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俩表弟一人背一个大书包,穿着最新正的衣服鞋袜,木讷懵然。
    大妹小妹和他们聊天,他们才想起什么,问:“你们康顺里那个郭宰,是不是已经去了香港了?”
    前年康顺里搞冬至街宴,俩表弟和郭宰认识了,去年同样的冬至街宴,郭宰特意告诉他们他要去香港过年。
    他当时发自内心的眉开眼笑,程心和大妹记得一清二楚。
    程心还记得他在信上写道郭母提前两个月开始准备行李,带去的穿去的也是最新最靓的衣服。
    大妹点点头:“嗯,去了很久了。”
    只字不提他中途折返的曲折,尽管她知道的并不多。
    小表弟陈向问:“喔,那好不好?”
    没指哪一方面,就泛泛的好不好。
    大妹还是点头:“好。”
    够钟检票上车,姨妈挑了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与车外的大家挥手道别,另一只手则捂住嘴,不时作呕吐状。
    外婆看得生气,忿忿不平道:“哎呀现在去香港啦!能不能精神奕奕的!看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财神见了都调头走!”
    阿妈阿姨劝了她几句,待车驶出车站,才一同离去。
    姨妈携子离开,外婆身边的亲人一次过少了三个,阿妈阿姨便决定这一天去外婆家吃饭,作一作伴。白天大人们要上班,只留下孩子。
    程家三姐妹和阿姨的儿子沈迪,年纪相差大,性别爱好不同,没有了俩表弟在中间做衔接,一下子断层,沟通不易。就连坐在客厅一起看电视的氛围也安静了许多。
    电视机播着俩表弟最爱看的卡通片,雪柜里有他们没吃完的雪条,木椅下藏着两双男孩子随手扔的运动鞋,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他们的身影与声响却销声匿迹。
    表弟沈迪忽然开声问:“我好挂住大小表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大妹小妹无法回答,看向程心,程心道:“过年,过年他们会回来的。”
    大妹小声问:“那郭宰过年也会回来吗?”
    程心摇了摇头。
    一屋萧条的闷闷不乐,过了约摸半小时,沈迪喊饿。
    程心去厨房给他找吃的,才发现外婆不在家里。她从后院走出去张望,见不远处姨妈家的窗户正正被推开。
    程心走过去,见家门也敞着,便在门口喊了几声。
    “哎!”有人应声,是外婆。
    程心放心进去,见外婆从二楼抱着几件衣服下来。她对程心说:“你姨妈昨天洗的衣服,都干了,过来给她收好,不然这天要下雨。”
    程心说:“沈迪饿了,要不我先洗米煮饭?”
    外婆抱着衣服去客厅坐藤椅上,一件件扬,一件件叠,说:“早餐我都包好全给你姨妈带上车了,怕他们半路会饿,我等阵就回去煮饭,饿了就先喝几口水吧。”
    程心哦了声,转身回去。出了屋门,想起厨房有小半锅吃剩的猪杂粥,闻着不像有异味,该问问外婆是不是今天早上新鲜做的,如果是,她先热一热给沈迪吃好了。
    程心折返回去,人一进去姨妈家的客厅,就见坐在藤椅上的外婆边叠衣服边抹眼泪,无声无息。
    程心一阵慌乱,连忙退了出去。
    不过寥寥几件衣服,以外婆的经验不出十秒就该叠好了,可客厅里的她叠得特别慢,特别慢。
    慢到所花的时间足够程心再偷偷察看一次,确认外婆在抹泪无误,然后悄然离去。
    分离不到半天就想念大小表弟的,何止沈迪一个。
    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多少人想问。
    若非为了讨心中所愿的生活与将来,谁舍离乡别井。
    那天晚饭吃了一半,外婆家电话响了,大姨丈从香港打来报平安,说姨妈仨母子抵步了,暂时安顿好,叫乡下的亲人不用担心。
    外婆阿妈和阿姨轮流抢话筒,聊了有十来二十分钟,才挂线回座上继续吃饭。
    明显的,电话过后大家吃饭的速度与心情都变了。
    外婆问阿姨:“证哪一天能办下来?会不会太多人办,拖很久的?”
