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粮?大伙听我说,咱啥时间想下山都成,千万别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哄下山去,你们想想看,闸北又打起来了,这一季收上来的粮食肯定又要叫朝廷低价收了去,到时候咱吃不上饭的时候,那些奸商再把囤积的陈粮拿出来卖高价,咱手里头有几个钱能买得起那些高价粮?这个时候朝廷来招安了,这不明摆着打算饿死大伙吗?”
    说话的是高老八,他倒不是真的在聚义堂排行老八,这山上真正当家的也就疤面一个人,他不可谓不是独断专制的,这个高老八啊,平日里偷奸耍滑还尤其,虽说有点小聪明吧可在山寨的人缘可不怎么样。
    但是此时他的话一出,已经有不少人点头称是的了。
    疤面从地上摸了起来,捡起江秋意丢掉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说:“老八说的对,这狗皇帝抓了咱的人去当兵不够,还要抢咱的粮食,招安?呸!就这样的朝廷还想招安,他想得美!”
    江秋意还没有说话,高老八见疤面这个首领难得的头一回在人前赞赏他的话,免不了更加的得意起来,连声说。
    “就是,打战是朝廷的事,凭啥要咱老百姓出人又出粮食?大伙听我说,咱就守着这小安山不走了,朝廷征粮之后必须途经咱山下的水路,到时候咱如法炮制的将官粮一劫,到时候正赶上缺粮粮价飙升,那咱可就发大财了!”
    疤面沉默,眸子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江秋意却抢在他前头,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也配当大秦的男人!”
    眸色深沉,全是上下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压迫力,就算是正拿到刀在她脖子上的疤面,都忍不住被那股气势震慑,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矮她一截的感觉。
    “我以为各位落草为寇是形势所迫万不得已,却不成想你们中还有人有这样龌龊的心思!高老八我只问你,朝廷征的是军粮,是给前线搏命的汉子们送去的,你若是劫了,就不怕这寨子里谁家的叔伯兄弟缺了粮饿死在战场吗?”
    回头看了一眼疤面,江秋意眼里的怒火是难以掩饰的,就像是跟一头蛮牛讲理怎么都讲不通似的,她简直是气的要暴走了。伸出双指轻轻的弹开疤面的大刀,语气凉凉。
    “你要是砍,就利利落落的砍下了,要是不砍,就他妈的别老拿刀架在一个女人脖子上!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怒怼完疤面回过头又继续对小安山众人说:“修官道就是为了方便粮食运输,司徒大人在任上,他不比其他只顾着巴结讨好上级不理老的狗官,修官道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大伙饿死不成?”
    好话几乎都快说尽了,小安山众人神色已动,却还都是拿不定主意,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最的视线,统一的都落在了疤面身上,见疤面目光灼灼的望着大小姐齐芳,又都齐齐的调转视线望着齐芳。
    齐芳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握着整个小安山的生死存亡。抛开别的不说,但是江秋意的这一手好医术就足以令人对她心悦诚服的,服过她的那一贴药之后,整个人都爽利了起来,那羞于启齿的毛病也没那么磨人了。
    齐芳轻移莲步,十年前她家道中落,可自小就镌刻进骨子里的大家闺秀的教养却还是存在于一举一动之间的。她慢慢的走到刑台下,看着脸色苍白的司徒律津,一字一句,异常的清晰。
    “王爷那天见我,只说司徒家愧对家祖的一片丹心,您愿意为替皇室偿还这一份亏欠,今想请问大人,我不想要大人用性命偿还,只想跟着大人,大人可愿意?”
    她目的不纯,不是爱慕于司徒律津而真心相托,可她偏偏光明磊落,一介女子,当众问一个被捆于高台上的男子可愿意。不言婚娶,只说要跟着他。江秋意凝眸,心中顿时对这位大小姐又敬又爱。
    司徒律津全身一震,他看了看齐芳,将她目光坦荡,就又忍不住望着江秋意,江秋意耸耸肩,示意他自己拿主意。他还没想好,就听见齐芳又说了一句。
    “只有芳儿安然无恙的跟在王爷身边,大伙才能放心归顺朝廷,除了江和几位一开始就拼命保护芳儿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芳儿的身世,王爷,您若是不放心,芳儿可以改姓,从此大秦再没有齐越后人。”
    齐芳的这几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是有意压低了嗓音在说话,是以只有在她身边的几个人能听见。
    司徒律津,江秋意,疤面,还有负责看守的两个同样脸上有烫伤的山贼。不同于司徒律津的震惊,疤面他们几个脸上俱有痛色,像是极其痛心又极其无奈。
    山寨里包括疤面总共就三人面带狰狞的丑陋伤疤,传言大将军齐越暮年时创立了一支由各地孤儿组成的童子军,出于收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让他们为国效力的初衷,为大秦训练了一支赤胆忠心的敢死队,只可惜这后来也成齐家十恶不赦的罪证之一。
    第187章首领江索(五更)
    齐越倒台后,那些尚未正式收编进大秦军队的孤儿被遣散,许多人更是被安上了莫须有的偷盗罪名,处以刺面剁手的极刑。他们脸上,原是都刻了一个“盗”字,刺面剁手,选择了刺面,保全了一双还能握刀的手。
    可即使他们狠的下心往自己脸上烙铁烫去那饱含耻辱的“盗”子,却还是难以再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人前的。小安山众人皆可下山,可他们带着那样的伤疤,再入世,只能引来更多人的探究。
    齐芳执意下山,要带着小安山众人归顺朝廷,就等于是弃他们而且,更何况她还要抛弃那个忠烈神圣的姓氏,他们心中如何能不悲凉?
