折子由他所写,但证据信件,却是由他人所给。
    给信之人,是襄亲王的妹夫,当朝驸马爷,驸马在朝中并无多高官职,除了上朝就是闲散游玩,听见自己被许大人一口咬定,也跟着跪下了,他没有立刻暴露自己,嘴里喊着冤枉。
    襄亲王本恨铁不成钢想弃车保帅,一场狗咬狗便在国政殿上演,驸马怕死,呜呜直哭,坐在龙椅上的赵尹看着台下一群乌合之众,都已经是几十年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却依旧各怀鬼胎,谁也不愿被拉下水。
    姜青诉叛国的案子平反了,二十六年后第一场大雪停下时,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原来当年大昭第一女相,却是被人冤枉死的,有些人甚至赶了那年的秋风,特地到午门前的菜市场头,观看斩首。
    许尚书被革职,反正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早就不想干了,何况他儿子在朝为官,已是皇上心腹,他已无后顾之忧。
    其余与案件相关罪行更为严重的人,一一被围在家中,由大理寺审办。
    赵尹记得那五十多个人的脸,有些人在这二十六年内陆续死了,有些人分明比他老了许多,却依旧硬朗地活着。当年纪六十的襄亲王被赵尹差了两个太监按着头跪在国政殿时,当年陪着襄亲王一起跪在国政殿逼迫赵尹杀姜青诉的大臣纷纷跪地求饶。
    赵尹的头发花白,他眼中有血丝,从龙椅上缓步下来,由明安搀扶,顺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大臣的身边一个个看向他们的脸,历史有多相似,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跪在他的跟前,逼他就范,现在跪着,却是求饶了。
    大理寺给襄亲王一干人等朝臣定罪的速度奇快,连同在内的二十多个大臣全都关押入了大理寺,襄亲王被人拖走的时候高声大呼证据不足,凭什么说这一切是他一手安排。
    赵尹没有解释,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正如当年他率领众臣给姜青诉胡乱定罪时看赵尹一般,无情,还痛快。
    朝堂大换血,诗书茶楼里的举人们各个儿都很兴奋,朝中空出的官位越多,他们的用武之地也就越多,第一个收到任命喜讯的便是陆馨。
    当时陆馨正与好友江月一同品茶,两人手上都捧着书,你一言我一语,少女的脸上带着薄红,还在畅想未来当上大官要推行什么政策。
    先前与陆馨当街在诗书茶楼门前争辩的几名男子也到这儿来了,就坐在她们俩旁桌,脸上挂着笑道:“有些人还在白日做梦呢,即便朝中有空缺,以下补上,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知府的女儿。”
    陆馨被人酸了一句,没理会,却没想到有人帮她撑腰,人还没到,声音从楼梯处传来,道:“那现下小小知府的女儿当了官,也不知侍郎之子何时能平步青云呢?”
    那男子一愣,朝楼梯瞧去,便见一身官袍的大理寺卿许文偌出现,在场的举人都一同站了起来,对着许文偌行礼:“许大人。”
    许文偌路过那名男子身边时,男子立刻开口:“许大人,我无意冒……”
    话还没说完,许文偌根本瞧也不瞧他。
    都传许文偌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除了他看得起的,其余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一闹尴尬,倒是让那侍郎之子好不自在。
    许文偌径自走到了陆馨跟前,将背在身后的任命状拿出递到陆馨眼前:“陆举人,接任命状。”
    陆馨一愣,久久没有回应,许文偌微微皱眉,给了她一个眼神,陆馨回神,立刻行礼。
    许文偌道:“泸州知府长女、女举人陆馨,才貌兼备天资聪颖,今,任命为大理寺寺丞之一,还望陆寺丞能为皇上效力,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护国泰民安。”
    后一句话,是曾经陆馨当着他的面说出的,此番还给对方,瞧见陆馨脸红,许文偌将任命书放在了她的手上。
    沈长释匆匆跑到客栈时,姜青诉与单邪正在客栈顶层靠围栏的位置下棋,这地方,正是当年阎王爷不想干了,跑来解闷之处,当年的阎王爷所坐的位置,如今姜青诉坐着。
    沈长释跑来,先喝了口茶,这才呼出一口气道:“白大人,我瞧见了,那、那许文偌,亲自把任命书交到了陆馨的手里。”
    姜青诉微微皱眉,只哦了一声。
    沈长释一愣:“哦?您在这儿等了这么些日子,不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求个心安吗?”
    姜青诉啧了一声:“心安什么?我现在心烦意乱着呢!沈,你快过来瞧瞧,我这局是不是没救了?”
