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二爷反回太傅府上去,此次出府,除却陆平以外,再无人知晓,自然,回去的时候也不能够走正面。
    闻府的院墙,比之百桥胡同那个小院子的围墙,不知要高几许,但这难不倒二爷,脚下轻点,兔起鹘落,身姿如雅,已然从容立在墙内。
    几步轻点,正往闻府他暂居的院落而去,必然经过了闻老太傅的书房。
    眯眼瞭望,屋里依旧亮着光,向来是父皇与老太傅之间正有事情商讨。
    此次来淮安,与太傅叙旧是假,商讨国之重事,是真。这一点,二爷心知肚明。
    正待提步离去,忽地,黑眸深处划过警惕,修长脖颈倏然向左侧一扭,狭长凤眸瞬间眯起。
    那处假山流水,假山后一道影子一闪即使。
    二爷不曾犹豫,倏然提脚飞追过去。
    假山后的黑影飞快遁走,速度竟也与身后追来的二爷旗鼓相当。
    前面的黑影如梭,后面追来的人眼中情绪微闪,一运气力,脚下的速度又快了一成。
    二人你追我赶,越走越偏僻。
    这处最荒凉,是闻府中连下人都少来的地儿。
    眼见不远处那人就快越过院墙,脱身而去,身后二爷猛然一鼓作气,飞追而到,修长手臂倏然伸出,一掌朝着前面那道黑影的背部拍了过去。
    这一掌,劲风如许,逼得那前面的黑影不得不转身接住身后拍来的一掌,若是不接住这一掌,他来不及逃脱,背部必然挨下这一掌。
    砰——
    两掌对撞,一股劲气,从这双掌之间轰炸开。
    也因这一耽搁,院墙下的黑影,再没有了先机,可以趁机遁走院墙之外。
    蓦然眯眼,二爷收了手,眼如鹰,雪夜里,泛着丝丝的寒芒:“果然,是你。”
    那院墙下立着的人,眼中一丝不甘,一闪即使,随即那倾城容颜上,便又挂上风月浅笑:
    “是我,又如何?”
    雪夜下,夜空无星,白衣如许,他抬头扫一眼夜空,又望向了对面的二爷,勾了浅杏色的薄唇,揶揄道: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时,此处乃是闻府之中,当真是天时地利,只需太子殿下一声高喝,抓刺客,今日,我就插翅难逃。”蓦然一步跨出,他以自己身躯逼近了二爷,眉心一点朱砂红,越发的鲜艳:
    “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杀我,此刻,正当时!”
    二爷眸光闪烁,望着那院墙下白衣似雪的男子,眸如星辰,越发深邃着。
    盯着那白衣倾城的容颜,看了许久,好半晌之后,薄唇才淡道:
    “你走吧。”
    白衣男子并未因此而松一口气,反倒如玉面庞上,泛上一丝偏执的恼怒:
    “矫情!
    萧瑾,这是除掉我最好的时机。你让我走,为了体现你大庆朝太子殿下的宽仁?
    哈哈哈哈哈哈——”
    “你若再喧嚣,不用孤喊人来,黑铁卫自会察觉。
    巫倾歌,走。”
    巫倾歌狠狠一咬牙关:“萧瑾,不用你做好人,我会走。不需你赶。”
    他不甘心,摇首望向远方,那方向正是闻府书房所在的方向。
    狠狠瞪一眼身前的二爷,猛然从院墙上飞跃而过。
    院墙内,男子墨袍被风吹动,望着巫倾歌离去的方向,驻足许久。
    陆平从夜色中走出,在男子身前恭敬的行礼:
    “殿下,为何要放走公子倾歌?”
    院墙下驻足的男子,不语沉默。
    陆平眼中有所疑惑:
    “自上一回,苏淮两地斗酒大会结束后,公子倾歌便已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
    这一回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恰好是陛下东巡淮安的时间,公子倾歌,来得时机未免太巧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来意不善,多半是冲着……来的。”
    陆平把“陛下”俩字低声带过,毕竟这只是他猜测,不可妄语。
    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义务提醒自家殿下。
    “公子倾歌,意图不轨,殿下为何放他走?”