    小舅抢道:“这个讲不定,最近不是有很多人在香港申请居留权?估计他们头都大了。”
    阿姨:“那是两码事,我们办的证和他们不一样,怎么能混为一谈。”
    小舅:“很难讲,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厌烦,然后搞一刀切,谁都别想过去。”
    外婆听慌了,急道:“阿芝你明天去问一问啦,不怕一万至怕万一。”
    阿姨:“得得。”
    电视机正在报道新闻,主题不离“无证儿童”。
    小舅看着问:“为什么这些人申请这么麻烦?为什么大姐申请这么顺利?”
    阿姨:“条件不一样吧,况且听讲回归之后法例变了,有点乱,香港自己都搞不清。好在你大姐回归之前申请办妥,不然也有可能受影响。”
    此时电视机里的新闻主播报道:“法援署协助的72个‘无证儿童’个案,由于数量庞大,原诉庭基于人力物力以及时效的考虑,提出只挑选数位案例进行审理,法援署表示对此失望,双方仍在沟通之中……”
    程心定神看着电视机,画面晃过最初在入境处外拍摄的镜头,郭宰的脸孔一闪而过。
    接下来整整一周,郭宰又音信全无。
    康顺里街口的榕树下有夏日难得的阴凉,对开的河涌里一堆孩子嘻哈嬉水。
    小孖“呼”一声从水里爬出来,全身挂着水只穿一条短裤,气喘呼呼往树底跑,“哎啊,渴死我了!我水瓶呢?”
    坐石凳上的大妹捡起一个递给他。
    小孖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喘够了对大妹说:“你也去游水啊,不怕的,大不了用水泡。”他指指坐在石桥栏上的某个大人,“炳叔游水很厉害的,他在这里看着我们,如果你淹了,他很快会落水救你。”
    康顺里新来的街坊主任,除了组织冬至街宴,还建了一支义务性质的街坊救生员队伍,逢暑假依表排班,在特定时间段内轮流看守河里玩耍的孩子。
    去年还不敢碰水的小妹和孖仔,今年都下水了,使出前年在前锋幼儿园学过的本领。孖仔有模有样,起初只能游几步,游多了就能横渡河涌,进步神速。小妹不怎么的,但胜在胆大,抱着救生圈扑通一声跳下水,踩着水浮来浮去也玩得尽兴。
    就大妹不愿意动,一个人静静地呆坐树底乘凉。
    小孖怂恿她下水,她反问:“我去游水,谁看东西?”
    她身边放着衣物、拖鞋、锁匙和水瓶,全是小妹和孖仔的东西。
    “借口!”小孖大咧咧说,“别人都是随便放,谁偷啊。你就是不会游,前年学游水的时候你就学得马马虎虎,一点不像在学校学习的样子。”
    大妹:“我不游。”
    “哈哈,你是不是怕身上肥肉太多,不好意思脱衣服?哈哈哈,游水减肥的,你越不游,越肥!”
    大妹没当回事,不哼声。
    小孖继续劝:“去吧,牛肉干敢扔开水泡自己慢慢游了。我和大哥会看着你们,加上炳叔,如果郭宰在就更不用担心,他游水很厉害的……呃对了,你们有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大妹摇头,“我不见大姐有打过。”
    小孖不擦身上的水,直接往石凳上坐,屁股底下积出一摊水,疑神疑鬼问:“死啦,他会不会在香港出事?”
    水迹往大妹处渗,大妹抬起屁股挪了挪,离他远点,莫名反问:“出什么事?”
    小孖看着她眨眨眼,用了用脑,说:“就是,各种各样危险的事,令他不能打电话的事啊。”想了想,形容又详细了些:“听李婶讲他在香港有个后母,后母很恐怖的,分分钟虐待他,打他,不给饭吃,逼他做苦工!”
    大妹一怔:“不会吧……”
    小孖摇摇头,头顶的挂水湿发甩出一系列的水珠,直溅大妹脸上,“不知道。不过郭宰不是傻傻站着挨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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