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饥饿到底是什么感觉啊?”街角的书店之中,一个小女孩拿着一部厚重的新华字典,指着上面的两个带注音的字问站在她身后的妈妈。
    这个问题倒是勾起了站在不远处阿玮的注意,他瞄了瞄小女孩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未帮她解答。
    “饥饿啊,就是由体内缺乏食物或营养引起的—种生理不平衡状态。”女孩的妈妈从女孩手中接过字典念着字典上的解释,却又发现小女孩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于是又想了想,补充道:“简单来说就是以前人不吃东西的话就会感觉到肚子里头空空的,甚至会肚子痛。”
    “吃东西是什么?”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越发疑惑。
    “从前人类需要通过嘴巴进食才能够正常的生活,不过如今我们都不用干那种既浪费时间又不优雅的事情啦。”妈妈皱了皱眉,说完便要带着字典到柜台去结账。
    阿玮捧着手里的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不赞同那位妈妈对于“饥饿”一词的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那字典上所罗列的那些关于饥饿的形容词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感觉。
    “如今恐怕真正能够体会饥饿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吧!”阿玮竟然觉得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在数十年前,生物科技的巨大进步和发展为人类创造了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超养素。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超级营养剂,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神奇的成分阿玮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从那时起,所有婴儿诞生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剪断脐带,而是注射这种超养素。
    这种一百毫升的蓝色液体在被注射入体内之后,便会为每一位新生的孩子提供他们未来成长和人生之中的所有营养元素。
    注射过超养素之后人体便无需再从外界摄入营养,就算你一辈子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超养素改变了人类的文明历史和生活方式,不但将人类从饥饿之中被解放了出来,还为人类去做其他事情挤出了宝贵的时间,不用吃饭的人自然都是不用排泄的,从前每个人每天所有被用在这两项事情上的时间都被压缩出来,这其实是一个可观的数据。多出这么些可观的时间,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自然也随之飞速提升。
    当然,这种超养素对于从前从事粮食生产的农民、餐饮业的饭馆酒店,以及饭馆酒店里的厨子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当吃饭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人类原始的生理需求时,这些人类再也不需要的产业立即发生了巨大的动荡,粮食被当做垃圾焚毁烧掉,农田被征收回来建起了更有用的建筑,饭馆酒店的老板们也纷纷破产,厨子相继失业转行,总之如今再也没有跟吃饭、食物这些名词沾边的职业了,走在大街之上你不会看到一家饭店或是快餐店。
    人类的嘴巴从此除了说话以外便真正成了摆设、脸上的装饰物,女人们为它涂上鲜艳浓重的口红,男人们在它周围蓄起了或优雅或狂野的胡须。可是阿玮却始终认为嘴巴还是用来品尝味道的。阿玮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和如今行走在大街之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出生之后也被注射了超养素,同样没有摄取食物的生理需求,即便是一辈子不吃东西也依旧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
    可是,阿玮却对于各种味道有着超乎常人的痴迷。这一切得从他五岁那年的一个圣诞说起。那是一个银装素裹,并且天上还在不停飘舞雪花的圣诞。走在放学路上的阿玮没精打采,被了无生趣的课堂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他忍不住困意的侵袭,张开了嘴巴朝天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在他将嘴巴合拢之时,突然一股冰凉的感觉在舌尖立即融化。那是一片雪花不小心飞进了阿玮的嘴巴,那种冰凉的感觉之中还带着一丝他从未体会过的、咸咸的味道。阿玮的困意立即被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和味道驱退,取而代之的竟是满心的愉悦和对节日的期许。他开始期待回到温暖的家中,拿到父母的礼物,他开始迎着风狂奔,张开嘴巴狂奔,任由漫天的雪花在风的推攘之下飞进自己的嘴巴。