    男人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抖动,听陆平所言,脸上却一派平静……那人为何而来,他比谁都清楚。
    “公子倾歌,乃藏幽谷谷主。
    都道公子倾歌善医术,一手医术了得,求他救人者,不胜枚举。
    世人却不知藏幽谷的具体位置。
    只道深山之中,有仙境,那就是公子倾歌的藏幽谷。”男人低沉说着,似只是陈述一件事情,忽而抬头,却问了陆平一个古怪问题:
    “你知藏幽谷在何处么?”
    陆平一阵懵然:“嗯?”藏幽谷在何处,与今夜之事有甚干系?却还是摇头道:
    “属下不知,藏幽谷向来隐秘,江湖事江湖知,江湖都不知藏幽谷,怕是朝堂上,无一人知。”
    “在泰山。”男子忽然说:“泰山群山中,偏远不起眼的山谷里,那是公子倾歌的藏幽谷。”
    男人说完,修长的腿迈出,从陆平身边一掠而过。
    “啊?殿下,殿下怎么知道?”陆平在身后追去,边追边问。
    男人脚下不曾停歇,一路而去,黑色的瞳子,在夜色中,清醒明亮……因为,他去过。
    ……
    而此刻,巫倾歌往淮安城城北去,他在夜色中疾驰,一手捂住了胸口。
    脸色渐渐煞白。
    他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顿了下来,指骨轻叩门扉,那木门应声而开,陆不平满脸的焦急: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门一开,巫倾歌脚下一软,虚浮地半只脚跨进院门。
    陆不平顿时心一抖:“属下扶公子……”
    手刚伸出,就被那温润如玉的倾城男子推开:“点香。”
    “是。”陆不平忙应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这倾城男子已经十分虚弱,脚步虚浮,从院门一步一步踉跄走进了自己的寝室。
    一踏入寝室门内,顿时——
    “噗——”
    一口鲜血从惨白唇中喷出。
    陆不平刚刚匆忙点了香,三脚香炉里,冉冉药香升起,闻听身后动静,顿时差点摔了手中的香炉鹿鼎。
    匆匆放下手中香炉,陆不平急促走向门口虚弱扶着门扇的男子前:
    “殿下,静坐,属下为你疗伤!”
    “滚出去——”
    “可是……”
    话却没说完,被面前那张苍白容颜,眯眼一警告,陆不平紧紧捏住了拳头,满心心疼着,他从小跟随在公子身边,他自是最知道公子的性情。
    转身,出门,带上了那扇门。
    陆不平刚拉上门,就听到“砰”的一声,摔倒的声音,他想进去,却生生忍住。
    公子看似温润,性情却烈,再是亲近的人,公子也不愿让旁人看到他最狼狈的时候。
    陆不平就守在这门外,一守便守到了天亮十分。
    一声鸡鸣,敞亮地响起。
    门,“吱嘎”发出一声细微声响。
    陆不平猛然从台阶上站起身子,“公子!”
    门正中央,公子站在那里,便是如玉生烟。
    只是脸上依旧苍白,透着病态。
    陆不平看着,眼中泛出泪花。
    巫倾歌笑了起来:“都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属下是心疼公子。”陆不平擦了眼:“公子明明是在闭关疗伤中,却因为……因为那个人,中途跑出了谷外,又连夜赶路,来到淮安。
    明明公子生来该养尊处优,却……”
    “住嘴。”巫倾歌面容渐渐冷却,眯眼警告陆不平:
    “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够说,心中还不知道么?”
    陆不平不甘心,他当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够说,可是……他是替他家公子不值!
    “公子,休息片刻,我们回藏幽谷吧。”他担忧地看着门内的公子,公子身上的伤势,闭关时出了岔子,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至于这岔子,陆不平想到沈微莲,正是因为公子闭关中,听闻到沈家小姐去了燕京大都后所作所为,公子为沈小姐开怀,
    却也因沈小姐在漠北做出来水车那一神奇之物,而后得到了当今陛下的那一番对沈小姐的称赞,天下人对沈小姐的称赞。
    这原本是一件大好事,但对于公子而言,却未必是,沈小姐越出众,公子就离沈小姐越远……而沈小姐的婚配,更是越来越会被重视。
    不光只是沈家人重视,恐怕皇家也会更重视。
    陆不平望着面前的公子,公子明明天命尊贵,却……
    公子和沈小姐,原本就是金童玉女一般如玉的人儿。
    “暂且不回谷里。”巫倾歌眯了眼,望向远方,他……还有个人,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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