    她拉着沈长释就往棋盘上凑,她已经与单邪连下了十把了,居然和当年的阎王爷一样,把把输,把把被对方控了全局,这第十一把,姜青诉已经有心无力,头疼欲裂了。
    沈长释撇嘴:“这棋我可救不了。”
    姜青诉朝坐在对面的单邪看过去:“你就不能让让我?”
    “让你你开心吗?”单邪问她。
    姜青诉一时哑言,沈长释伸手擦了擦汗,心想乖乖,现在无常大人都会用话噎人了。
    想起来回来途中还听到的消息,沈长释道:“对了,今日还有一事,皇上下旨封了大皇子为太子,朝中多事都交到太子手中了,他恐怕是人老了身体不行了,所以扛不住了吧。”
    姜青诉听见这话,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眼眸微沉,突然想明白了她这突如其来翻案中的关键所在,为何赵尹要选择现在翻案。
    姜青诉抬眸朝单邪看过去,握着棋子一直没落,只问:“你上次说猜到,应当就是猜到了这个吧?”
    单邪抿嘴没说话。
    姜青诉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苦涩一笑:“到头来,我还是天真了,始终斗不过朝堂中人。皇城里的,各个儿都是人精,赵尹是皇帝,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又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呢。”
    “翻案,不过是他为自己皇子铺路的借口罢了,赵尹四十得子,先前生的都是公主,而今三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二、一个十岁。赵尹身体已经不好,他自己知道扛不了多久,而如今朝中还有小半势力掌握在襄亲王手中,他怕死后三子皆成傀儡,所以要在死前设下一局,即能保太子顺利登基,又能解当年被威胁的心头只恨。”姜青诉抿了抿嘴:“这便是他现在翻案的原因。”
    “若襄亲王早死,朝中局势皆掌握在他的手中,恐怕直至他身死轮回,我也不得翻案。”姜青诉轻轻叹了口气摇头:“即便没有我找出的那些证据,许文偌也会给他在合适的时机编造一些理由。为我翻案,不过是一个由头,顺带罢了。”
    沈长释听她说这话,又朝坐在对面的单邪瞧过去,无常大人的脸色难看死了,他正想着要不要逃。
    姜青诉落下一子,在单邪执子之时,她伸手扶额垂着眼眸:“我原以为我逃出局势,却没想到我一直都在他设的局中。”
    单邪的黑子落在了姜青诉早早布置的陷阱中,沈长释眼睛一亮,大呼一声:“无常大人,您这是……”明摆着的放水啊!
    姜青诉见他黑子落下,当即封住了他的生路,方才还思虑重重的脸此时已经挂上了笑,将单邪一颗黑子吞下,她眉眼弯弯,瞳孔里仿佛装了星火一般发亮。
    晃着手中的棋子,姜青诉道:“单大人输了!”
    沈长释见姜青诉变脸一瞬愣住,感情刚才那些都是骗人的?也对,他都快忘了,白大人向来骗人不脸红的。
    单邪抿嘴点头认输,姜青诉脸上笑容未落,道:“你说过只要输我一个子,便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条件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与你说。”
    “好。”单邪欣然应允。
    姜青诉赢了一局来了兴致,低头收拾棋盘:“再来再来!”
    单邪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杯,掀开杯盖轻轻尝了一口,白水顺着喉咙滑下,他的视线落在楼外临近午门一处,突然回想到了三十一年前的秋天。
    当时阎王坐在他的对面,第十一局棋,阎王突然伸手指了一处道:“嘿,单邪你瞧,那儿有个死囚。”
    单邪当时朝外看,看见了街头墙角有个被看押的死囚,斩首台上尚且还有人在清理上一个死去人留下的血迹,女子靠着墙壁站着,旁边看守她的人似乎有意放她走,连脚镣手铐都没戴。
    女子没逃,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皇城午门的方向,即便是临死,下一刻就要拉上刑台,她的眼里还有期许的光。
    最后,她还是被人拉上刑台,在转角消失时,单邪回头再看棋局,坐在对面的阎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故作惊讶道:“哎呀,你输我一子。”
    单邪看着棋盘上已然被换的棋子,无奈摇头道:“你要什么?”
