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之后,宛心便道一声赐座。环视了正殿之上,她微微蹙眉:“怎么不见左妃呢?”
    碧桃笑着应道:“左妃娘娘身边的杨桃方才来过,说左妃娘娘早起身子有些不适,就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唔。”宛心略微颔首:“请安是小事,只要她身子无碍也便罢了。本宫之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让你们心里有数。”
    “是有什么要紧的是事情吗?臣妾怎么瞧着娘娘您的脸色有些不好?”尤昭仪关切的问。其实倒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件事,她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要众人都看明白,如今溪夫人已经不行了,而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事关朝政,本宫也不好多言,只是外头有些不太平,皇上的意思,是让后宫撙节用度。”宛心微微蹙眉,道:“左妃宫里正是需要东西的时候,自然是不可以缩减。还有毛贵人宫里,也是不能省的。除此之外,本宫希望各宫都能为皇上着想,体谅本宫的苦心,撙节各宫的用度。就拿入秋来说吧。原本各宫置办三到四套新衣,本宫以为缩减为一套即可。”
    “皇后娘娘,这恐怕……”尤昭仪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她刚开口,就对上了皇后有些威严的目光,只有悻悻闭嘴。
    “本宫知道,这样子是为难了你们。可宫中每年添置的新衣也不少,这紧要关头,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本宫的难处。何况,素日的衣裳也不见得旧了。你们个个心灵手巧的,在衣裳上随意的增添些饰物,不也就成了极好的样子。皇上知道你们的用心,自然比一套新衣裳有价值。”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尤昭仪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到嘴边的话来了个大转弯。“臣妾等很乐意为皇上分忧,为皇后娘娘分忧。”
    “这便是好。”宛心温和的点了头:“此外,其余的方面也需要谨慎调整。具体事宜,就交给腾妃去办吧。这些日子,腾妃打理后宫的账册十分尽心,事无巨细都做的尽善尽美的。本宫觉得这次的事情,腾妃也一定能想到办法,为皇上筹集更多的银子,用在刀刃上。至于从哪些方面缩减用度,你自己看着办。”
    腾芽一直沉默不语,就是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也得牵扯进她。不然皇后才真的是要坐立难安了。“臣妾谨遵皇后娘娘的吩咐,必然会用心办好这件事。”
    “嗯。”宛心满意点头:“有腾妃这句话,本宫就安心了。”
    “可不是么!”尤昭仪掩住口鼻,幽幽的笑了笑:“腾妃娘娘一向懂得如何为皇上皇后分忧,有腾妃娘娘亲自打点这件事,在座的诸位姐妹都能安心。”
    “尤昭仪太过抬举本宫了。”腾芽温眸看着她灿灿的笑脸,表情平和。
    回敬了她一个白眼,尤昭仪毫不在意的转过头去:“对了,臣妾这里还有一件怪事要禀告皇后娘娘。”
    “什么事?”宛心疑惑的看着她。
    “昨晚上在四执馆当差的奴才锁门时,发现了两个人影。当时天黑,奴才们还以为是偷儿,就赶紧连夜将四执馆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可是并未发现缺少什么。倒是多了点什么出来。”说话的同时,尤昭仪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婢子铃铛。
    铃铛双手呈上了一样东西。
    碧桃接过来,递给了皇后。
    “这是……香囊?”宛心看着这香囊,禁不住诧异。“这东西倒是特别。却不像是宫里所有。”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也着人去查问了。”尤昭仪的目光里透出了得意,为彰显她办事周到,语调也不免高了一些。“这个所谓的香囊,里头是青铜,可以镂空做出图样。外头裹着一层银子,银子比较软,又能雕刻出细腻的花纹来,却不会使用的时候,让青铜在肌肤上留下绿色的痕迹,到底也是费了心思做的。而这香囊镂空处做的格外巧妙,一看就是出自老练的工匠之手。而内里的花瓣香料也搭配的恰到好处,用小巧的阴钩子勾在腰间,行动时就能闻到那股驱散疲劳的香气,当真是让人舒适不已。臣妾已经让人去皇城里查问,什么样的地方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臣妾听的有些糊涂。”丁贵仪不免奇怪:“尤昭仪的意思是,这东西是那夜里的黑影,不小心掉在四执馆的?”
