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亓萱愣了愣,而后又急急笑了笑道:“三郎言重才是。说到底,三郎终究是为我请命了。”
    温琅神色一凛,徒然肃了脸色,淡淡道:“二殿下怎可如此出言?殿上请命,于温某而言只是行礼法之事,而非存心偏袒殿下。温某所为,自然是为礼法,为我大周朝的规矩,哪里是为殿下?”
    这番铁骨铮铮的话语的反问,听得周围还未散去的大臣们暗暗点头。而韶亓萱,却先是傻了眼,而后便是勃然大怒。
    正要上前给他点颜色看看,后头因不放心跟过来的门客赶紧一把抓住他,笑眯眯地道:“温郎君说的是。只是温郎君,你可有想过三殿下可与二殿下同岁。你若那日一同为三殿下请命了,咱们殿下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是在向他示好哩。况且,那日你只提二殿下却不提三殿下,若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温郎君你看不起三殿下哩。”
    门客姓杜,脑袋比韶亓萱正常多了,自然知晓万分不能叫韶亓萱在这里同一个臣子闹起来的——尤其这个臣子还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明确拒绝了韶亓萱的拉拢。
    而且,不光不能叫韶亓萱闹出来,还得尽量叫温琅背下黑名声来,否则经此一事,韶亓萱会成了个鲁莽易怒的皇子——即使好多人都已清楚韶亓萱的性子,但知道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而他温琅,倒成了正直守礼、不为权势所屈的正人君子。
    温琅面上露出一个惶恐和歉疚的笑容,温声道:“那日确是下官鲁莽。本是大朝前下官与殿下撞见,只听殿下提了几句,下官惶恐之下竟只记得殿下的请托倒忘了三殿下其实与殿下同岁,竟丝毫没有提及三殿下。那日下官归家后,家祖父亦以为那日下官委实思虑不周,已惩戒过下官了。前些日子,下官遇到三殿下时也已致歉,三殿下大人有大量,并不与下官计较。”
    说得好像三殿下有别的选择似的?
    杜姓门客面色难看,没想到这个温琅如此难缠,竟回答得滴水不漏。
    先道明原因,又提及祖父的惩罚,还有三殿下的谅解,叫人再无指摘之地。
    再有,若说经过先前那番话,也许还有人觉得他言语锐利老辣,甚至还会种下假仁假义的疑心——这些特质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入了官场还没几年的年轻人身上,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那么,现在这番根本是在表明自己道行还不够,做事易冲动的话语,显然弥补了一切!这会叫他拥有了符合他这个年纪会有的瑕疵,一下子变得无害起来,成了一个有缺点、但也有胆量和心性的可以深交的后辈!
    杜姓门客心中暗惊,这样的人,他最好是如自己表现的那般不偏不倚;否则若是为某个皇子尽心尽力地谋划起来,那可真是个□□烦!
    他忽地敛笑,对温琅淡淡道:“不提当日,只说眼下的话,温郎君可觉今日是值得的?”
    温琅还是那副温文无害的模样,犹豫了会儿,深深朝韶亓萱一揖道:“请二殿下恕罪。”
    韶亓萱气得发抖,只是杜姓门客将他抓得死紧,他自己也抓住了一丝最后的清名,最后咬咬牙,甩袖走了,扔下一句话:“咱们走着瞧!”
    *
    这一幕之后,温琅刚正不阿的清名算是传遍了襄京城上下,风头一时无两。
    甚至连身在大兴宫的承元帝也有所耳闻。
    承元帝在明光殿偏殿的书房里练了会儿字,放下湖笔之后负手立了会儿,转头对冯立人道:“你说,他是真的一腔热血、正气浩荡?还是惺惺作态、表里不一?”
    冯立人眼角的余光看着承元帝方才写下遒劲有力的“忠”、“奸”二字,笑着回道:“是金玉还是败絮,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陛下慢慢看着便是了。”
    承元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道:“老二这次算是载了。也罢,叫他以后长点儿记性。”
    冯立人犹豫了下,进言道:“陛下,二殿下总归是委屈了,是否要加以安抚?”
    承元帝顿了顿,颔首道:“也好。前些日子北边进贡来的宝刀,你去挑两柄送过去。”
    *
    相比起承元帝的无法肯定来,消息传到璟郡王府时,韶亓箫却十分肯定温琅的居心叵测。他脸色难看,万万没想到他竟敢踩着他二皇兄韶亓萱上位!
    即使两世都与这个二皇兄感情不好,前世还被他踩过几次,但没到深仇旧恨的地步。到底一边只是他感情稀薄的兄长,另一边却是与他有着宿怨的温琅。韶亓箫心里的天平已经偏了。
    然而,温琅的作为却叫人抓不到把柄。
    ——他先前请命是为礼法,今日所言也都是韶亓萱起头的,他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番即使拿到承元帝面前,承元帝也不好说儿子做对了。
    温琅所为,确实会叫承元帝不怎么痛快,毕竟打的是他儿子的脸面;可会到叫他毫无原则地偏心儿子?还没到这种地步,毕竟韶亓萱毫发无伤。
    韶亓箫深深缓了口气,叫自己冷静思索起整件事情来。
    温琅会这么做,仔细想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显然徐氏流产后,徐家到底心存怨念,徐如松(徐氏祖父)联合王开明(与徐家是通家之好,吏部尚书)暗中压制着温琅的升迁之路,否则以温琅的能耐,这两年必不会一直待在从七品下的尚书都事一位上。
    也许徐如松这么做只意在警告,以及叫温琅看清徐家人的能耐,但在温琅看来显然是奇耻大辱吧?他会选择自己突围而出,先为自己挣个好名声,委实不是太意外。
    等等……
    韶亓箫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道自己少考虑了另一个人!
    其实整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的。那就是也许温琅已经投靠五皇子韶亓荇——这是证明他价值的作为;或者他将要投靠——而这件事将成为他投靠过去的敲门砖。
    *
    他心事重重地进了上房。
    赵敏禾正拿着个拨浪鼓蹲在贵妃榻前,榻上的是像只小乌龟似的趴着的圆圆。
    “圆圆快爬起来,快动一动,母妃这里有好玩儿的呦,快过来~~”
    圆圆却不在状态,抬着圆圆的小脑袋转来转去的,就是不肯看她。
    韶亓箫忍不住笑笑,走过去跟赵敏禾蹲在一起看闺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赵敏禾泄气道:“圆圆现在手脚越来越有力了,母亲前日过来时看过,说差不多可以试着叫圆圆爬了。我不敢掰着她的小手脚叫她爬,正努力引诱她呢。”
    韶亓箫伸出长臂逗了逗闺女,笑道:“七个多月了,确实差不多可以学爬了。但若圆圆不喜欢,咱们也不用勉强。”
    赵敏禾拍拍他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叫圆圆更健康些,整天躺着,骨头都躺松了吧。”
    韶亓箫失笑。
    又逗了圆圆一会儿,才转头状似无意地问她:“阿禾,若是有两个人,你与二人之间有旧怨,但你自己已报过仇了。原先从表面上看,你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已经烟消云散。但是他们如今又与你有了些许交集,只是还没伤害你,你现在也过得很好。那……你可会放过这两个人?”
    赵敏禾转头凝视他,问道:“可是前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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