    “借你一指冥火玩儿玩儿。”
    单邪从记忆中退去,视线收回,坐在对面的姜青诉偶尔侧脸时依旧会露出高领之下的伤疤,浅淡一圈,煞是惹眼。
    “单大人,这一局我若还赢了,你可要陪我到章洲去吃叫花鸡了啊。”姜青诉眉眼弯弯。
    单邪眉心舒展,神色轻松,放下茶盏点头道:“好啊。”
    她与地府的缘从这处起,与人间的缘也从这处灭,花开即种死,花死即种生,世间再无大昭女相,有的,不过是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单元结束了。
    ps:许大人喜欢的是披着陆馨皮的姜青诉,还是陆馨,这个不多做描述,姜青诉说过,陆馨像极了过去一段时间的自己,或许重新开始后的许大人会对她越来越无感,又或许是发现了陆馨有天真烂漫一面更加心动,这个,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pps:渣皇帝不渣在江山美人中选择江山,而渣在当了太子之后为了权势放弃了姜青诉,从他娶太子妃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渣的,而皇城朝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心人。我不多写他,只控制在两、三章中,是因为以姜青诉的角度来看,也不愿与他再有纠葛,好聚好散,才是君、臣、辞。
    我爱撒糖,糖也爱我。
    接下来的故事要开始进行倒计时了,剧透一下,还剩两个单元,都看到这儿了,就别离我而去,追到大结局吧,谢谢各位捧场!
    第95章 人鬼书:一
    云仙城, 群山环绕,依山傍水,溪流分城而过, 城后山上有瀑布, 瀑布形状特殊,远看如仙子洗发, 山间长年飘雾,远看云仙城如蓬莱仙岛,故而得了这个名字。
    云仙城虽被群山包裹,却因地产灵丹妙药出名,故而朝廷早年就将山路修好, 出入云仙城的路至少有六条,可直通城门,城中富商也多。
    云仙城中药店医馆许多, 卖药膳的酒楼也不少,也不知是哪家人精明,居然想到在云仙城中开了间书斋。
    一般书斋,只有小小一间,里头放了许多杂书, 供人给钱观看,后来有说书的, 就显少有人回去买书看了。这家书斋不同, 原先花了大价钱买了三家药店和医馆,房屋推到了重盖, 愣是在云仙城中盖了一间四层高的楼阁,里头藏书万卷,有人说这楼阁的藏书不比皇城里的少。
    云仙城的人瞧着这书斋自打平地而盖,从去年盛暑一直盖到了今年春分,眼瞧着柳树抽新,树下嫩花开了一朵又一朵,书斋才彻底建成。
    外来买药的商旅不知云仙城中盖了这么个书斋,已经买好了药,本想带点儿干粮在路上吃,找了家卖饼的摊位过去打算买十几块饼,刚好瞧见好些人手上捧着烟花爆竹,一堆一堆往那书斋的门前放。
    商旅皱眉好奇问:“这位老哥,这么大的楼阁,这是要开什么酒楼啊?”
    “哪儿是酒楼啊,这是书斋。”那买饼的大伯道:“盖了快一年了,上个月底才盖好,这不,赶着月头好日子开张,今日便是开张日,您要是慢些走,还能凑场热闹。”
    那商旅嘶了一声:“书斋?哪儿有书斋盖这么大?这都快赶上京都有名的酒楼大小了,这也太铺张浪费了些吧?”
    “嗨,人家有的是银子呗。”老伯说:“这家书斋的主人当真神秘,我天天在这儿摆摊,也从未见过书斋的主人出现,领头指挥办事儿的都是雇来的巧匠,你可知这楼是由谁手设计的?那是鼎鼎大名的苏墨如画的稿纸呢。”
    “呵!那必是京都的官儿才能请得起的人物了,我就说怎的如此辉煌呢。”商旅打算迟些走,等这家书斋开张。
    架子摆足了,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烟花爆竹堆着书斋的门前足足两排,十多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在书斋周围忙活,便见远处有匹马过来了。
    骑马的人穿得粗衣麻布的,腰间还别了个葫芦,满脸的络腮胡子,那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像是有意打理过,可依旧不羁得很。
    马匹到了书斋门前停住,骑在马上的人跨步下来,左右看了两眼,问:“我牌子呢?”
    “在呢在呢!”旁边忙活的人应了一声,然后与人一同开门进去拿,偌大的牌子要四个文人才能抗动,抬出来时上面盖着红绸布。
    那大胡子男人一只手就将牌子给扛起来了,另一只手扶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挂牌匾的地方,脚尖点地,居然是使了轻功飞上去,惹得围成一圈的人纷纷鼓掌喝彩,夸赞一句好功夫。
    牌匾挂上,他落地时顺手将红绸一摘,三个潦草如风的金色大字现了出来——无事斋。
    “无事斋?这是何意啊?”
    “谁知道啊,哎你说,这里头当真能有万卷书吗?”
    “方才挂牌匾的又是何人?从来没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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