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抬头,面无表情道:“天固然高,地固然厚,人心当比天高,比地厚。”
    “你!”安九倏然怒站起!
    天高地厚是骂人,他骂了她,想要骂醒她。
    骂得是狠了些,但要能能够骂醒她,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这女子,到底还是有许多的可取之处的。
    若能够收收心,能够收起张狂放肆,能够学得内敛,……也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够在那个天下间最尔虞我诈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
    他怕他骂得隐晦,她听不懂。
    可人家可好,非但听懂了,还懂得反过来驳了他的话。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心比天高”用得如此清丽脱俗!
    唇角狠狠一扯,凶狠目视她:“你知道心比天高,那知不知道,心比天高下一句是命比纸薄?”
    连凤丫瞭了眼皮:“我惜命。”
    她不这么说,安九爷未必那么气,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惜命!
    既然惜命,为什么昨晚在酒行宴席上要放出那样的大胆豪言?”
    说到心痛处,安九爷怒其不争:“你可知,你那话一出,绝不只仅限于淮安城里!多少好事者,正瞪大眼睛看着你犯错?”
    他似要把心中怒意全部发泄而出,再喝:
    “一个果酒甜酿,就已经够惹人注意,惠民酒坊苏浙两地,遍地开花,几乎一夜之间,春笋冒头,你已站在风口浪尖!
    如今还敢在这关卡,放出狂言?
    连凤丫,你来告诉老夫!
    你这是惜命,还是送命!”
    安九爷痛斥了连凤丫,一口气终于舒缓了下去,但此刻,胸口依旧起伏跌宕不休,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许是这一番怒斥之言,真有七分真心三分怒意。
    他把那女子骂得狗血喷头,一双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对面女子看。
    要是能够骂醒她……
    “老糊涂。”他还这么想着,那女子不轻不淡啐了一口。
    “连凤丫!你若……”不知悔改……她还反过来骂他!
    话未及完。
    “您老不会以为这次驱走了张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吧?
    以你对张潼的了解,他这次被打个猝不及防,回去之后,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会把前因后果全部都思索一遍!会……安九爷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向着对面女子看过去。
    “张潼背后是谁,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肯定,”连凤丫接了安九爷的目光,淡淡接着话:
    “经过这次,张潼对我,必然起了防备之心。”
    安九爷闻言,顿时茅塞顿开:“你这是……”做给张潼看的?
    那些壮志豪言?
    那些张狂豪语?
    “我不能让张潼对我起了戒心。”她说:“至少现在还不行。”
    世人的眼中,连凤丫只能是大字不识,只是靠着好运气碰上了好伯乐才起家的山野村妇。
    愚昧、无知、有着对食物的天赋,而后运气逆天的绝佳,连凤丫的一切,必须是在简竹楼安九爷的提拔下,是在安九爷这个“贵人”的光环之下。
    她敛眉,心知:至少,现在的她,还不具备足够的能耐,独自抵御外界的风雨。
    安九爷看着那女子,也正看着他,平静的面庞说着:“只有张狂了,做错了事情了,张潼才不会觉得我是个威胁。”
    “只有这样了,他才不会对我有戒心,才会觉得,上一回打得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多半都是巧合,是你安九爷授意的,而我,只是你安九爷手中的提线木偶,您安九爷指哪儿我打哪儿。”我,才能够安全。
    最后一句话,连凤丫没有说。
    但安九爷怎么会不明白?
    他紧紧盯着对面女子,老脸上一派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轩然大浪!
    是啦,比起张潼的疑心,以后的寸步难行,
    她那些张狂的话,那些张狂的举措,惹来无数人的谈资,以及酒行同行的指摘,还有许许多多的笑话,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毕竟,张潼是会暗地里派死士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狠辣之主,而那些明面上的指责怒斥,都是放在明面上真刀真枪。
    两相权衡取其轻。
    安九爷幽幽地目视面前女子,她的面庞依旧稚嫩,岁月还未曾留下任何足迹,他却似乎有一种正在面对着一缕苍老灵魂的错觉。
    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安九爷眨了眨眼,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张平静面容下,肆意飞扬,烈火一般灼烧的旺盛。
    安九爷说出了八个字:
    “示人以弱,授之以柄。”
    连凤丫笑了,抬起头,盈盈望去,轻柔一声:“九爷您懂我。”
    “我就不问你怎么想到的了。”安九爷道:“你就说说,这次,要我怎么做?”他用的是“我”,不再是“老夫”。
    连凤丫心思敏锐,闻言也不点破,只笑:
    “我遣了谢九刀往苏州府去,不出几日,苏州府街头巷尾都会传遍我连凤丫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如何张狂。”
    安九爷这才察觉,今日跟随她身边的那个谢九刀,没见踪影。他又扫了一眼对面女子,这十来岁的丫头……当真是,心思缜密。
    原他还担心她太过张狂狂妄,不知所谓。
    看来是白担心了。
    只是,因着这事儿,安九爷又对连凤丫上了一分心。
    “你不让谢九刀去做这件事,也有好事者迫不及待把你宴席上的狂言往苏州府传。”
    “我帮帮他们。”那女子淡道。
    安九爷忽然想起一个可能:“不会是这话也是你让人在淮安城传的吧?”
    “是请了十来个乞儿。”这便是变相的承认了,她又说:
    “淮安酒行那些人,倒是也想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可惜凭他们那样正人君子的脑子,用不了我这样的旁门左道,等他们把消息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
    安九爷就看到那女子随意地一垂眸,哼出一声轻笑:“呵。”分明是嫌那些人办事效率低。
    顿时,一阵无语……
    好嘛,“心比天高”用得这么清丽脱俗,“正人君子”怎么就不能够是骂人的话了?
    “至于这件事,最终闹到最后,还是要有个收场,九爷您就这么做……@#¥%¥”她点点滴滴与安九爷商讨着。
    这一天,除了他们两人,没人知道连凤丫和安九爷说了什么。
    只是连凤丫家的北桥胡同蹲守的几拨人马,纷纷看着简竹楼的安九爷气急败坏地进了连家的院子,又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几拨人马纷纷地回到各自主家,把所见,依样告知。
    张潼听着,面上冷笑:“狂妄至极!”这说的是谁,无需多言。
    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
    那贱丫头,原是个赢不起的尾巴翘上天的玩意儿,到底贱样换个衣服穿,贱命还是贱命。
    谣言在传,终归是到了苏州府去。
    苏州府酿酒世家四大家,闻言皆愤怒非常!
    “她连氏酒酿,天下第一?这是视我等百年世家于何地!”
    饶是苏州府白家,也被气得浑身颤抖。
    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慕家,闻听连凤丫那张狂之话后,都是气恼得往白家来,现四家坐在一起,商讨着这件事。
    消息传得飞快,不只是苏州府人人皆知,苏浙之地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远山幽谷,藏幽谷中后山石洞,紧闭多时的石门终于在这一天,轰然打开,“陆不平,最近可有有趣的事?”他实则要闭关两年,可石洞之中寂静,无趣枯燥的很,便每隔一段时间偷闲出来一次。
    一个侍卫上了前,将近日趣事陈述一般汇报,那容颜异常妖美的男子,听到了最后,只低头看向身侧近侍,远山长眉一挑:“怎么都是那村姑的事?”
    陆不平一派说道:“近些日子,就是这些事情了。”
    “可真是个不省心的。”男子绝美面容微微扬笑,话锋一转:“怎么她还没去死?”
    陆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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