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思路倒也是清晰,很快便分析清楚了每个人的动机。
    在他看来马永成最有动机,但不是非做不可,应该也是和人合作。
    在朝中和谢慎有仇的人不少,但真正深仇大恨不可共存的却屈指可数。
    不知朱厚照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寿宁侯,张鹤龄!
    这位侯爷似乎命中和谢慎犯冲,自打谢慎跻身官场以来便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这当然是张鹤龄自己咎由自取。但站在张鹤龄的立场上看,可未必就是如此了。
    人性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张鹤龄这种人,只要他爽到了就好,哪里会去管别人的感受。从他干过的事情来看,此人就是个典型的人渣。弘治皇帝在位时,对这位妻弟多有照拂,也养成了张鹤龄目空一切的性格。
    现在坐龙庭的换成了正德皇帝,张鹤龄更是有恃无恐。他可是正经的国舅爷,谁敢动他?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谢慎便成了对张鹤龄的唯一威胁,只要除去了谢慎,张鹤龄便可以恣意而为。
    从二人的个人恩怨来看,张鹤龄完全也有动机来构陷谢慎。以他侯爷的尊贵身份,恐怕马永成也得给几分面子。
    朱厚照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舅舅和谢慎产生冲突,这才故意避免提及寿宁侯的名字。
    不过谢慎不打算装糊涂!
    “陛下,臣以为此事恐怕和寿宁侯张鹤龄有关!”
    朱厚照面色有些发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的这个舅舅,当真是愁煞人也。
    朱厚照虽然喜欢胡闹,但也还有个度。但他这个舅舅一旦胡闹起来可真是不管不顾,完全不考虑后果。
    先生和舅舅之间,似乎有不小的矛盾。这些年来随着先生在朝中的权柄越来越重,舅舅发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朱厚照十分明白以舅舅的性子是不太可能忍得下来的。他选择隐忍肯定是为了寻找机会狠狠的报复。
    但以此就说这件事和舅舅有关,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谢慎看出了朱厚照心中的疑惑,沉声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派西厂的人调查,臣觉得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孰是孰非一辨即明。要想证明寿宁侯的清白,便需要事实说话。”
    谢慎的态度很坚决,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忍。虽然他不敢肯定这件事就是张鹤龄做的,但却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如果他的态度模棱两可,朱厚照本着袒护舅舅的角度便更不可能下令严查了。
    “便依先生说的吧,朕会传旨给谷大用,叫他暗中派人去查。”
    朱厚照犹豫了片刻,还是在理性和感性之间选择了前者。
    由于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和东厂,自然不能让这两大机构去调查,朱厚照唯一的选择就剩下西厂了。
    但他还是选择让西厂暗中调查,而不是大张旗鼓的去搜集证据,这也是为了保全张鹤龄的面子。万一最后查明事情和张鹤龄没有关系,那岂不是叫他舅舅平白被人指摘。
    朱厚照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慎确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臣谢陛下恩典。”
    在家天下的明朝,外戚干政基本不存在。但外戚享受特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
    “先生先回去吧,这些时日恐怕要先生受些委屈了。”
    朱厚照十分歉疚的说道。
    “陛下折煞臣了,只要能够证明臣的清白,受再多的苦臣也愿意。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说完,谢慎恭敬的退下。
    谢慎才出了豹房,张永便追了过来,殷勤道:“小阁老,陛下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张公公请讲。”
    “陛下说,他是站在国法这一边的。”
    谢慎闻言精神不由的一振。
    朱厚照说这番话就意味着他想通了。只要西厂最后能够拿出证据证明寿宁侯真的参与到对谢慎的构陷之中,那么朱厚照也不会再包庇舅舅的恶行,而是会把张鹤龄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天子的这番表态至关重要。
    自始至终谢慎都对张鹤龄保持着优势,吃亏的一直都是张鹤龄。
    但也仅此而已。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张鹤龄是外戚。
    谢慎虽然得圣宠,但毕竟只是外臣。张鹤龄可是弘治皇帝的妻弟,正德皇帝的亲舅舅,从感情的角度讲张鹤龄自然更值得皇帝袒护。
    故而谢慎不太可能像对钱宁、刘瑾、江彬一样完胜,因为皇帝要站出来替寿宁侯和稀泥。
    这也是寿宁侯有恃无恐,一次次的挑衅谢慎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做的再过分,也就是被皇帝训斥几句,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但现在朱厚照给了谢慎一个明确的态度,只要能够证明张鹤龄确实牵涉其中,他将不再包庇,而是选择大义灭亲,维护大明律的尊严。
    “多谢张公公了。”
    谢慎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
    ......
    接下来的几日,谢慎并没有去内阁当值,而是待在家中陪妻子儿子。
    现在他正在风口浪尖上,无数弹劾他的奏疏递送到天子手中。虽然这些奏疏都被朱厚照压了下来,并没有对谢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人心险恶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这个时候去内阁,一来是李东阳和谢迁尴尬,不知该如何表态。支持谢慎吧他们俩也得跟着被喷,但如果不支持谢慎他们又开不了这个口。
    二来谢慎也会成为群臣攻讦的靶子。说不准那些愤慨的吃瓜文官还会聚集到内阁值房外堵人......
