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玩儿的兴致?”单邪问。
    “如何没有?这天还没黑呢,再说了,先前你与我出来的时候分明说好了若无事就陪我三日,第一天还未结束,单大人想反悔?”姜青诉微微抬头对着对方抿嘴笑了笑,那双眼睛弯弯,睫毛纤长,瞳孔中似乎带着微光,仿佛能将人看进去。
    “自是不会。”单邪收回视线,展开扇子扇了扇风。
    姜青诉瞧见了他的扇子嘁了一声,扭头对着沈长释道:“瞧这人多讨厌,非得装作不乐意的模样,我拉他出来的时候,他可一点儿也没抗拒。”
    沈长释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他已经察觉到周围笼罩着的寒意了,无常大人与他就隔着一个白大人,他又不能像白大人那样,随意说对方坏话还不倒霉。
    方才姜青诉明摆着管了人间的事儿,无常大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呢!
    于是沈长释机智地扯开了话题:“对了,白大人方才如何会变出襄亲王府上门客的玉佩?”
    “曾见过罢了。”姜青诉耸了耸肩。
    沈长释又道:“那曲昌的事儿我已经问清楚了……”
    “我也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才二十几年,当初那意气风发还不懂婉转的毛头小子,如今都有孙女了。只可惜呀……我当年瞧出他有所作为,保全了他,却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还是因为我的旧案而惹来了杀身之祸。”姜青诉摇了摇头,又道:“罢了,反正也与我无关。”
    然后侧头对着单邪一笑,姜青诉眨巴眨巴眼睛:“肚子饿,去吃东西。”
    “方才的红糖糯米糕呢?”单邪问。
    姜青诉道:“就吃了一个,其余都给沈了。”
    一道寒光朝沈长释投过去,沈长释连忙离着两人远些,然后摆了摆手道:“不不不,无常大人误会,我哪儿敢抢白大人的吃食,是白大人送我吃的!”
    姜青诉点头:“对,玉子糕坊最好吃的是桔子酥,红糖糯米糕只能说一般,走走走,我们吃羊肉卷饼!”
    说罢,她拉着单邪的手就往前走,还带着点儿小跑,便是知道这城池晚间会有庙会,故而街上摆摊卖艺的热闹很多,才会来这儿玩儿的,若为了与己无关的小事错过了庙会便不值得了。
    沈长释瞧着那一黑一白两人的身影,鬼生近五百年,头一次看见无常大人也有小跑的时候,他吓得实在不敢跟上去,反正热闹多,吃的也多,还是自己转转比较好。
    只是……说实话,人间美食他真没白大人懂的多,以往瞧不出来,这人也不知是何时开了胃,吃喝玩儿样样都会,自己嘛……还是买点儿馄饨包子烧饼一类,随便吃吃吧。
    庙会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少有的热闹,除了卖艺杂耍的,还有各色小吃在街边上摆着,好吃价格还不贵,吆喝着让人过来瞧,有些长得漂亮些的孩子路过,还会送一小块甜糕。
    姜青诉生前只有十岁之前逛过庙会,后来越长大,家里的人就越不让她出去玩儿了,她爹以前还说过赵尹的不是,当时说的是:“这五皇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与那大皇子比起来差太多了。”
    后来大皇子因品行不端被撤了太子之位,从小玩物丧志的赵尹反而当上了皇帝。
    眼前所瞧见的糖人糖画儿,皮影泥人儿,面具花灯九连环,全都是以往姜青诉小时候碰过的东西。
    做了鬼差之后总学单邪板着一张脸,办案的时候又没有心思玩耍,案子结束后便一直待在了十方殿,她这二十年过得堪称无趣。难得最近单邪开窍了,准许十方殿中无事便可到人间转一转,姜青诉定然要拾起趣味,顺便将身边这穿梭在热闹之中还异常冷淡的人的性子给改一改。
    她走到了卖玩具的摊位前,瞧见了虎头娃娃,拨浪鼓和沙包一类,在众多玩具中挑选了一样,普通玉石制作的九连环,在外头不值钱,但已经是这个摊位上最贵的东西了。
    摆摊的妇人道:“夫人好眼光,买回去给孩子玩儿玩儿吧。”
    她即便死后没变,却也是二十五岁时死的,大昭国女子多十五岁便成亲,她长得再年轻,也扮不成未出阁的小姑娘,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男子伴着,被叫夫人,也属正常。
    于是姜青诉对着单邪缓缓一笑:“夫君买了吧?”
    单邪朝她看去,对上了那明摆着的玩闹的笑脸,一粒碎银子递给了妇人,妇人又道:“哎哟!我这可没银子找。”
    “没事儿,再送我这个便好。”她又从一旁挂着的面具上挑了两个来,一只半脸猪的面具,一只玉面狐的面具,妇人道:“这不值钱。”
    “多谢。”姜青诉颔首,便拉着单邪要走。
    她将手中的猪面具递给了单邪,单邪瞥了一眼,伸手接过,然后盖在了姜青诉的脸上,姜青诉愣了愣,这人已然施法将面具在她脑后系上,于是她只能撇了撇嘴道:“好好好,漂亮的给你!”
