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山谷中,静寂无声。
    那道巨大的深壑前,林一傲然而立。褴褛的衣衫下,金甲闪耀;挺拔而强健的身躯,如山如岳,气势凛然。仿若一路披荆斩棘,又好似从蛮荒中浴血杀来,硝烟散去,他战意犹存!
    林一缓缓抬起头来,昂起刀削一般的面颊。那双眸中的血光,浓重而深沉!睥睨四方,他微微一怔,随即冷哼了声,抬手虚空抓去。一条小巧的蛟龙离体而去,转瞬间卷回五个乾坤袋,还有半截玄金铁棒。
    此情此景,山峰上的古作已心生怯意。冲破层层禁符的禁锢,还顺势杀了五人,此处谁是那小子的敌手?心念急转,他便想借机抽身离去,却又心头一跳。若那小子趁势狙杀,别人或可逃得性命,而自己断无幸免之理。
    只是稍作迟疑,古作眼中厉色一闪,忙往四下里传音。那伙修士正自惶惶两难之际,一个个惊醒过来,纷纷聚拢到了一块儿。
    半截铁棒失而复得,林一默默打量了下。少顷,他将其收起,缓缓往前飞去。数里之外的山峰上,以古作为首的一二十人结阵以待,一个个神色不安。
    “林一,打开你的阵法!”恰于此时,一声不容置疑的话语响起。
    林一置若罔闻,去势未止。
    “止步!”一声轻叱再次传来。
    林一眸子血光闪动了下,兀自往前。突然,他身形被迫一顿。霎时间,仿若有寒风漫过整座山谷,天地万物尽为冰结凝滞。不仅如此,四周的灵气好似亦被封禁起来,不为己用。
    心头一懔,林一眸子里的血色更浓。他转过身来,冷冷注视着山坡上的那人。对方手扶青髯,面色沉静,开口说道:“纵使你左右无敌,却还不是老夫的对手……”
    林一不语,任对方接着说道:“元婴之下,以天地之力为己用;而元婴之上,却可掌控天地之力为他用。这一步之遥,天差地别……”
    林一眉梢轻挑,神有所思。对方又道:“老夫百里川,为弟子织娘而来!虽无意插手尔等的恩怨是非,却还是想奉劝一句,生死由于一念,祸福系之寸心;杀伐之道,终非我辈所为!”
    百里川将话说完,笼罩山谷的无形威势顿时没了。而林一依旧站着不动,面带寒意,神色冷峻。
    “师弟,别忙着杀人了!有人要毁你阵法……”好不易瞅着了机会,天震子大嚷了一声便腾空飞起,转眼飞至林一的近前,却改作传音说个不停。少顷,他又冲着山坡上的百里川等人指手画脚,显然是余怒未消。
    见机,紫玉师徒三人亦飞了过来。
    片刻之后,天震子便道尽了苦水,犹自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获悉自己被困后的一切,林一默不作声,转向古作等人所在的山峰。那伙人中有十余人的手中攥着禁符,正严阵以待。
    长吁了下,林一昂首向天。过了一会儿,缓缓收起了身上的气势,片片金甲随之消隐,他随手拿出一件道袍遮住了袒露着的躯体,这才冲着天震子与紫玉师徒颔首示意。妖异的血光没了踪影,其双眸澄澈如往。
    ……
    见林一返回山坡,山峰上的那伙人放下心来。
    古作暗暗缓了口气,却满脸的阴霾,神色郁郁。有人说道:“古师兄,那人不好对付,你我不若就此他去……”
    “为了道齐门的这桩恩怨,公良门已折了一位同门,我等已是仁至义尽……”有人附和,便有人不愿罢休,那幸免于难的真武门修士说道:“林一杀了我四位师兄,罪大恶极,绝不可轻饶!我当召集同门于仙境中截杀此人……”
    争执声四起,众人已乱了方寸。古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愈发的黑沉。
    本想趁着人多势众收拾了那林一,却不想反被他陆续杀死了十余人,更有四位元婴后期的高手殒命于此。
    祖师为了那小子兴师动众不无道理啊!而若想成事,还须召集更多的人手才行。
    古作拈须沉吟半晌,这才起身止住众人,说道:“公良门的道友可先行一步,舒州的同门与这位真武门的道友随我离开此处,再作计较……”
    ……
    林一与天震子等人回到了山坡上。百里川背负双手静立,余下一众门人守于阵前。
    彼此相距数丈,林一并未依着规矩拜见百里川,而是回头看去。见古作等人纷纷离开了九羽岛往着远处飞去,他冷笑了声,转身抬手一招,几道流光入怀,乾坤四象旗阵随之消失不见。
    “织娘道友便在此处,诸位请便!”
