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蜀胡悉笑道:“大汗,你还是多虑了,那乙支文德一行人,现在已经都给我们安排在了城中的民居里,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出现的,而且人家这次开的条件很好,为了能让那些人离开,会给我们提供五百万斤的生铁呢,隋朝可是还一直对我们生铁禁运哪,大汗,以后想要彻底摆脱隋朝人的控制,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还是得和高句丽人结盟才行,至少他们的生铁,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
    始毕可汗的眉头皱了皱,说道:“让我担心的,不是他们解救乙支文德的到来,而是这家伙是咄必派人介绍过来的,胡悉史蜀是姓,你不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吗?”
    史蜀胡悉摇了摇头,:“能有什么问题?大王子,哦,不,现在应该叫他大特勤,大特勤他没有私吞这五百万斤生铁,而是信守了以前跟大可汗,还有三特勤(阿史那俟利弗王子)的盟约,共同分享了这批生铁,这说明大特勤是很识时务的,这个艰难的时刻,外有隋朝的压迫,内有各部落,尤其是漠北铁勒人的虎视耽耽,我们阿史那部落要是在这个时候起了内战,那可真就要万劫不复了。”
    始毕可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大哥他一向跟那些个隋人有秘密的交易,而这个乙支文德在我们放了他之后,竟然还呆在我们这里,拍的胸脯说,他们还可以拿出五百万斤生铁出来,换取我们的支持,胡悉,你不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吗?若不是有人从中穿针引线,这些高句丽人,怎么可能还敢跑到我们突厥来了呢,给他带路的又是大哥的智囊高宝义,我总觉得这事背后,有那些隋人的影子。”
    史蜀胡悉微微一笑,说道:“那宇文述也是个狡猾的商人,估计他也是有意跟高句丽做一些生意吧,现在隋朝的皇帝野心勃勃,四面都想要炫耀武力,上一回西征打服了西突厥和吐谷浑,已经把目光放到东边来,这高句丽一向不服隋朝,多年不曾入朝进贡,因为这乙支文德被我们给抓住,所以他们才来熟回他,有可能的话,乞求我们的援助。”
    始毕可汗的嘴角勾了勾,颌下的胡须顺风飘扬,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好了,先不管他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得伺候好这些隋朝来使,胡悉,该我们下城了。”
    此时的李密穿着一身三品的紫色朝服,正合着他这回的鸿胪副卿的官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官帽戴得很正,由于脖子下的绳扣系得很紧,所以这草原上的大风也不能把他的三品乌纱帽吹得歪上半分,只是他这会儿却是若有所思,骑在马上也是出了神。
    穿着一身五品大红官袍的封伦,骑着一匹略矮了点的马,跟在李密的后面,落后他大约半个马身的距离,精通礼仪制度的封伦,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小心地跟在李密的身边,不至于超到他前面去,可又始终能和他说上话,对于李密这样的贵族之子,封伦是永远不会主动得罪的,因为在朝堂之上朋友是越多越好,更不用说李密这样的柱国世子了。
    不过今天自从一早上路以来,李密都是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这让封伦看在眼里,奇在心中,这回封伦早已经打探到消息,那个高句丽的国相乙支文德,这会儿正藏身于大利城中,在册封仪式结束后,把他一举抓获,乃是极大的功劳,更是可以坚定杨广出兵攻打高句丽的决心,自己这回能不能一飞冲天,就全要富贵险中求了。
    但是李密这个足智多谋的家伙,今天却是如此地反常,这让封伦感觉有些奇怪,他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地说道:“李大使这回是以李密为册封大使,您今天是有些不舒服吗?”
    李密回过了神来,黑黑的脸上神色平静,他微微一笑,回道:“有劳封副使挂心了,本官一切安好,只是许久未见到如此壮丽的草原风光了,尤其是这里居然平地里起了一座城池,周围还有良田万顷,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啊,所以一时走了神,让封副使见笑了。”
    封伦在来突厥之前,就曾经打探过李密的为人,发现自从杨素死后,李密和杨玄感之间的走动都很少了。
    甚至在半年前的东都儒家传道大会上,河北名儒孔颖达舌战群儒,夺得讲儒大会的头筹之后,有些落败的儒生恼羞成怒,雇佣杀手想要暗杀孔颖达,却被杨玄感提前得知了消息,把孔颖达接到了自己的家中保护起来,听说雇佣杀手的正是当年李密的授业师父包恺,为此两人大吵一架,几乎划地绝交。
    这一路之上封伦也几次试探性地,向李密提及杨玄感,结果李密全都是面色铁青地岔开话题,由此可知,李密是真的和杨玄感翻脸了,眼看马上就要进入大利城了,封伦决定选择这个时候,跟李密摊牌,告知他乙支文德之事,反正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再阻止自己了。
    封伦压低了声音,然后小声地说道:“李大使,你可知高句丽的国相,乙支文德吗?”
    李密的心中一动,座下的马儿一阵嘶鸣,几乎乱了脚步,李密好一阵勒紧缰绳,才让这马儿平静下来,他沉声问道:“封副使,这回我们出使突厥,你提及这高句丽国相做什么?”