    这种时候还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美男子吧。
    谢慎相信谷大用会卖力的去调查此事,还天下人一个真相的。
    毕竟,谷大用和谢慎的关系很不一般,帮谢慎一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都牵扯其中。谷大用只要能够证明两者和张鹤龄眉来眼去构陷当朝内阁大学士。那么非但寿宁侯要被法办,东厂和锦衣卫也会承受天子的雷霆震怒。
    这样一来,西厂的地位将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之上,成为正德朝最重要的侦办机构。
    谷大用这个人有能力,够义气,比许多文官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谢慎没有看错他。
    正德皇帝下旨后,西厂厂公便调集人手开始对事情进行调查。
    调查的对象不光有锦衣卫,还有东厂。谷大用虽然是奉旨行事,但未必没有存着私心。
    与东厂和锦衣卫相比,西厂似乎先天不足。没办法前两者都有百余年历史,而西厂是成化朝才设立的,底蕴差了太多。
    俗话说得好,底蕴不够,武力来凑。
    谷大用是此信条的忠实拥护者,要借着此次机会狠狠的教训一番东厂和锦衣卫,给西厂立威。
    至于礼部右侍郎何贤,暂时没有受到西厂番子的提查盘完。一来是何贤确实被锦衣卫打的太惨,此刻正在家中养病。二来相较于锦衣卫和东厂,何贤的嫌疑最小。毕竟谁愿意主动讨打?
    起初锦衣卫和东厂对西厂的举动很抵触,甚至有反抗的意思。但谷大用直接表示咱家是奉了皇命,你们最好老实一点。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再闹就是违抗皇命罪过就大了。
    孙千户和那张姓东厂掌班一概被提到西厂问讯,二人相见自然是心有灵犀。
    他们腹稿已经打过无数,只要二人保持一致不说漏了嘴便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可惜谷大用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二人一到西厂便被分开审讯,除了那“意味深长”的一次对视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谷大用首先审讯的是东厂张掌班。大概是因为同属太监系统,谷大用对张掌班更亲切一些吧。
    狭小的讯室内,谷大用阴恻恻的笑了笑道:“咱家奉皇爷之命,调查何侍郎被打一事,你这奴婢最好识相点,免得皮肉受苦。”
    张掌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可是西厂,不是东厂的地盘,马厂公便是有心救他也使不上力啊。
    而且张掌班严重怀疑马永成会不会为了他出手,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即便是东厂副手,马厂公的左膀右臂苗公公其实也只是马厂公的一个马前卒而已,必要时刻皆可弃。
    一想到这里张掌班便觉得心痛啊。当初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竟然答应去做这件事。现在倒好,落到了西厂的人手里要想囫囵个的走出去恐怕难了。
    没有人比张掌班更清楚东厂和西厂之间的嫌隙。
    二者在成化朝便明争暗斗,妄图博得圣宠彻底踩死对方。
    最后不可一世的大权阉汪直败下阵来,西厂也被革除。
    可是到了正德皇帝即位,又复建西厂并任谷大用为新厂公。西厂大有一夜春风,卷土重来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东厂自然是西厂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上。何况现在真的有问题,谷大用如何肯放过?
    张掌班一脸悲愤的望着谷大用,却是默然不语。
    “怎么,咱家脸上长了花,你一直盯着瞧?”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这些贱种心里想的是什么。别说是你了,便是你们厂公马公公,一撅起屁股来咱家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谷大用冷冷的盯着张掌班道:“看来你这奴婢是不清楚咱家这西厂的待客之道啊。要不要咱家先帮你松松皮子?”
    被西厂大佬这么一番威胁,张掌班早已崩溃,他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谷公公饶命,谷公公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就是路过谢府看到锦衣卫的人行凶,仗义执言说了两句而已。”
    张掌班虽然很害怕,但他知道绝不能说出实情来。这样即便谷大用会放过他,马厂公也不会放过他。
    背叛东厂的人是什么下场他最清楚,一想到那种种折磨犯人的酷刑他便觉得不寒而栗。
    “真是个贱婢,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装无辜。”
    谷大用阴恻恻的一笑,狠狠一脚踢在张掌班肩头。
    张掌班倒地后连着滚了几滚才停下来,随即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番子提了起来架到了一个刑架上。
    转瞬的工夫,他便被粗暴的捆绑在刑架上,随即一名番子取来一盆清水一叠厚纸,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啊!
    张掌班大声喊叫了出来。
    “不要过来!”
    作为一名优秀是东厂人他自然明白这酷刑是什么。
    事实上这是整个厂卫系统都惯用的一个审讯方式。
    审讯者在犯人脸上浇上清水,随后取来纸张贴在犯人脸上。纸张遇水会迅速软化紧紧贴住犯人口鼻,让人难以呼吸。
    起初犯人会拼命挣扎用舌头顶开湿透的纸张,但随着第二张,第三张一层层的纸张加上去,想要顶开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很多犯人并不怕死,因为他们做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在动手之前便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他们怕生不如死!
    尤其是这种难以呼吸,近乎窒息的感觉!
    那西厂番子如何会因张掌班的呼喊而停下脚步,他粗暴的将整整一盆清水泼在了张掌班的脸上,紧接着取了一张纸直接贴了上去。
    纸张遇水迅速软化,无需多做什么便糊在了张掌班的脸上。
    张掌班拼命挣扎,用舌头顶开一扇“小窗”,大口喘着粗气。
    “继续贴!”
    谷大用索性坐了下来,品起茶来。
    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看着犯人在他面前反抗,挣扎最后求饶。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享受了。
    厂公在旁边亲自督刑,西厂番子自然格外的用心卖力。他一连在张掌班的脸上贴了三张纸,张掌班渐渐挣不开这道束缚了。
    待贴到第五张,张掌班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谷大用刮了刮茶末,笑声问道:“怎么还不招吗?马永成和姓苗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么卖命?”
    “呜呜,呜呜呜。”
    “要招了吗?”谷大用起身走到刑架旁,贴在张掌班身边道:“如果你要招了,就连着喊三声。”
    “呜呜呜!”
    张掌班忙不跌的呜咽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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