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大人……”陆馨也在窗口朝外瞧见了,这声感叹之后脸颊微红,姜青诉看见,微微挑眉:“这许大人是何许人也?”
    “白夫人不知道?”陆馨一愣,笑着说:“您与白先生走南闯北,未曾久留京城,自然是不知道了……这位许大人是如今户部尚书许淮之子,名许文偌,是而今的大理寺卿,更是皇上的心腹。”
    “许文偌……大理寺卿。”姜青诉顿了顿,当年关于她案子的案底都在大理寺压着,要是能和这许文偌搞好关系倒是一个突破。
    许文偌已走进了诗书茶楼,姜青诉见陆馨的眼神有些恋恋不舍,嘴角挂笑:“陆姑娘喜欢许大人。”
    并非疑问,而是一语道破,陆馨一愣,居然没有立刻否认,她本就是率真的性子,直截了当说:“中文举人时匆匆见过一眼,许大人年轻有为,又刚正不阿,他有雷霆手段,也不恃强凌弱,我欣赏他。”
    姜青诉笑容加深,她耳朵被单邪施了法,听见了楼下许文偌与人的谈话,听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朝陆馨看过去,对方正端着茶杯浅喝一口,似乎因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羞涩。
    姜青诉放下茶杯道:“失陪一会儿。”
    陆馨不解,心想或许对方是要去方便,便颔首微笑,姜青诉刚走到木质楼梯往楼下的转角处便将身体隐去,瞧见楼下许文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便直接往楼上过来,于是她转身也朝楼上走,目光朝坐在窗边满怀少女心事的陆馨看过去,心中沉了沉。
    脚下加快,姜青诉立刻附身而上。
    方才在楼下,许文偌是特地来找陆馨的,她不知道陆馨口中提过只匆匆见过一面的大理寺卿为何会知道陆馨的身份,但既然对方来找,姜青诉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接触与大理寺有关的一切。
    许文偌没让府丁跟着,身边只带着两个侍卫,侍卫走到了二楼楼梯口便停了,许文偌四下看了一圈,瞧见了靠窗旁边只有一名女子,于是径自走过去,等站在对方身边了才道:“陆姑娘。”
    姜青诉回头朝对方看去,恰好一阵风过,将她两鬓发丝吹起,她伸手勾了一缕别在耳后,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对着许文偌拱手:“许大人。”
    “你认得我?”许文偌有些惊讶。
    姜青诉抿嘴:“初来京都入住诗书茶楼时匆匆见过一眼。”
    “再有两个月就是会试,在此之前所有文举人都暂住诗书茶楼,我为皇上分忧,偶尔抽空来这边看看未来的国之栋梁。”许文偌说话不疾不徐,声音也有些好听,姜青诉心想自己若真能和他搭上关系,也算是帮了陆馨一把。
    “许大人……是特地来找我的?”姜青诉问。
    许文偌点头:“正是,几日前我路过此处,瞧见陆姑娘以柔弱女子之身辩论四位男子文举人,气魄了得,故而来见。”
    姜青诉略微垂头做了个害羞的姿势,嘴角挂着笑道:“让许大人见效了。”
    “后来我入宫,将陆姑娘所谈说与皇上听,皇上对你倒是很感兴趣。”许文偌自顾自地坐下,姜青诉听见这话却楞在了原地。
    赵尹对陆馨感兴趣?按年龄来算,赵尹现在已过半百了,陆馨长得漂亮,有几分伶俐,即便收入宫中他又能做什么?
    许文偌见陆馨楞在原地,抿嘴笑了笑:“是我说得不对,皇上对你感兴趣,并非是你以为的那样,是有意考你,若你通过考试,便可封你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
    姜青诉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岔了了,便转身对着许文偌鞠躬道:“是陆馨误会了。”
    “也不怪你,你是女子,我说得又不够全,误会也属正常。”许文偌道:“而今朝中都是些老人,而有地位的老人总会倚老卖老,皇上不喜欢,故而也将为朝廷纳贤招新的工作交给了我,所以我来找你。”
    姜青诉只弯着要不说话,等着许文偌说下去。
    果然,许文偌没一会儿便问:“你对叛国之臣姜青诉作何感想?”