    “正是。”尤昭仪笑眯眯的说:“本宫就是奇怪,什么人,天那么黑,会在四执馆里待着,还不小心掉了随身的东西被巡查的奴才发现……”
    “这东西是银子做的,做工又精致。看样子不是寻常奴才会有的东西。”丁贵仪纳闷的不行:“可若不是奴才掉的,三更半夜的,谁会去那里瞎晃悠。”
    “是啊。”尤昭仪连连点头:“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了。”
    宛心听着她俩说话,心里存了个疑影:“那便叫人好好查查,这东西的来历。”
    “不必查了。”杨嫔忽然起身,朝皇后行了个礼。“启禀皇后娘娘,这东西是臣妾所有。”
    “哦?”宛心不解的看着她。
    “那香囊里面,有桂花、薄荷、白檀和其余的几位香料。”杨嫔凝眸道:“这些是臣妾亲手调制的。”杨嫔笃定的说。
    宛心仔细嗅了嗅,不禁点头:“是,的确如你所言。只是你的香囊怎么会掉在四执馆?”
    杨嫔连连摇头:“皇后娘娘恕罪,这香囊是怎么掉在四执馆的,臣妾也不清楚。臣妾喜欢这样的香囊,入宫之后先后在皇城一家叫做银满楼的银楼做过五六个。兴许是一时不小心丢失了也说不定。不过这几个香囊里面的香料都是如出一辙。只因为臣妾喜欢这个味道。”
    “那兴许就是你掉了,谁不小心捡到了吧。”宛心也没多心,只将香囊递给了碧桃。“物归原主。”
    “多谢皇后娘娘。”杨嫔从碧桃手里接过香囊,笑着谢过。
    “好了。”宛心看了一眼妃嫔们的面庞,便道:“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是。”妃嫔们起身行礼,才纷纷散去。
    杨嫔走的比较慢,出了正殿就发觉腾妃站在不远处,由着婢子给她整理衣饰。那样子,像是在故意等着她出来一样。
    “人都说腾妃娘娘聪慧,果然是名不虚传。”
    “杨嫔不是一向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么?怎么如今也对本宫说起这些奉承的话来了?”腾芽与她对视一眼,道:“至于聪慧,本宫瞧你也不弱。”
    两人相视一笑,杨嫔转身对清琉道:“晚夏早晨的御花园也是好看的,我陪腾妃娘娘走一走,你且先去一趟花房,看看他们都有什么好看的花,再来御花园告诉我。”
    “是。”清琉乖巧的点头退下。
    腾芽不禁皱眉:“杨嫔也未免太小心了吧?”
    “臣妾处处小心,日子还过得如履薄冰。若不小心,岂不是早就没命。”杨嫔长叹了一声,道:“今儿的事情,旁人看不明白,难道臣妾自己还看不明白么?好好的一个香囊,怎么会出现在四执馆?那可是皇上存放要紧物品的地方。寻常的妃嫔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这四执馆又是尤昭仪在盯着,虽然素日里几乎没什么要紧事,然而一旦出事,却是顶要紧的。”
    “你能明白就好。”腾芽看她如此聪明伶俐,便知道她是个心中有数的人。“但是说到底,你之所以会得罪了溪夫人,被人这样算计,也是因为当日在御花园里,你帮本宫说话的缘故。要知道,溪夫人看着温婉贤良,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怕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次你或许能避开,可是下次却未必。”
    “多谢腾妃娘娘关怀。语气说臣妾是帮您,倒不如说臣妾是在自救。”杨嫔幽幽一笑:“过去,几乎只有一把声音,所有的妃嫔都在讨好皇后。后来是左妃入宫,局势才渐渐的扭转。臣妾因为巴结过皇后,就成了皇后这边的人。所以受到排挤也是常有的事情。好不容易,腾妃娘娘您来了,这局势又不同了。臣妾也想趁着这个时候,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那就好好收拾干净自己身边的人。”腾芽给了她一个忠告。
    “是。”杨嫔禁不住在心里掂量,这腾妃果然是聪明人。“臣妾一定会好好做到。”