    冷冷说了一句,林一看也不看百里川等人,自顾于百丈之外寻了块地方盘膝而坐。见状,天震子与紫玉师徒跟了过去。
    百里川神色如常,只是淡淡打量一眼林一的背影,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是一个无礼的小辈!他转而看向山坡上那并排的六个山洞,少顷,便冲着一封闭的山洞缓声说道:“织娘,此处不是炼器的地方,随为师离开此地!”
    “原来是师父驾到!明心师兄与各位同门安好……”欢快的话语声由山洞内传出,正是织娘本人。她又说道:“织娘手头正忙,还请师父静候几日!”
    百里川轻轻皱了下眉头,说道:“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炼器,还不听从师父的吩咐……”
    许是察觉洞外的异常,织娘说道:“弟子有恩必报,还请师父成全……亦罢!待弟子将此前的一切拓入玉简,师父一看便知……”
    片刻之后,山洞中飞出了一枚玉简。百里川将其接过,只是稍稍看了下,竟是微微动容,轻叹道:“明见已死!而你……”话语一转,他接着说道:“如你所愿,安心炼器便是!”
    “多谢师父!”织娘应了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百里川又将手里的玉简看了一遍,便将其递与身边的明心。对方恭敬接过,与同门传阅。他略作忖思,脚步轻移,慢慢走向林一等人。
    百丈之外,林一阖目静坐,对身外事充耳不闻。一旁的天震子却一直留意着山洞前的情形,见百里川走来,他犹感不忿地哼了声,扭头与身边的紫玉大声说道:“那织娘虽为女子,却懂得知恩图报,啧啧!不易啊……”
    这话里分明是暗有所指!可对方乃是化神前辈,不忍气吞声又能如何!紫玉不愿多事,冲着天震子瞪了一眼,便带着两位弟子站起身来。
    天震子砸吧砸吧嘴,只得将一肚子的牢骚咽了下去。而他心有不甘,索性学着林一的模样闭上双眼,对走近的百里川视而不见。
    彼此相距数丈远,百里川这才停下脚步。紫玉师徒躬身施礼,不敢有一丝怠慢。他轻轻挥手,说道:“尔等不必拘礼!我寻林一有话说……”
    紫玉师徒退避一旁,而林一却是坐着不动。天震子扭动了屁股,继续跟着装聋作哑。
    面对两个小辈的放肆,百里川不以违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林一,你亲临死地救我弟子性命,我自当承你这份人情!这两块禁符便赏赐与你,以为补偿……”说着,他随手拿出两块玉符抛至林一的身前。
    玉符尚未落地,林一蓦然睁开双眼,挥袖轻拂。
    百里川淡淡一笑,说道:“此符不受天地禁制所限,甚为难得!你……”话未说完,他神色一怔。只见林一根本未将宝物放在眼里,而是将其转手分别扔向了天震子与紫玉。
    天震子尚未睁眼便接住了玉符,他与紫玉皆错愕不已。
    百里川的脸上没了笑容,拈须不语。默然片刻,他盯着林一问道:“长者赐,岂可转赠他人?”
    “前辈的厚赐,我林一可消受不起!”林一话语一转,又道:“于我遭难之际,天震子兄长与紫玉道友不离不弃,情义弥足珍贵。而他二人无端受辱,这两块玉符聊做补偿,亦算适得其所!”
    闻言,天震子与紫玉感佩莫名。
    林一冷然又道:“我救得织娘的性命乃无心之举,她帮我修补云袍只为问心无愧。此后,两不相干,两不相欠!我与我的兄长绝非挟恩图报的小人!”
    天震子心怀大慰,重重点了点头。他挺直了腰身,附和道:“师弟所言不差,我等虽来自小仙门,却秉持道义为先,宁可不吃亏亦不占便宜……不!宁可不占便宜亦不吃亏……哎呀,就是这么个道理!”他很是豪爽地一摆手,竟是转而将玉符扔向柳兮湖,大声道:“丫头!这玩意送你了!”
    柳兮湖讶然,忙道了声谢。见天震子得意忘形,紫玉暗暗摇头,只得将另一块玉符送予弟子炎鑫,以示公允。
    百里川养气的功夫极好,却还是感到心头一堵。其背负双手,佯作远眺,须臾过后,这才神色如常。不用多想,这个林一定是听了他师兄的一番话,这才迁怒他人。
    眼光落在林一的身上,百里川说道:“百安门向来与世无争。我不救你,自有道理!世间种种,善用者生机,不善用着杀机。身为修士,当远是非,栖恬守逸,道境自成!”
    “前辈差矣!人救不若自救!”林一轻轻摇头,淡然自若,接着说道:“猛兽易伏,人心难降;溪壑易填,人心难满。若人人皆如前辈这般的栖恬守逸,我又何来的是非恩怨?”
    百里川沉吟了下,却发觉已无话可说。于转身离去之际,他还是大有深意地看了眼林一,问道:“你与文玄子的交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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