    “这……”姜青诉顿了顿,心中猜测眼前这人有几分打算,于是微微抬眸朝对方看过去,许文偌当她犹豫怯懦,她却透过这一眼,几乎看穿了许文偌的心思。
    “但说无妨,将你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就是了。”许文偌道。
    姜青诉收回了拱起的手,站直身体,双目直视许文偌道:“已故姜相是个好官,她生前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选栋梁,建造诗书茶楼供天下文人谈诗论道,乃当世奇女子。”
    “可她叛国。”许文偌的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姜青诉道:“那也未必。”
    “证据确凿,她已问斩,你又如何觉得未必?”许文偌问。
    姜青诉深吸一口气回:“她已死,便是死无对证,她一女子,已经坐上了丞相的位置,被查叛国时期正是她最得圣宠之时,说句冒死的话,她已算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敌国又能给她什么好处?动机不成立,即便有证据,也存疑。”
    “还真是不怕死的话。”许文偌手指停下,突然站起来,他高出陆馨许多,几步靠近,姜青诉不得不退后警惕地看着他。
    许文偌微微眯起双眼问:“可愿来大理寺当差?”
    姜青诉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立刻对许文偌行礼:“多谢许大人赏识。”
    “我给的官职不作数,皇上给了才是真的,不过我赏识你的魄力,即便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你这般敢说,希望你不但敢说,还要敢做。”许文偌说完,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姜青诉。
    姜青诉低头看了一眼,正是出入大理寺的牌子,她略微手抖地收下,心中不免有些无奈又好笑。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她想为自己洗刷冤屈,机会就撞在了一起,不得不说在某些情况上她与赵尹也算是默契,但赵尹当了几十年皇帝,比以往要更加狠厉多了。
    许文偌走了,姜青诉将牌子收在一旁,并不打算将这个交给陆馨,此次之事,陆馨还是蒙在鼓里比较好,若让她得知自己附身后为她招来了这么个大麻烦,指不定得倒戈到另一边,觉得叛国姜相就是个恶女人呢。
    等楼下的人也都散了,姜青诉才从陆馨的身上离开,她怀里带着玉佩,看着因为被附身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陆馨,走过去弯下腰推了推她道:“醒醒。”
    陆馨慢慢睁开双眼,瞧见了姜青诉才揉着眉尾道:“我怎么睡着了?”
    “恐怕是我去久了,既然累了,不如就回去休息吧,现在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客栈,否则我夫君就该急了。”姜青诉说完,双手背在身后,她看着迷迷糊糊的陆馨,轻轻叹了口气,与对方作别,这便出了诗书茶楼。
    姜青诉出茶楼前正好刮了一阵寒风,她将披风后的帽子戴上,雪狐毛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出了客栈,她轻轻吐出一口白雾,明日就是元朔,可以带单邪去吃饺子。
    第83章 君臣辞:七
    “这么说……白大人您又当官了?”沈长释筷子夹起了一个饺子眨巴眨巴眼睛问姜青诉。
    姜青诉朝他瞥了一眼, 微微皱眉说:“怎么?我在地府就不是官儿了吗?”
    “是是是,您一直都是。”沈长释嚼着饺子,唔了一声:“您刚才说的那意思, 便是想要借着这名叫陆馨的女举人身份, 和大理寺卿套牢关系,再从大理寺入手查自己的案卷, 再为自己翻案?”
    “正是如此,只是事情比我想的要顺利许多。”姜青诉夹了一个饺子放在了单邪的碗里,正在看书的单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饺子,姜青诉朝他笑了笑:“今日元朔,吃饺子是传统。”
    “是的是的!”沈长释点头:“我还在世那时就是如此了。”
    “原本不用吃的。”单邪道:“后来才传了下来。”
    姜青诉听他这么说, 有些好奇地问:“你究竟活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朝代改革历史变迁啊?”
    单邪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那个饺子含在了嘴里,姜青诉这才笑了笑, 沈长释一连吃了好几个,想听的故事都没听全,于是焦急地问:“怎么顺利了?”