    狐狸面具递给对方,似乎是心不甘情不愿,但那扬起的嘴角就没收敛过。
    单邪没戴,姜青诉道:“戴上啊。”
    那狐狸面具眼圈一圈红色,眼尾有桃花,眉心还有火一般的纹路,像个姑娘家的玩意儿。单邪没动,似乎在犹豫,姜青诉立刻拿过来踮起脚往他脸上凑过去:“满街的人都戴着面具了,你不戴,到时候所有姑娘家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
    “我不在乎。”单邪挺直了腰背,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看着姜青诉几乎近在咫尺的猪脸面具,面具下她的一双眼第一次离开了口鼻,单独暴露出来,竟是目若秋波,如两片入水的桃花瓣,让单邪微微愣神。
    姜青诉将他面具后头的绳子系好了这才道:“好看的面具我都让给你了,你还要摆架子?”
    单邪轻轻叹了口气,由她去了,姜青诉手中还晃着九连环,周围好些人脸上都戴着各色的面具,还有人踩着高跷顺着路边过,似乎要去某个地方表演什么。
    白日里还见许多官兵在街道上走,到了晚间就剩下一些维持秩序的了。
    姜青诉又瞧见路边上有卖春卷的,炸春卷的香味儿飘了半条街,于是拉着单邪就过去,走到跟前买了点儿,发现没手拿了,便将九连环递给了单邪:“来,这个给你玩儿,什么时候解开了什么时候还给我。”
    姜青诉手中的春卷才咬了第一口,单邪便将解开的九连环放在她面前,姜青诉朝对方瞥了一眼:“单大人。”
    “嗯。”
    “解开了也帮我拿会儿成吗?”姜青诉歪着头勾起笑容。
    “你可以直说。”单邪道。
    “……”姜青诉叹了口气:“我的不是。”
    单邪帮她拿着九连环,姜青诉也不吃独食,将春卷递到他跟前问:“吃吗?”
    单邪看了一眼已经被咬了几口的春卷,又看向姜青诉并未觉得如此不妥的眼神,狐狸面具下的双眼眨了眨,那一瞬姜青诉几乎要认为他与那妖孽般的面具融为一体,脱口而出:“你的凤眼挺好看的。”
    “……”单邪顿了顿,握着九连环的手收紧,撇开头:“多谢夸奖。”
    “啊!”一声惊呼从两人身后传来。
    姜青诉回头看过去,瞧见人群中有两人在奔走,后头还跟着几个官兵追,官兵喊着:“站住!”
    奔走的落后的那个男人也喊了一声:“站住!”
    “你说站住就站住?!我傻吗?!”说这话的跑在了最前头,瞧见前面人多,于是纵身一跃上了旁边的楼顶,顺着楼顶一路跑,他手里拿着个葫芦,脚下的草鞋摩擦着瓦片,大胡子随风乱飞。
    姜青诉听这声音耳熟,瞧见来者从自己身边的房顶上飞过又觉得眼熟,眨了眨眼睛后问单邪:“那是不是钟留?”
    单邪点头:“是他。”
    姜青诉一怔:“钟留居然也有这一面?”
    她一直以为钟留就在人烟稀薄的地方打听小道消息,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官府还不顾众人在闹市上奔走。
    钟留飞身过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瞧上去大约四十岁左右,两鬓有些泛白,穿着一身道袍,上面还有太极八卦图样,也有葫芦,不过穿着的是布鞋,头发扎得高高的,广袖袍子招风,顺着钟留跑过的地方一路追了过去。
    后头的官兵实在跟不上,见那两人像是世外高人一般,也没伤人,干脆扶着膝盖喘气,不打算再追了。
    姜青诉问:“他们在干嘛?”
    单邪没回答,瞧见她头发上有一粒树上落下来的枯萎的花心,伸手摘去,刚好姜青诉回头,双目对上,单邪道:“恐怕有事要发生了。”
    第61章 半妖结:三
    沈长释刚买了两个蟹黄包啃上, 一口汤汁没喝下去,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愣生生地给呛了出来,然后扶着膝盖猛咳嗽, 嘴里的包子皮还吐到了坐在对面的男人碗中, 恶心得男人立刻摔筷子走人。
    沈长释抬起手想说对不住,张嘴没说话光顾着咳嗽了, 拍他肩膀的人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伸手又顺了顺,开口道:“沈哥,当真是你啊。”
    “不是我你若下这个手,人家能给你拍死咯。”一听声音沈长释就知道来者是钟留。
    实则他并没和钟留约好了到这儿来吃酒, 否则只有他迟的份儿根本不可能让他来等钟留,在此地碰到钟留完全是凑巧,沈长释也没想到对方会来。
    等咳得差不多了, 他才又重新要了包子,慢吞吞地吃,钟留坐在了他对面,让老板给上了一碗馄饨,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沈哥, 你怎么会来人间?又有案子了?我没瞧见符啊。”钟留伸手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沈长释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没有, 只是来玩儿的。”
    “无常大人放你长假了?否则怎么会准许你来人间玩儿?”钟留嘶了一声, 又道:“沈哥,你该不会是想开了要投胎, 所以才从十方殿请辞的吧?临行前再吃点儿喝点儿?”