    那朵雪花唤醒了阿玮沉睡已久的味蕾,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阿玮开始喜欢上了用自己的舌头去尝试各种不同的味道,路上的树叶、林中的花瓣,甚至是手里的铅笔、桌上的课本。他发现其实味道可以左右人的情绪,比如花瓣上那种甜甜的清新,就能让他不自觉像个傻瓜一样一个人发笑,而铅笔笔尖那种咸涩的感觉则会让他忍不住呲牙咧嘴想要掉眼泪。
    阿玮的课外书籍也开始从漫画变成了图书馆的犄角旮旯里仅存的那几本落满了灰尘的,与食物有关的书籍。
    辣椒,原产墨西哥果实通常呈圆锥形或长圆形,未成熟时呈绿色,成熟后变成鲜红色、绿色或紫色,以红色最为常见,是一种很有刺激性的食物可刺激人舌的味觉感受器,增进食欲。
    香菜,学名芫荽,其特殊香味能刺激汗腺分泌,性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原产地为地中海沿岸。
    书籍之上普通又机械的描述却好像是画着藏宝图的羊皮卷轴一般,让阿玮两眼放光。他心中暗下决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尝到这些味道。他还听说从前有一个神秘的职业叫做厨师,整天穿着雪白的衣服,带着雪白的高帽子,不但可以尝尽人间百味,还能够自己创造出独特的美味让其他人品尝。阿玮从此有了理想和目标——成为一名厨师。
    在童年之中,每一个孩子无意识之间所做的第一件坏事便是嘲笑与自己不同的孩子。阿玮因为他这种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癖好”也遭到了同学的唾弃和嘲笑。同学们都说他像是一条哈巴狗,见到什么东西都忍不住想伸出舌头。唯有班上一位女孩对于阿玮的行为感到好奇,凑近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有尝到过永远不知道那有多美妙。”阿玮满眼小星星地这么回答女孩的问题。
    有一次,阿玮在自己的作文之中将当厨师这件事情作为理想写了进去,学校的老师和领导也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情,还请来了父母教育阿玮。
    这样疯狂、无用且不切实际的理想遭到了父母的严厉反对和训斥。阿玮一气之下干脆收拾了衣服和那些讲述食物的书籍离家出走,在这个不需要吃饭的时代,反正他也不会饿死。于是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用舌头尝遍了路途上不同颜色的花朵。最后他竟生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拿出那本描写详尽,并配有图画的食物书籍开始按照上面的样子寻找起来。
    三天之后阿玮竟然真得找到了跟那本书中一模一样的植物。那是几株和他差不多高的绿色植物,绿色的叶子底下却隐藏着鲜红如骄阳的长条形果实,看上去奇妙又诱人。
    “这是辣椒,真的是辣椒!”阿玮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背包和手里的书都被他丢到了草丛之中。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跪在了那几株辣椒前,伸长了脖子,微微张嘴,将一颗鲜红如骄阳的果实含进嘴里,牙齿微微用力刺破果实的皮肉,一股汁水涌上他的舌尖。舌尖的刺痛感让他浑身一热,立马松了口坐在地上伸出舌头吸着凉气,吸到最后他又忍不住对着那火红尖长的果实大声笑出了声。
    这颗辣椒如火焰一般,不仅灼烧了他的口腔,也点燃了他内心的希望之光,他开始相信,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一定依旧散落着书中描写的各种新奇的味道,这些味道像是种子一般,在等待着他去采摘,去搜集。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火红的辣椒,装进背包,拾起地上的书籍,欢快地踏上了寻味之旅。长白山天池、大蒙古草原、非洲原始丛林,此去他便是整整十年,此去他几乎踏遍整个世界。
    “你吃了这么多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就不能留下来嘛?”书店柜台后头,头发已花白的母亲问阿玮。
    “你没有尝到过永远不知道那有多美妙。”阿玮微微一笑,在柜台上放下一个红润的苹果,补充道:“我会回来看您的。”
    阿玮转身面对那个拿着新华字典的小女孩,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然后接过字典:“我不能告诉你饥饿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感觉。”说罢,他指了指字典上的一页,提起背包,走出书店消失在了街角。
    字典的那一页写着:甜,多用来表示味道感觉,也比喻内心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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