    姜青诉朝他瞥了一眼,有些无奈,道:“赵尹也想为我翻案。”
    “什么?!你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他这个时候想着为你翻什么案啊?”沈长释撇了撇嘴。
    姜青诉道:“这我不知道,不过今日许文偌来找陆馨,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陆馨去大理寺查我的案子, 许文偌本身就是大理寺卿,若要翻案, 他更方便找出我没有叛国的证据,这个时候却找了个家中官职不高,却有满腔报复,敢作敢为的文举人来查,只有一种原因了。”
    沈长释盯着她,姜青诉若无其事地咬了口饺子道:“那便是要翻案是赵尹授意,却并非是真心打算为我翻案,或许在赵尹心中我任就叛国,所以才不让许文偌去查,找一个新人做挡箭牌,查到了什么,算陆馨有功,查不到什么,惹得一帮文武老臣不满,也是陆馨遭殃。”
    “可陆馨不就是个小姑娘吗?那皇帝和许文偌这么把她拉入朝堂的漩涡中,是否有些残忍啊?”沈长释扯了扯嘴角:“这里头的水原来这么深,还好当年我没当官。”
    姜青诉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给单邪夹饺子吃,她不说,其实也想不明白,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想不开因为她背负冤屈而死,赵尹不至于想不开,除非有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去这么做。
    两盘饺子单邪就吃了两个,还是姜青诉夹给他他才吃的,剩下大半到了沈长释的肚子里,姜青诉也算吃过瘾了。
    京都依旧热闹非凡,闹市中各类表演杂技都有,姜青诉没去凑这个热闹,而是翻上了客栈的房顶,顶着一头夜色,看向繁荣京都的万家灯火。
    她以往没这么高往下看过,皇城里头有一个齐雁塔,足足十二层,从顶层往下看,可看见盛世京都的一片繁盛景象,她从齐雁塔下路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想过要走上去看一看自己身处的地方。
    她天真浪漫过,也消极痛苦过,最后疾走五年,看透了世态炎凉,当时想的是皇城中有她要提拔的人,可为赵尹办事,也想着皇城中有她要杀的人,那些都是赵尹的眼中钉。
    她围绕着赵尹度过了自己二十多年短暂却跌宕起伏的一生,今日被沈长释的一句话说中了心中柔软。
    黑袍在她身边飘起,姜青诉缓缓抬头看去,单邪就站在她的身边,姜青诉半眯着眼睛看向对方道:“站着做什么?坐呀。”
    见单邪没动,姜青诉道:“你要是嫌脏我帮你擦擦。”
    她还没动手,单邪只轻轻摇头坐在了她的身边,姜青诉咧嘴对他笑了笑,单邪问她:“在想赵尹?”
    姜青诉一愣,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想自己的一生,其中当然包括赵尹,不过基于一早看穿身边这人是个好吃醋的,她还是不明说了,只道:“沈方才说,许文偌将陆馨拉入朝堂之中做盾箭使,很残忍。”
    “的确残忍。”单邪的目光放在远方灯火通明的皇城上:“依你所说的皇家和朝廷,那是个腥风血雨的地方,不适合直白的人生存。”
    “因为这话,我突然想起来……我也是在陆馨这个年纪的时候,被赵尹拉入朝堂中当盾箭使的。”姜青诉抿了抿嘴,主动伸手去拉单邪的袖子。
    一是怕他一个生气就跑了,二是想明白了这一层心里难受,需要有个让她安心的东西握在手中。
    “我曾觉得他娶了别人,是为了大业,让我为他杀人,是为了江山,在他心中,皇后与那些大臣们塞入后宫的妃子都不是他真正诉求的,在他得到势力之前,我是他的知己,在他得到势力之后,我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定然爱我。”姜青诉摇了摇头:“我知自己被他利用也不悔,因为笃定在他心中我是除了江山之外最有分量的那一个,现在想来,他得了皇位,拥有后宫佳丽,明知我心中有他,还拉我入狂风浪潮之中,何其残忍,何其……无情。”
    单邪没说话,姜青诉朝他看过去:“你不会如此对我的,对吗?”