    沈长释一根筷子丢到了钟留的头上道:“瞎想什么呢?我是跟着白大人来的。”
    “白大人来了?哪儿呢?”钟留左右看了两眼,没瞧见。
    沈长释道:“拉着无常大人凑庙会的热闹去了。”
    “无常大人也来了?!”钟留伸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扯着嘴角皱着眉道:“我怎么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无常大人居然会来玩儿庙会?!”
    “被白大人拉过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次还去了沧月城游湖,云鹤山采香菇,唉……总之玩儿的地方不少,不过那香菇是挺好吃的。”沈长释见怪不怪,吃完了两个包子,钟留的馄饨才上,于是他也点了一碗,陪着对方一起吃。
    “我的个乖乖,这才几个月不见,十方殿发生了什么?白大人当家作主了?!”钟留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出来无常大人跟着白大人去山里面采香菇的场景。
    沈长释记得,那一次白大人一篮子香菇里头只有五颗是真的香菇,其余的五颜六色斑斓地很,她越采那菇子的颜色形状就越不对劲儿,沈长释还瞧见了蓝色的菇子,问了一声:“白大人,这能吃吗?”
    当时单邪开口道:“剧毒。”
    沈长释肩膀一抖,姜青诉倒是没所谓:“咱们三个鬼,怕什么毒?总之不会再死一次就是了。”
    然后一篮菇子煮了一锅汤,迎着云鹤山的日出,他们三个喝下去了,单邪喝了一口,姜青诉喝了一碗,沈长释觉得味道不错,想来反正不会再死,于是喝了一锅。
    回想至此,他砸了砸嘴,馄饨有些食不知味,于是问钟留:“对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被人追到这儿来的。”钟留嘴里含着馄饨吐了口热气道:“不过我在前头佯装飞出城去,把他给引走了又掉头回来了,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回来寻我。”
    沈长释砸了砸嘴:“谁追着你?姑娘?”
    “男的。”钟留道:“叫骆昂,本是个捉鬼降妖的修道者,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碰见他,当时就见他捉了小鬼回去炼丹吃,保自己容颜不老,若按照他的道行来算……不比我年轻。”
    “你都两百多岁了,他也有?”沈长释眨了眨眼睛,喝了口汤汁:“而且你这两百多岁还是靠着无常大人给出来的,并非你自己修炼出来的。”
    “的确如此没错,故而三十多年前我输给他,前些年也一直输,凡是被他碰见,我手中捉到的鬼或残害百姓生灵的妖,总能给他抢过去,啧……”钟留伸手摸了摸胡子:“不过这两年他古怪的很,好似身体衰弱了许多,我才有机会打赢他,刚从他的葫芦里抢来了十多条魂魄,回头送到离魂道去,由他们投胎。”
    “大限将至啊。”沈长释伸手摸了摸下巴,馄饨也吃完了,便道:“走着,我们去找白大人与无常大人,问问这骆昂如何处置,若他真是个靠练丹保了两百多年寿命的人,也已破了修道者的清修,与妖道无异,恐怕还得拿下。”
    钟留也吃完了,又赶忙喝了口汤,扔了几块铜钱在桌上,便跟着沈长释一同往热闹的地方去,打算寻两位大人。
    钟留与骆昂在闹市上追逐引起的慌乱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不远处的舞龙舞狮子给打破了,两条长长的金龙在人群中盘旋,双龙戏珠的把戏惹得喝彩声连连。
    姜青诉瞧见有舞龙的就懒得管钟留的生死,拉着单邪往人群里头挤。
    他们站在圈子内,双龙戏珠中还有火把,一人屈膝挺着腰对着火把吐了口酒,大火窜了出来,好些小孩儿都尖叫着兴奋着。
    姜青诉吃完了春卷,拿着被单邪解开的九连环直晃,手臂蹭着对方的问:“怎么样?你会那个吗?”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面色冷淡:“……”
    姜青诉下半张脸是露出来的,嘴角勾起,眉眼弯弯:“我说的是用冥火,你能吗?”
    单邪道:“无趣。”
    “精彩!”姜青诉反驳他,又道:“你瞧,多少小孩儿都被引过来了,全都是几岁的小娃娃。”
    单邪的视线落在了一处,又瞧见了白日看见的那个身上罩着黑袍的男人,男人头上的斗笠没摘,目光也盯着他,在与他对上视线之后微微颔首,没有离开。
    那大火又一次被人喷高,火光照亮了这一处,姜青诉哗了一声,地府就绝对没有这般精彩,她整日的消遣就是陪阎王下棋,还非得让他,要么就是看沈长释画画儿,画春宫仕女图的那种。
    难得碰到有趣的东西,当然要凑个热闹,姜青诉瞧见人群的另一边皮影戏又要开始了,于是她拉着单邪往那边走,一边在人群中挤过去一边道:“等会儿买点儿糖炒栗子吃吧,边吃边看。”
    单邪道:“你吃了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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