    “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腾芽望了一眼御花园里的景致,不禁皱眉:“秋来菊花绽放,白花杀尽,不是什么好景致。还不如回宫看看书。”
    “娘娘说的是。”杨嫔微微动唇:“臣妾就不喜欢草木凋零的时候,总觉得心也跟着凄凉起来。”
    朝腾妃行了礼,杨嫔转身而去。不远处,清琉正走过来,主仆两人轻声说着什么。
    “主子是否觉得这杨嫔可用?”黄桃轻声问。
    “算是个聪明的。”腾芽凝神道:“只是不见了一个香囊,她就知道有人要对付她,还及时的购进了另外几个。确实有心。接下来,就要看看她会如何处理身边的婢子了。心太善或者心太狠的人,都不适合在咱们身边。要么是跟着她遭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撒同情。要么,什么时候被她给害了都还不知道呢。”
    “主子是越来越有风范了。”黄桃抿唇一笑:“似乎和当初奴婢才来伺候您的时候不一样了。”
    “环境所迫吧。”腾芽低下头,看着自己用金丝银线绣成的裙摆。“从前我是最不喜欢披金戴银的,总觉得那些东西是累赘。还不如清清爽爽的过日子。可是现在……”
    要成为凌烨辰身边,那个可以相扶相持,携手白头的女人,光是清清爽爽的可不够。
    “不管怎么都好,只要主子能想通,奴婢和冰玉也就放心了。”黄桃笑眯眯的说。
    “你的眼睛好多了吧?”腾芽关心的问。
    “主子给奴婢的药,奴婢每日都会服用,眼睛确实好多了。”黄桃回头望了一眼缀在身后的宫人,又道:“外头传来消息,说裕王殿下已经回了安城,就是前两日的事。可是裕王殿下丢失的孩子却仍然没有找到。现下,那一位还在咱们宫里住着,该不该把这事情告诉她?”
    “纸包不住火。”腾芽想着静夜也是可怜。这些日子,她想方设法的帮静夜找孩子,多番打听,却没有一点线索。“告诉她吧。如果她要回安城,你就让人护送她回去。”
    “知道了。”黄桃点头。
    “新来的宫人们都还好么?”腾芽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主子放心,那些宫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指派内务局送过来的,冰玉又亲自盯着,教授规矩,肯定不会有错的。”黄桃笃定的说:“咱们宫里,再不会出第二个小川子了。”
    “那就好。”腾芽凝神道:“小川子没能保住,但是本宫答应了他会照顾他的妻儿,银子务必要按时送去。”
    “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说到银子,黄桃少不得担心:“今早皇后娘娘的话让奴婢有些不安。主子才收服后宫的人心,局面好不容易才扭转一些,皇后娘娘便又……撙节用度可是得罪人的事情。若做不好,却又得罪皇上。主子准备怎么办?”
    “倒也不难。”腾芽微微一笑:“位分低的妃嫔原本就没有什么油水,只是减去了皇后口中的衣裳,也就差不多了。位分高的妃嫔则有很多地方可以动脑筋。反正我都已经得罪她们了,从她们身上想点花样省银子还不容易么!少做两套金饰、银饰的也就够了。至于皇上那里,若有不够,只管用我的嫁妆就是。”
    “可是嫁妆是主子从盛世带来的……”黄桃低声说:“主子眼下虽然顺风顺水,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后宫里看似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万一……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的。”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说的都对。”腾芽舒展唇瓣:“可若是邻国有难,我的夫君有难,守着那些银子有什么用。你放心,我会给自己留一些的。”
    “是。”黄桃笑着点头。
    “腾妃娘娘。”
    身后的男声,有些急切。
    腾芽转过身,看见宁申站在那里,表情略微慌张。“怎么?”