    “你非要拿我与赵尹比吗?”单邪与姜青诉对视,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姜青诉脆弱的脸,姜青诉却因为他说的这句话心中一痛,不自觉地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要与他比,便是杞人忧天了。”单邪抿嘴:“你每每提到赵尹,我都心中不悦,想生气,却对你发不起火来。姜青诉,我从未有过与你这般的感情,在遇见你之前,不知喜欢,不懂情爱,所以看不穿你既然不爱他,为何放不下他,每每提到他,却又显得那么难过,好似不舍,又好似眷恋。”
    姜青诉顿了顿,她从没想过自己给单邪的是这种错觉,正欲张口解释,单邪又道:“我之前不懂,不过现在懂了,店小二今天说一个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忽然明白你现在便是如此,你被赵尹伤害过,心灰意冷甚至不愿投胎转世,所以方才才会与我说出这些话,你不是不信我,而是害怕。”
    姜青诉看着他浅浅呼吸,忘了举动,单邪将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道:“那你便好好看着,仔细感受,我既不是蛇,也不是井绳,我是单邪。”
    姜青诉眨了几下眼,看着男人的脸,心中渐渐平息下来,她道:“我是有放不下,有难过,但绝非是对赵尹,而是放不下我自己,为我犯下的愚蠢不值。”
    片刻安静后,她慢慢垂下眼眸,又说:“我也有不舍,有眷恋,这两样不在人间,正在我身边。”
    单邪双眉微抬,姜青诉抿嘴,深吸一口气后抬着头看向对方道:“你说你不是蛇,也不是井绳,那就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了结过去,既不是可悲的姜家小姐,也不是大昭丞相。”
    单邪眉眼柔和了几分,轻声说了句:“好,只有三日。”
    “那便三日。”姜青诉坚定。
    单邪嘴角缓缓牵起,一双凤眼微弯,眉头放松,剑眉舒展,笑起来的这一瞬仿佛冬季里春花霎时绽开,一阵温暖扑面而来。姜青诉心口狂跳,不由自主忽略了他的下半张脸,只看那带笑的眉眼,恍若瞧见云顶谪仙。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姜青诉回神,伸手摸了一下,再抬头朝天空看去,漆黑一片的夜空下,几点星星也藏了起来,一片片雪花轻柔飘下,新一年的第一天,京都下雪了。
    姜青诉伸手在空中接了一片雪,她还来不及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有百姓带着家中的孩子放烟花,几朵烟花在半空中绽开,声音颇大,烟花却很漂亮。
    姜青诉长舒一口气,心里宁静且开阔,除此之外,还有些许散不去的悸动。
    她再朝单邪看过去,发现这人居然一直在看自己,从没挪开视线,于是心神荡漾,鬼使神差地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腿上,倾身过去,闭上眼睛贴着对方的嘴唇落下一吻。
    烟花还再绽放,白雪依旧落下,就在姜青诉这一吻结束之时,所有东西仿佛全都静止,她睁开眼睛看向绽放到一半的烟花,还有漂浮在空中,就在她眼前的白雪,有些不解为何单邪要下结界。
    除了这一处安静之外,结界之外的世界必然喧闹。
    单邪伸手捏住了姜青诉的下巴,姜青诉肩膀微微耸起,察觉到对方的拇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擦过,她记得,上次她亲了单邪,对方也是这个举动。
    姜青诉看着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有些无措:“你……你非得在我亲你之后,如此捉弄我……”
    她的话没来及说完,单邪便附身过来,闭上了凤眼,柔软的嘴唇再度贴上,而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改为捧脸。姜青诉心口狂跳,呼吸也骤然乱了,她能感受到单邪鼻息洒在自己的脸上,也能感受到两片嘴唇触碰时的柔软与温度。
    她彻底慌了,这一回的亲吻不是淡如水,而是绵如蜜。
    单邪就像是将舍不得舔过两次的麦芽糖一口含进嘴里的孩童一般,反复磋磨,不断舔舐,贴着姜青诉脸颊的手,也慢慢移到她的后脑,手指穿过发丝,微微弯曲,白皙漂亮。
    一吻结束,姜青诉已经开始喘气了,她的脸红透,甚至都不敢看单邪。
    单邪亲完了嘴,又亲嘴角,亲完嘴角,又亲脸颊,亲完脸颊又亲眼睛,总之姜青诉这张脸上能被他亲的地方都蜻蜓点水地亲过了。
    她缩着肩膀,两只支撑自己不躺在瓦片上的手臂微微发抖,声音低哑:“你……你亲够了吗?”
    “你够了吗?”单邪反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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