    封伦看了看左右,沉声道:“尔等暂且退下,我与李大使有要事相商。”
    跟在身边的十几名隋军骑卫看向了李密,李密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道:“传令,队伍暂且歇息,小半个时辰后上路。”
    然后他一打马头,向着边上的一个小草坡走去,封伦紧随其后,几个侍卫想跟过去,李密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跟过来,站在坡下即可。”
    这几人行了个礼,然后就跳下战马,在坡下持槊而立,背对着坡上摆开了警戒的架式。
    李密走上了小坡,草原上的劲风吹拂着颌下的山羊胡子,他也不转头,轻轻地说道:“封副使,这一路上你每天晚上都在和神秘的探子接头,就是为了此事吧。”
    封伦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李大使真是好手段,封某本以为每天的接头,已经是天衣无缝了,想不到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听了这话,李密冷冷地说道:“作为大使,如果连自己的使节团里,有什么动向我都不能掌握,那也不用做这个大使了,只是我原以为你是和突厥人有什么私下的交易,可现在才知道,你是为了那个什么乙支文德,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封伦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也是下官中无意发现的,在涿郡的时候,下官本来是奉了虞侍郎的指示,要派人调查高句丽的乙支文德,下官后来发现,这个乙支文德,居然一直在突厥人的大营内,现在已经秘密地和突厥人接上了头!”
    李密的眉头一皱,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么,封副使这回准备怎么做呢?”
    封伦摸了摸自己的三缕长须,上前一步,诞着笑脸,说道:“蒲山公,你我都是世家子弟,这次又有缘一同出使突厥,下官的境遇就不用说了,您也知道,挺丢人的,若不是虞侍郎的关照,这会儿也只是个平民百姓,而您蒲山公嘛,作为柱国世子,才名满天下,可是现在的官职也无法让您发挥才能,下官也实在是遗憾得紧啊。”
    李密的眉头一皱,反驳道:“这些不过是李某的私事,封副使管得太多了吧。为朝廷效力,何必要在意官职的高低呢?封副使,你以前吃过大亏,依李某看来,就在于功利心太强,太急功近利了,以至被人反拿了把柄,按说以你老兄的聪明绝顶,应该吸取教训才是啊,怎么可以一错再错呢。”
    封伦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是仍然强制笑道:“那些是以前的事了,这几年兄弟我一直是痛心疾首啊,思前想后,我出的岔子,或者说致命的失误就在于,我没有顾及国家的利益,虽然我的目的没有错,但手段确实过激了,最重要的是,那种生铁走私,有害于国家,陛下是不会支持我的。”
    李密的脸色变得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说道:“嗯,封副使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其实我的意思也是这样,这回我们出使突厥,是大隋与属国之间的外交行动,一切都不能破坏大隋和突厥的关系,你想立功的心情我清楚,但万一弄得不好,让突厥可汗下不来台。甚至心一横反了大隋,到时候你我生死事小,大隋的江山社稷就要面临危险了,你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封伦笑了笑,回道:“蒲山公言重了,封某不才,当年也曾跟着长孙将军多次出使过突厥,所以我的手上,还是有一些突厥的情报线的,当我知道了乙支文德的事情之后,马上就启动了这些情报线,详细地询问了高句丽和突厥的关系,所有的情报都告诉我,高句丽和突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双方甚至连起码的商队来往也没有。”
    “因为两国之间,在辽东一带隔着我大隋的营州,还有契丹,而北方又是荒凉险恶的勿吉人的领地,极难通行,所以多年来,这两个国家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李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倒是不错,那些阴险狡诈乱臣贼子,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若非万分紧急,是不会行此险招的,所以高句丽和突厥,就是这些人的撮合,封副使,可惜你当时没有捉贼拿赃啊,现在口说无凭,又有何用?”
    封伦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然后说道:“蒲山公,今天我找你,就是说这事,若不是我有了万全之策,有把握一举人赃并获,又怎么会这么多天来一直不停地打探突厥这里的消息呢?现在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那乙支文德的落脚点,只要我们把他抓个正着,那突厥和高句丽之间的勾结也就水落石出,到时候你我就成了英雄,一定会得到陛下的封赏的!”
    李密先是一惊,转而怒吼道:“胡闹,有高句丽的使节在这里,就证明两国有勾结了?再说了,要是他们真的有勾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我们,真的扯旗造反,又能如何?封伦,你在这是拿大隋的国运开玩笑,我断不能答应!”
    封伦微微一笑,反驳道:“蒲山公你真的是多虑了,以我在突厥的情报,始毕可汗本人,也只是前些天才刚刚碰到这些高句丽的使者,本来根本不想见他们,但那大特勤咄必,亲自跑到了这个大利城,好说歹说,才让始毕可汗勉强同意见他一面,在这次见面的时候,高句丽人为了让突厥人释放那乙支文德,可是狮子大开口,一口气就提出给他们供应五百万斤生铁的条件,这才打动了始毕可汗,待之如上宾,现在突厥的新汗还没有太强大的部落,而各仆从部落都不稳定,在这个时候,是无力与我们大隋相抗衡的,断不可能为了一个乙支文德,而坏了跟我们大隋的关系!”
    李密咬了咬牙,说道:“话虽如此,那始毕可汗毕竟是庇护了乙支文德,我们如果真的直接动手搜查,那岂不是对突厥的极大侮辱!即使是这回他们不说什么,以后等实力强大了,也会叛离大隋的。”
    封伦笑着眨了眨眼睛,然后自信的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突厥人永远都是北方的苍狼,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当狗养下去的,我大隋现在看起来四夷宾服,但东边的高句丽,北边的突厥都是狼子野心之辈,早晚必有一战,作为臣子,我们也当为社稷着想,万万不能让这两个危险的敌人真正地联起手来,那可就是大隋的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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