    “左妃娘娘怕是要生了。”宁申稍微环顾了周围,接着道:“已经见红了。”
    “那你还不去准备?”腾芽不禁皱起眉头:“这时候怕是得近前盯着才行。”
    “是。”宁申颔首:“可是……即便是我,也难保万全。左妃娘娘这一胎是什么情况,想来腾妃您心里有数。”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腾芽蹙眉看着她。
    “万不得已,是保全左妃还是她的孩子?”宁申居然这么问了一句。
    “这话你应该去禀告皇上而不是跑来问本宫。”腾芽有些生气:“万不得已,左家能请你入宫,就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万不得已。你现在说的这句话,若本宫真的回答,那就是万劫不复。宁申,你不是神医吗?神医不是只管治病救人就好了,宫里的事,本宫劝你还是不要牵涉太多。”
    宁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一下就烧起来。“在下告退。”
    腾芽没有做声,看着他离开,才叹了口气。
    “主子,奴婢愚钝,没看出来,这宁神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就算是未必完全,他何苦跑来问你?”黄桃很是纳闷。
    “恐怕是左家的意思。”腾芽深吸了一口气:“左家明知道左妃这孩子是什么情况,却要她拼命一搏。足见左家没有左妃可以,没有皇上的骨血却不行。宁申不知道为何受制于左家,不得已才来问我这话。若我有私心,自然会有我的图谋,恐怕他就是带替左家指控我的人。”
    “好好的神医不当,当走狗。”黄桃鄙夷的不行,却也是叹息连连:“左妃娘娘看似风光,可就连自己的母家也这般无情,万一这个孩子真的……或者是她自己真的不好,岂不是冤枉!”
    “所以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好,深宫之中的荣华也好,都不及身边有真情实意的人在,过朴素简单的日子。”腾芽抬起头,望着四方的天,心情有些沉重:“若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该有多好。”
    “主子有所不知,寻常人家的女儿,有寻常人家女儿的烦恼。这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多顺心顺遂呢。不过是努力的让自己过的无憾罢了。”黄桃扶着腾芽,慢慢的往漓乐宫去。
    “罢了。”腾芽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去绿水宫吧。左妃分娩,多一个人帮衬也好。”
    “主子不怕左家找麻烦吗?”黄桃还是担心她的。
    “他们要怎么样是她们的事,我只求无愧于心。”腾芽扶着黄桃的手:“但愿上苍垂怜,母子均安!”
    第196章 万中之幸
    >>产房里,腾芽看着疼的死去活来的左妃,心急如焚。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仍然不见吉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是真的不好了。“宁申,你可是神医啊,你躲在屏风后面算是怎么回事?快想办法呀!”
    “左妃娘娘……左妃娘娘胎位不正,恐怕是会比较难生。”宁申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边结结巴巴的说:“娘娘已经服下了催产的汤药,现在就得稳婆配合,其余的忙我帮不上。”
    “那你赶紧过来教稳婆怎么配合。”腾芽急的都想打人了:“你光喊配合有什么用。”
    “男女授受不亲……”宁申皱眉:“我是郎中不假,可我不是接生婆啊!”
    左妃疼的几乎要断气了,能用的力气都被肚子里这个孩子耗尽。她咬着已经出血的唇瓣,痛苦的皱着眉头。如果这个孩子真的生不下来,胎死腹中,连带着她也跟着一起死,如果现在就是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光……她禁不住在想,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娘,喝口参汤提提气。”腾芽从樱桃手里接过刚熬好的参汤,红着眼睛给左妃送去:“这时候,坚持最要紧。等稳婆把肚里的孩子顺过来,就能生了。”
    左清清拼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咽下碗里的参汤,好半天,她才开口:“若本宫死了,这个孩子却活着,腾妃……”
    她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腾芽的手腕,用力的说:“你替本宫抚育这个孩子好不好?”
    “不是臣妾不想答应,只是臣妾从来未生育过,哪里会养孩子。”腾芽冲她微笑:“娘娘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养在身边才好。谁也替代不了他的亲娘啊。”
    “本宫……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左清清红着眼眶:“母亲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皇上的心迟早不在本宫这里。可是……就算有这个孩子,皇上的心就能留在本宫身上么?母亲说,这是父亲的意思……他们眼里,就只有这个孩子,我算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中充满了绝望。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混着眼中的热泪,低落在柔软的蚕丝锦枕上。一滩滩的圆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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