    “大小姐……”
    疤面忍不住唤了一句,像是希望她改变主意,可剩余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齐芳就已经打断了他。
    “江,占山为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我也受够了这颠沛流离的生活,身为女子我一不能光复门楣二不能报仇雪恨,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过的舒坦些,下山去王爷比不会亏待我,此后荣华富贵安稳一生想必也是先人所乐见的。”
    齐芳像是换了一个人,说话刻薄寡恩,疤面等人听罢痛心疾首,几乎心寒到了极点。江秋意却一脸正色,她斩断了身边的羁绊,这是要孤身上路?
    可她走的,绝不是她嘴里那安享荣华富贵的幸福路。齐芳想复仇,跟着司徒律津只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江秋意心知,她抬眸望了司徒律津一眼,司徒律津脸上有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想来他也看懂了。
    “承蒙大小姐垂青,律津感激不尽自不敢推脱,来日定当妥当安置小姐,必不叫小姐再受苦难。”
    司徒律津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答应的江秋意不知道,但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有无奈,虽是无奈,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成全。就像家里头欠了一笔债,就算不是他欠下的,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偿还。
    司徒律津被松绑之后放下了下来,江秋意看着他倒有些心疼了,要不是自己逼着他修官道,兴许他就不会和小安山扯上关系了,毕竟小安山从来就不是什么非要剿灭不可的贼窝。
    江秋意一行人被放下山的时候小安山上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那些不顾家庭反对,一意孤行甚至不惜与家人断绝来往也要嫁上山来的妇人,她们欢喜的想着从今以后就不用再躲躲藏藏,回个娘家也遮遮掩掩,不趁着夜幕不敢领外孙回去叫他姥姥姥爷瞧瞧。
    愁的是像高老八这样混混出身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真心喜欢当山贼就想在聚义堂混口饭吃的人。可他们还没愁多久,就被大小姐齐芳请了去,一番密谈后,居然一个个都喜上眉梢一改之前愁云惨淡的模样。
    而真正觉得从此以后永无宁日的,是疤面他们三个。齐芳将他们叫到了自己面前。
    “江,林,我有几句话,希望你们能听一听。”
    疤面原名江索,正是当年帮着齐越一手创立童子军的教头之一,身受齐家大恩,齐越一案后集结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路保护养育齐家唯一的后人齐芳,到现在也只剩下他们弟兄三人。
    江索单膝跪在齐芳面前,虎目含泪。
    “江索无能,这些年让大小姐吃尽了苦头,如今大小姐既然想去过那安稳富贵的生活,江索自然不敢拦,只嘱咐小姐一句,既然您执意如此,此后清明十五,就不要再为老将军烧纸添香了。司徒家的纸钱香火,老将军受不起!”
    不是说不失望不气愤,她的血海深仇他们全都感同身受,替她恨着替她冤屈。可这一转眼她居然要无名无分的跟到仇人的家里头去?江索等人如何不寒心?如何不心生怨怼?
    齐芳笑了笑,说:“江为芳儿操心了十年,如今芳儿就要去享福了,从今以后再不用江为芳儿劳心劳力了,您不是时常念叨着从前的好兄弟散落天涯,有机会想出去寻一寻他们吗?如今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齐芳从梳妆台上拿出了这些年江索给她的零花钱,一贯在山上从未下山一步的她,又哪里用得找这些银子?如今拿出来,却是再好不过的。
    “这里头的银子不多,可也够江和林出去走一遭的,王有了家室,不便抛弃妻子的与你们同行。你们走了只他一人留下也并不显眼,脸上的伤疤随便找个理由就敷衍过去了。”
    齐芳这话说的既无情又通透,被点名的王全安先是一愣,紧接着万分气愤的说了句:“我和一起走!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只当是同进退的!大小姐怕我们身份泄露您受拖累,我不怕,我就要跟着!”
    “那三娘和小豆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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